回宫后,洛曦瑾当即就官科舞弊一案进行凤司会审。所谓凤司会审即是由皇帝与执法司共同审理某一案,此案大多为影响深远的大案,且要召集文武百官作陪案听客,目的是以儆效尤。但因临近祭祖大典,不少官员被分派出去筹备大典事宜,是以此次凤司会审从简,仅召集几名一品官作听客。且因为人证物证充分,以及受审者不是死了无可辩驳,就是心中有鬼辩解苍白,遂至黄昏此案就顺利了结。(一般凤司会审至少要审三日)结果为:殊音皇妃被贬为庶人,不得风光大葬。殊音皇妃之父被流放,且罚尽家财,姮禄一族(殊音皇妃母家一族)永不能为官。另涉案官员皆有惩处,参与买官一事的官员尽皆被废,并且三十年不许参加官科考试。至于王氏,虽有买官之罪但有除奸臣之功,功过相抵,只贬为庶人,可重新参加官科入仕。王氏之女葬入隆恩陵(葬功臣的陵墓)。之所以无有死刑惩处,是因为临近祭祖和大赦,见血不吉利,当然也有为君不能太过苛政残暴之理由,以及将某些人逼得太紧难免会遭反咬,如此洛曦瑾才无有重罚,虽说按律法这买官牟取暴利、动摇江山社稷之根本怎么着也得将牢底坐穿。解决完此事,洛曦瑾在无人之际舒展了一番筋骨,准备去看看皇后,也得和她商量一下关于那二人的事。她自然无法放下天下之主的位子,那晚她也只是和皇后约定先解决眼前危机,关于那二人的事待事情了结再做商议。虽然之前假戏真做惹皇后生气了……不错,洛曦瑾骗了离朝二人,她其实并没有答应放过她们,只是用那种说辞将她们再度哄进宫而已,至于放不放还是要在商议之后决定。待身体的疲惫有所缓解,洛曦瑾打开地门,欲摆驾凰月塔。然而暗鬼突然翻窗跪地,急急禀报:“陛下,皇后娘娘出事了!”“咚。”手抖,地门关合。另一边,朝凤塔旁尊客偏殿,离朝与挽君衣被困于此,纵然这些侍卫侍女对她们很客气,亦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是变相软禁。本来她们应该自明月林直接走的,皇后娘娘即是如此安排,可惜轻信了皇帝。挽君衣也有几分懊恼,以为皇帝爱皇后至深,又身为皇帝该是一言九鼎,谁知其会出尔反尔。如今再想出宫怕是难矣。正犯愁间,御前女官亲自过来传皇帝旨意。“陛下有旨,请雪族姑娘独自一人到凰月塔为皇后娘娘诊脉。”独自一人?!离朝急忙将身旁的君姑娘紧抱于怀,一副“护食”的模样,眼睛还瞪着那御前女官,仿佛要吃人一般。扯扯嘴角,御前女官干笑两声,说:“二位稍安勿躁,陛下说了,离朝姑娘可同去,不过只能在凰月塔底层等候,毕竟在洛月女女也授受不亲,您又并非医师,到皇后娘娘寝屋易生非议。”这……倒是能接受。眉心稍松,离朝缓缓放开自己的妻,又为她抚发安慰,这才沉下心来,也无有拒绝前往凰月塔。“可以带剑去吗?”临走前,离朝问御前女官。御前女官当即就想回一句——当然不可,带兵刃去见陛下与皇后娘娘是要作甚?然挽君衣先行出言补充:“我妻子的剑无刃,仅为安心而已。”“无刃……”御前女官瞥向离朝手中的宽剑,见确实无刃便答应了,左右陛下吩咐——她们的要求尽量满足,只要能让她们来凰月塔。少时,离朝二人跟随女官以及一些侍卫来到凰月塔,一路上并无异样,忙碌的宫人也确实是在为祭祖之事而忙碌,似是并无大事发生。似乎有些多虑?挽君衣这么想着,推开地门进入胧月塔二层,入目即是皇帝,以及手持兵刃的御前侍卫近十人。她阖目轻叹,走上去后对底下抬头望着自己的离朝轻轻一笑,未显露半分异样,因为余光瞥见离朝身后那位目含威胁之意的御前将军。接着将地门关合,她的神色才渐渐发沉。“洛月皇帝,你这是作何?”挽君衣转身面对负手而立、面色奇差的洛曦瑾。“朕的皇后被乾人抓走,乾人要求朕将你带过去。”这声音冷沉,夹杂着愤怒、担忧与害怕。果然如此。是己方失策,本以为他们要掌控的是皇帝,未想却是皇后娘娘……只是很奇怪,明明皇帝为了不让皇后娘娘陷入危险而故意与其彻底离心,免得敌人以皇后娘娘相要挟,自己也确实用药令皇后娘娘假意吐血重病而取信他人,却还是进展至此……挽君衣蹙眉,心道:此般境况即是明说宫中有敌人细作,还是资历颇深,取信于皇后娘娘的细作,不然皇后娘娘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走。亦或是那位与乾勾结、心存谋逆之心的人对帝后甚为了解,可以肯定帝后离心乃弄虚作假。兴许二者皆有,而带走皇后娘娘的手段十之八|九是利用易|容之术。“抱歉,朕现下已是被逼至绝路,如若你不愿跟随,朕就只能无礼行以兵道。”