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钢铁弯不了,大抵是没遇着足够的高温。”周往轻笑一声。“你嘀咕什么?”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快得吴方泊没把它听清。“我说——既然你那么抗拒我,那就请你让我离开。如果警方非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关我,我有权请律师介入。”周往一边清嗓子,一边站了起来。“有钱人真是了不起,居然有胆子威胁警察?”吴方泊虽然五官上愤愤说着,还是示意郭尚给周往开了门。“我很尊重警察,我只是在保护我作为一名公民的合法权益,希望你能将心比心。”周往说罢,走出了审问室。“我警告你,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吴方泊后脚也跟了出来。周往没有说话,而是转头向走廊深处走去。这个方向与电梯间恰好相反。“你去哪啊?”吴方泊冲他喊。“上个厕所。”周往微转头,然后一个拐弯走进了走廊深处的男厕里。周往站在洗手池前,深喘了一口气,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冲到了他的手背上,这种凉意从手掌密布的神经一直传导进了大脑,让他清醒了不少。“我有没有犯罪倾向?”他喃喃道,“真是好问题。”周往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张极度冷静的脸,随即他伸出手指,往后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走廊里,郭尚和吴方泊正等着周往从厕所里出来。“我说句实话,其实刚刚周往说的都有道理,再者……他这么自信地说自己有不在场证明,监控录像也能给他证实,我们是真为难不了他。”郭尚挠了挠头说。“时间是最好被混淆的东西。所以你不要太天真了,这年头能捏造出不在场证明的高能罪犯不少,轻易相信他就会掉进坑里,明白吗?”吴方泊拍拍郭尚的肩膀道。“可他只有22岁,人也长得白白净净的,生活又体面。再说了,周往什么也不缺,兜里的钱一大堆,真没必要干杀人犯法的勾当。”郭尚说。“年轻人啊!别被光鲜的外表欺骗了,这个周往心里藏着什么东西,还得一层一层拨开来看呢。”吴方泊感慨。“嘿不是……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开始帮他说上话了?”接着吴方泊推了推郭尚的脑袋。“平时怎么训你的,他光搁那说几句话你就相信了,就那么容易放松警惕?”说到这个,吴方泊就心有不悦,在与周往接触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明显感觉到了敌意与压抑。这个小说家看似癫狂,实际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策划般的缜密。“别看他一副高贵精致的样子,其实一走近他身边,就能从香水的尾调里嗅到一股呛鼻的烟味,这味道的浓厚程度,起码一天一包。”他转头对郭尚说道。“这家伙只有22岁,大学不上,抽烟抽成这样,他以为自己留个标新立异的鲻鱼头就真的是个艺术家。你也看到了,他房子里藏着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他在审问室里强词夺理的样子,像个正经人吗?”“不……不像。”郭尚发着愣,附和着摇摇头。“周往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年纪,钱却多得能在山鹿苑别墅区买一栋市值千万的四层楼别墅,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你真以为靠他那几本小说就能有钱到这种地步吗?”吴方泊说罢摇了摇头。“那他……是个富二代?”郭尚结结巴巴猜测道。“我还以为堂堂刑侦第一支队队长是不会犯以貌取人的低级错误呢!”吴方泊刚想再说什么,忽然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周往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向了两人。他的皮鞋跟踏在瓷砖地板上,生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响声。“我高考成绩650,四年前被嵘城大学录取。985高校双一流学科,还顺带水了两年校级奖学金。只是我志不在此,才选择退学。”周往说。“不知道吴警官这种高考只考了五百出头的渣渣是不是对我太嫉妒,所以才一个劲地说我是个地痞流氓。”他紧跟着不屑一笑。