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往就着温水给自己送了颗药片,然后照例抽出他的黑手帕擦干净杯子,重新捧起电脑缩进沙发里打字。指尖继续在键盘上以极快的速度跳跃着,机械的敲击声几乎连成一片,不断反复的音调仿佛一首催眠曲。药片在胃里溶解扩散,很快他的眼皮就开始下沉。“您好像真的很不舒服……”梁萄注意到周往逐渐失去了精神。“没事,这是正常的反应。”周往摇了摇头。适量的药物是最好的冷静方式,但这种方式往往会伴随困意,以压灭不正常的躁动。“我先睡一会儿。”接着他放下了电脑,对梁萄说道,“你就在这呆这,哪里也不要去。”“哦!您先休息,我就在这玩手机!”梁萄回答。他点了点头,将电脑放在沙发角,然后闭眼进入了睡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周往在迷离中睁开眼睛,发现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原本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梁萄也不知道哪去了。他有些错愕,在意识模糊中支愣起半个身子,往四周张望了一阵。客厅的灯光昏暗,周往没能重新找到梁萄的身影。【兴许是去上厕所了吧?】周往想道。于是他重新翻了个身,挡不住浑身的困意,重新熟睡了过去......大概是最近实在是太多糟心事儿,周往虽然嘴上不说,但早就被折腾得身心俱疲。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即使是睡在沙发上,也许久没像今天一样熟睡。一团死寂将他包围着,无梦也无光,周往仿佛遁入一种空无的世界。忽然,他在模糊中听到耳膜里一阵不可言说的杂乱声响。周往在半醒中难受地皱紧了眉头,那充斥与耳畔的杂音一会便安定了下来。紧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那种浸没在寂静里,向自己走来的冰冷脚步声......“是有人在靠近我吗?”周往背脊一凉,他想要醒来,可是尚未苏醒的意识将他的身体死死钉在沙发上。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他拼命挣扎着,不受控制的躯体连眼皮都无法撑开。渐渐他要喘不上气来,就像身体被压缩进一个黑暗狭窄的小盒子里。下一秒,他竟然听见有个男人在说话。“他怎么还没有死……”什么?周往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声音的频率迅速钻进他的脑海里,与他记忆碎片里无数段音频反复比对着。周往肯定这声音在他记忆里出现过,而且它就钉在自己血淋淋的过往里。他十年前就听过这个声音了!是那个深夜里闯入周往的家,杀掉周往全家的仇人!“不可能,他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我身边?他又重新找到我了?他一定是在和谁说话......”周往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掰开自己上下紧闭的眼皮。最后他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猛一下撑开了眼睛。周往脑袋胀痛,下意识伸出手扶上额头,才发现自己满额的冷汗。绕在手腕上的怀表咔哒咔哒作响,清楚又有节奏的声音,告诉周往他已回到最真实的世界。周往抬起无力的手,将怀表盖子打开。他就仅仅睡了一个半小时,却好似长眠了好久好久。周往看到对面沙发上坐着梁萄,她戴着耳机,正一脸傻笑地拿着手机追剧。“梁萄!”周往喊了她一声。“周老师你醒了啊!”梁萄听到了周往的声音,立马扯下自己的耳机,往前挺了挺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你刚刚去哪了?”周往严肃地问道。“啊?”梁萄很是错愕,“我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啊!”“你哪也没去,这两个小时就坐在沙发上吗?”周往虽板着一副冷脸,心情却比梁萄还要错愕。“你连厕所都没去过吗?”“嗯......你睡觉的时间里我刚好坐沙发上看完两集沙雕电视剧。”梁萄说罢举着手机屏幕在周往面前晃了晃。“有人来过吗?”周往哑言问道。“没......没有啊。”梁萄苦笑了一声,这栋灯光昏暗的大别墅忽然陷入到一种极其慎人的氛围去了。“可我听到声音了。”周往紧盯着梁萄,反复通过她的微表情判断她说谎的可能性。刚刚那个深刻在周往记忆里的恐怖声音明明是如此真实,怎么一睁眼人就不见了?