看她的眼神便知,现在的洛月皇帝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挽君衣不打算拒绝,只是……她瞥了眼地门,问:“你会如何对待离朝?”“朕不会对她怎么样,你可以放心,朕现在只想救回皇后。”“她一定会发现我被你带走,也一定会找到我。”挽君衣笃定。“朕的御前将军会拦住她。”稍顿,洛曦瑾仿佛费尽力气,带着恳求的意味说,“莫再拖延了,随朕去救朕的皇后罢……”其眼圈有些发红,想来若是无人,这位人前冷面的皇帝怕是早就嚎啕大哭。“我知,走吧。”挽君衣垂眸,最后看了地门一眼,不再耽搁,自窗离开。与此同时,在底层的离朝伫立在楼梯前,抬头仰望着地门,不错眼珠,不安之感渐渐笼罩心头……凤凰城外。因为邪道要求洛曦瑾一个人带着挽君衣前去,是以侍卫并未跟随她们出宫,她们也以斗笠遮掩容貌。脚步匆匆,行向明月林。洛曦瑾打头走,挽君衣跟在其后。她倒是放心,因为离朝算是在其手中,挽君衣必然配合。此时明月高悬,月光洒下一片清寒,和着秋末冷风簌簌,使这临近明月林的偏僻小路更显孤寂。突然,一道清灵音乍起。“洛月皇帝,你将我交给乾人,你便再无可能得到靖钧灵匣。”步伐无有停顿,话语亦是。“朕知,朕也知无有匣子,在龙星相争之战场上朕不一定会赢,可朕宁愿死去,宁愿不要这天下,朕也要救回朕的妻子。”言罢,她苦笑,“你们不选朕倒也并非无有道理,在江山与美人之间,朕抛弃了江山,也抛弃了天下,天下自不会选择朕。只是……”她叹:“龙星不争又哪里有活路呢,历代的龙星命者败即死,败即亡国。朕不得不争,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了洛月,为了洛月百姓的性命,也为了羲儿。朕想活着,想实现洛月的夙愿,夺回荣耀,也想让天下女子不再受压迫之痛苦,想让她们也能抬头挺胸地立于这天地。”不知怎的,此时倒是能说出肺腑之言,无有虚假、无有顾忌。“实话说,朕对男子心存愤怒,若非洛月的夙愿包含男女平等之道,朕真的想让男子品尝一番女子所受苦痛,想让他们知晓被当作玩物、畜生的痛苦,更是想施行厉法,让为欲而作恶的男子此生再无法行欲。但不可,朕是洛月的皇帝,洛月百姓皆是朕的子民,不论男女,朕理应秉持仁爱、公正地去对待。若女子为帝做不到平等以待,而去苛待男子,那么与男子为帝又有何区别,不过还是一方压迫另一方,早晚会两败俱伤。朕实是不愿见此情况,可朕有时却也止不住想去苛待男子,真是不配做皇帝。”她自嘲:“到了皆是些废话,朕在天下百姓与妻子之间还是选择了妻子,甚至救妻心切,连对百姓和祖宗生发愧疚都顾不上……”听了这些,挽君衣欣慰浅笑,诚恳地唤了一声“陛下”,引得洛曦瑾惊讶地微微偏头。“您是个好皇帝,虽然您有时行径可当小人,但您之心毫无疑问是纯净。陛下,我相信天下女子会得到解放,天下男子亦会得到解放,不会再凭色|欲而作恶,您所期望之事在以后必定会成真,即使您不是天下之主,或者说您不必非要背负‘天下之主’这一枷锁。”不可思议,此刻听她说自己“不是天下之主”竟不再有不甘与愤怒。其所说的这些话,约莫自己也早就明了于心。洛曦瑾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不少。“雪族姑娘,身为龙星的朕若不再去争真的有活路吗?”问出口的同时她想起那晚羲儿对自己说的话——“不争即不败,不败何谈亡之一字?”此语恰好也是挽君衣的回答,一字不差。看来羲儿当真比自己活得明白。洛曦瑾闭了下眼,对身后之人言:“朕被很多人算计,包括朕欣赏的臣子,朕的妹妹,以及朕的妻子。朕讨厌被算计,可现下却觉得被算计也不坏。雪族姑娘,朕想最后求得一解——北炎……会吞噬洛月吗?”她止步,转身看向挽君衣。毫不躲闪,挽君衣与她对视,郑重回答:“不会。”“那便好。”洛曦瑾笑道,终于释然,其目中寒霜也随之褪去,显露纯净与柔和。就如胧月皇后所言——陛下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肩上扛着卸不下的重担,让她不得不装作一个坏脾气的大人。不再多言,二人相继快步进入明月林。-----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 (-^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