周往每跨出一步的时间间隔都是如此雷同,这节奏就好像是精心计算过了似的。所以那皮鞋踏响的脚步声显得又机械又冰冷。“还有,我确实是个富二代。会投胎,那也是一种智慧你说是不是......不过这富二代与富二代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的富二代拿着父母的钱成天花天酒地败家底,有的富二代手握天生的资本靠脑子钱生钱——我属于后者。”周往最后一步停了下来。“留这个发型是因为我年轻,一脸的胶原蛋白我怎么捣腾都可以。不像某些中年大叔,也该考虑考虑买点好的燕窝阿胶补补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周往压根没给吴方泊插话的机会。“至于抽烟......创作压力大嘛,多理解理解。我可不像你,有案子的时候忙活一阵,大多数没案子的时候就闲得只能去帮忙寻找失踪的阿猫阿狗。”周往接着嘲讽一般地摇了摇头道。这一连贯的听起来掷地有声实际上阴阳怪气的回应,直接让郭尚吓呆在了原地。从学历、到财富甚至是年龄,周往把吴方泊里里外外都嘲讽了个遍。“在嵘城,警校的文化课分数线确实是五百分,那你这话是看不起警校还是怎么的啊?”吴方泊这一下是怒火直飙。“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辞,我能去找阿猫阿狗那是因为城市繁荣生活太平,这是一件值得人民警察自豪的事儿。”吴方泊一步跨到了周往面前。周往的个子比他矮了几公分,气场却绝不在劣势。“你以为我清闲啊?有案子的时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破案,没案子的时候我提起十二分警惕时刻准备着。别给爷站着说话不腰疼。”吴方泊回怼了回去。吴方泊在警局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像周往这么臭屁的。“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周往,我们吴队当年也是六百多分进的警校,只不过……他是在河北考的高考。”郭尚见气氛不妙,好不容易缓过神,便赶紧给吴方泊帮腔。“哦!不好意思吴警官,是我拙见了。”周往拍了拍吴方泊的肩膀,重新迈开步子,从他身边绕走了过去。在吴方泊看来,他就是过了把怼人的嘴瘾,拍拍屁/股若无其事地走人。在走廊里,周往碰见一个穿着白大褂迎面匆匆走来的女人,还不慌不忙地抬头对她笑着点头致意。他弯起眉下的新月眼,年轻的面庞有了赏心悦目的朝气,女人恍然心动,愣着神以笑回应。等这个女人重新从周往的笑意里回过神,诧异地转过头去,目视着周往消失在电梯间的拐角里。周往不笑时便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生人勿近气质;笑起来就生出一种温柔的亲和力来,让人觉得他是自己早就认识的朋友。白大褂女人重新转回头,走进了侦查第一支队的办公室里,只见她径直往吴方泊的工位上去。“扯张凳子坐着说吧。”吴方泊说。“谢了吴队。”来办公室里找吴方泊的人名叫田澄,是嵘城公安局法医科的一名法医,她毕业入职没有多久,却得到法医科科长的赏识,一直配合吴方泊办案。吴方泊一直很照顾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后辈,除了尸检汇报的严肃时刻,两人平时总是一副互怼兄妹的样子。“这个是初步的王思铭尸检报告,我看许局催得急,就先给这份比较潦草的给你,更具体的报告还得等上一段时间。”田澄说罢,给吴方泊递来文件。“行,辛苦你了。”吴方泊点了点头。随即翻开那份文件,皱着眉头开始如同扫描仪一般地阅读起来。法医给出的王思铭死亡时间与吴方泊推断的一致——三月十七日晚上十点。死者致命伤是后脑冲击导致的前额叶错位内出血,这也和吴方泊猜测的一致。“王思铭后脑处的伤口成片状,四周有表皮剥落和皮下出血,从这样的伤口特征看,死者头颅撞击的地方应该是带有圆角的钝体,这和现场勘察的结果一致。到目前为止,除了最后陈尸的浴室,现堪没有在别墅其他位置找到任何一处血迹反应,所以我认为,撞击点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大花盘。”田澄补充说。“我来之前还帮你去了化验室一趟,根据初步实验结果,已经能证明盆栽绿叶上的白点,属于非自然褪色。也就是说——那个地方确实喷洒过强酸性化学试剂。”田澄接着说。吴方泊自顾自地翻看文件,只是点头给予回应。田澄坐在凳子上沉默了一阵。“刚刚走廊里那个俊俏的小帅哥是谁啊?我看怎么这么面生?”田澄最后忍不住好奇心,压低声音多问了一句。“周往。”吴方泊没看田澄一眼,一边自顾自翻看着文件,一边抛开两个字回答。“什么?”田澄忍不住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