梁萄猛打了一个冷颤:“周老师您别吓我,这大别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哪里来的别人啊......”她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发抖。周往凝视着梁萄许久,将她脸上的每个小动作都录入到了自己的脑海里,并飞速地反复斟酌了一遍。梁萄的害怕确实非常真实。周往最后小叹了一口气:“没事,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了。”“幻觉?”梁萄一惊,“睡前不是好好吃药了吗?怎么还会出幻觉呢!”“不打紧,大概是药量需要往上再加点了。”周往移了移身子,从沙发上坐直了起来,双脚踩进了地下的拖鞋里。“最近掺合进一堆破事里,我这精神是越来越不好了。”周往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散落的刘海遮住他小半张惨白的脸。“要不我明天再给您约一次心理医生吧!吃药还是得遵循医嘱比较好。”梁萄说。“不用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再往医生那跑,指不定又要落下什么话柄......现在网络上不都说我是个疯子,我可不想被他们逮到我疯批的证据。”周往耸了耸肩,装作一副不以为意地样子,往后挨进了柔软的沙发靠背里。幸亏人的胸膛不是透明的,否则周往与表面释然完全不同的混乱心跳,就会被暴露无遗。周往就这么呆愣着,靠垫凹陷的皮面将他的身体包裹,像一只镶嵌进树脂里的化石,一动不动。是梦境?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境?但刚刚所经历的一切,仅仅是模糊的视觉与杂乱的听觉,根本没有触觉、更没有痛觉。这恰恰符合人类梦境的特征——神经脉冲在意识脑中激发出光怪陆离的视听,却不可能凭空激发出触觉。“周老师?周老师?”梁萄喊了他两声,让他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您这个样子,让我……很……很担心啊……”梁萄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不知道怎么的,周往脱口而出这句话来。“没没没,我怎么可能是在怕你伤害我呢。”梁萄立马接过话来,“我是怕你身体不舒服,要不然还是去趟医院。”“没事没事,我不要紧。”周往摆了摆手,继续发愣了几分钟。“你帮我把电脑放会二楼书房里去吧。”接着他抬头,将原本放在身边的笔记本电脑递了出去。就周往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再写出文章来的。他更需要好好冷静冷静。“好,我帮你去。”梁萄接过了电脑,便小跑上了楼。客厅里只剩下周往一个人,无尽的沉默包裹着他,略显昏暗的灯光照在深色的家具上,沉闷安静的气氛,刚好能让周往独自一个人静静。“梁萄。”等梁萄从二楼下来,周往冲她缓缓开了口,“我想你还是先回去吧。”“啊?”梁萄错愕,愣在的楼梯边上,“可您不是说……”“我想了一下,现在网络的主要矛头是我,火应该不会再往你身上烧。我把你留在身边反倒会对你不利。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好了。”周往说。他本来以为山鹿苑别墅一定是绝对安全的,现在看来,连这里也不是什么保险的地方。“现在吗?”梁萄结结巴巴地问。周往再次从口袋里拿出了怀表,双手掰开了表盖,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十点,还不算太晚,你可以把我的车开回家去。”周往说。“不用不用,我打车就好了。本来也就是专门来还车的,怎么好再重新开回去。”梁萄说罢,重新迈开步子,直接往别墅玄关走去。“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报平安。”周往看着门口的梁萄说。“好,那你好好休息……”梁萄穿好了鞋,走出了别墅。周往坐在沙发上,拨弄自己耳后的长发,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幻觉?可之前也没有过这种情况啊……”最后周往冷笑一声,打算上楼休息去了。在入睡之前,他将别墅上上下下巡查了一遍,确定这四层楼的别墅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周往这才回到了主卧里,还谨慎地反锁上了卧室的门。今晚虽有惊吓,但周往仍旧睡得很沉很沉,出乎他的意料,这一觉睡到天光,中途都没带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