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高架鱼肚白,秋风缭绕秋香绿。一出门,黄叶被风带着在脚边回旋,江珀打了个哈欠,抬眸见离朝还在站桩,稍稍有几许吃惊,他还以为离朝会回屋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没想到她会站一晚上。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昨晚没睡沉,如若离朝回屋他肯定是知道的,这里的木门嘎吱嘎吱响,再怎么小心也避免不了,可惜昨夜没什么响声。那么她这么做就是在保持常态,这是对的,战前最忌讳过于紧张或过于松懈,平常的状态即是最佳状态。思绪至此不再多想,江珀向她走去,又闻得几道开门声,目光一扫,见蒲前辈和无仇大师,以及赤网的小兄弟皆已出来。目光收回,离朝已是下桩,伫立于他身前不远处,气氛陡然紧张。“今日功课只有一个,打败我,你出师,这门功课你不能失败。另外,无仇大师和蒲前辈作为见证者,不会插手,你放心就是。对了,此次武斗不能入林,就在这村子附近,明白了?”此话一出,离朝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毫无停顿地回答:“嗯,明白了。”言讫,她偏眸看向君姑娘所在的方向,未见林中有半分动静,难免于面上显露几许失望。“开始吧。”离朝轻语一句,一手握住背后剑柄,一手解下腰间酒葫芦,将酒水灌入口中,目光一直凝在对面江珀的身上,果然见他也在饮酒运内功。未几,酒葫芦由满转空,她将酒葫芦上抛,酒葫芦于空中旋转,携一两滴存余的酒水。訇然一阵风起,伴着肃杀之气,铿锵之音惊乍,一两滴酒四散如粉落地,而酒葫芦则是飞落到观战的奉嵇手中。奉嵇因此错失一瞬战况,一瞬已是风云骤变。如若方才不是他的错觉,这二人交手之际乃是势均力敌。他们不知修习了怎样的功法,身上竟冒着热气又全身通红,且出招让人眼花缭乱,脚下步伐变幻迅疾又难测,四周沙石落叶攘起又落,随着剑气旋转,形成声势浩大的风幕,将他们二人包裹,连残影都不剩。可下一瞬,风幕散,离朝单膝跪地,撑剑阻挡江珀自上而下的劈招,瞧上去吃力非常。这……奉嵇惊讶,惊讶还悬着,但见离朝的身影倏忽消失,一道残影轻飘飘落在江珀身后,其手中剑没有一丁点威势,宛若手里的不是剑,而是一块软绵绵无有任何杀伤力的豆腐。当然,若是真当其为豆腐,脑壳恐怕会比豆腐还要容易被砸烂。更让人称奇的是,此时江珀身前还有一个被压制的离朝,准确的说是不知以何种手段让人产生的幻觉。奉嵇吞咽口水,来不及感叹和他们比自己如何弱小,就见江珀快如闪电地回身一击,将离朝打飞出去,不,离朝顺着这力道轻飘飘落地,又足下轻蹬,瞧上去轻盈如雨燕。如果不看被她踩过的地方龟裂凹陷,或许真会让人相信她只是轻轻一蹬。“嗖!”风声都追不上她的残影,两把剑相撞之音清清脆脆,摩擦出的火花似是连成火线,在又卷起的风幕中伴着残影纷飞。不知他们较量几回合,左右于奉嵇而言,仅是几个呼吸间。且他就算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也无法看清一招半式,只知道脸被剑风刮得僵硬麻木,耳畔除了风声和兵刃相撞声没有半点其他声音,乃至内里的神魂都不由得呆若木鸡。直到风幕再一次消散,两人拉开距离分立两侧,奉嵇发懵的脑袋才缓过一点,虽然耳朵里生疼,还发耳鸣。“阿弥陀佛,试探完了,该动真格了。”无仇大师的声音飘进耳朵,模模糊糊,不过奉嵇还是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分辨出后已是神色淡然,见怪不怪。然不懂的,他还是要问一问。“敢问无仇大师,他们都试探出什么?”“印象,算计。”见他还不懂,无仇大师微微一笑,耐心讲解到:“先说印象,就方才的交锋来看,离朝小友颇为急切,不论攻防,她皆是主动出招,就算被打退也不会调整姿势,而是直接再猛攻,像是在发泄心中的火。可她又并非无谋,不论是一开始扔酒葫芦吸引对方注意的举动,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此间气域把握,又或是以神识与气塑造出实象,让人误认为其为本尊,引敌出招而偷袭于后,可谓甚是理智。你可觉着有何处不对劲?”闻言,奉嵇毫不迟疑道:“很矛盾,人于急切时心境不稳,常会摒弃理性,顺从感性,不该这么理智,该是带些冲劲。离朝有冲劲,但冲的不彻底,看上去像是在做戏。”“不错,这就是算计,离朝小友故意给江小友留下截然相反的印象,以此使其迷惑,在武斗中只要有一瞬间的不确定,犹豫者就可能出现破绽,进而败北。”无仇大师捋了捋白胡须。“那江前辈又如何?”“印象为迟钝,精神不济,他回身挡招时有所停顿,否则离朝小友会直接撞倒一棵树,难以无伤落地。至于算计,则是故意展现破绽,同样是为了迷惑离朝小友。”听完这些,奉嵇真心觉着可怕,他不再多言,双目凝视着那二人,疑惑悄然而生。他们怎么不动?念头刚起,只见那对峙不动的二人同时起足,却是不如方才那样快,而是轻飘飘,仿佛被风吹过去一般,他们身上散发的热气也成一缕缕薄烟,背道而飞。交锋之际,煞是绵软,一招一式,一进一退,与其说是斗武,不如说是跳舞,瑟瑟秋风都好像被这软绵绵的攻守对弈磨得没了脾气。仅是看上去如此。奉嵇再度吞咽口水,浑身汗毛乍起,往常他就是在刀尖上走都能保持一分慵懒从容,现下却是紧绷着神经,不敢疏忽半分。“当。”他迅速掏出匕首挡住猝不及防飘来的流石,石块撞上匕首碎成粉,同样他的手颤抖不止,那制工上乘的匕首竟是自被石块砸的地方断成两截。绵里藏刀,更为凶恶。这便是那二人斗武的真实境况。且不论局外人如何胆战心惊,就说局中人。离朝与江珀皆是置身于阖武之境,灵识深藏内里,外界于他们而言既清晰又模糊。他们随着风而动,牵着气而攻,顺着对手的剑招而退,看上去招出同源,势均力敌。然实际上离朝为劣势,江珀的境界是用数十年堆砌出的,他也不像离朝学的东西杂而多,不算内功,他只有三招,阖武之境,气元盖体,以及“喉炮”。因少而精,是以比拼阖武之境上离朝赢不了江珀,可江珀也奈何不了离朝,双方只能你来我往谁也打不到谁的僵持着,平白消耗气力。而这即是离朝的打算,她要耐心消磨江珀的气力,直到他因疲惫而出现松懈的那一刻。至于她自己,这数月的锤炼早已让她不知疲惫为何物。多亏蒲婆婆毫不留情的严厉教导,她现在即使一日只睡一个时辰身体也能撑得住。比耐性,她绝不会输。虽然她的心思现下已不会浮于表面,但江珀仍能把握三四分,毕竟时日不长,一个人再怎么变,其内在脾性习惯也难以有翻天覆地之变,于是心思也就有迹可循。把握住敌人的心思,接下来按理说就是将计就计,待得敌人真正认为将得手之际一招制敌。在最后动真格的那一招来临前,前面所有的对招皆是披着“实”皮的“虚”招,是引诱敌人入局之诱饵。女娃得自己真传,一定也在为最后一招铺路,那么这一次自己就剑走偏锋,趁她为“定式”所固“要她命”!又一轮交锋,江珀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他悄然脱离阖武之境,一手持剑与曈昽硬碰硬,一手快若闪电解开持剑之手的缚臂,自袖中掏出自制暗器,并毫不迟疑瞄准离朝,“哒”的一声,一颗弹丸飞出。这岂能让离朝中招,她连瞥都不瞥一眼,直接以神识阻挡,哪怕她尚且无法像道兄那样让弹丸凝滞,弹丸也已经丢失了大部分冲劲,根本不可能打到她。舅舅一定也知道,所以弹丸是诱饵,他会趁机快攻。然而出乎意料,眼前的人竟是发剑风后撤?!并且头顶的阴影不对劲儿。离朝难免也脱离阖武之境,抬头一看,那弹丸居然被对方的剑风吹得上飘,又眨眼间变成一张巨网,同时后面有风疾袭!电光石火,离朝来不及多想,猛然跃起,一剑破网。毫不意外,舅舅的剑到了跟前。“咚!”尘土飞扬。观战的奉嵇不知觉间被尘土呛到咳嗽不止。说好的不掺和呢?盯着加入战局的两位前辈,奉嵇目瞪口呆。“塔。”江珀落地,剑未收回,神色凝重。待尘雾散去,地上突兀的出现一深坑,坑里却空无一人,而且这坑未免太深了些。诶?奉嵇惊疑,他发现坑的侧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洞前有木板,木板已是碎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挖地道的本事可是你教的。”蒲婆婆轻笑,不禁想起被这二人合伙算计的事,此时语气难免带了两分嘲弄。“是啊,女娃真长大了,知道不能全信我的话,她恐怕早就料到二位会偷袭,也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造了这地道。二位觉得她会去哪儿?”江珀不但不恼,还有几分得意。去哪儿,肯定是……奉嵇看向林子,另三人亦是。“女娃好玩捉迷藏,作长辈的该是陪她玩玩。”言罢,江珀入林。蒲婆婆与无仇大师紧随其后。见此,奉嵇亦急忙跟上,只是入林前他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那个深坑。深坑地道中,闭目且蜷缩着身体的离朝躲在里面。未几,她轻轻一笑,睁开双目,眸中光彩灼灼。-----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