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往醒了,吴方泊立马前倾身子,认真地俯视着他。“你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吴方泊的语气很严肃。“我可能低血糖吧?我不知道……”周往试图搪塞。“低血糖?不可能……你晕倒不是因为低血糖。”吴方泊说。“你当我没看到吗?你从见到陶老师开始,情绪就很不对劲。”周往扭过头去,回避了吴方泊。“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你的晕倒是一种应激反应,这是心理问题。”吴方泊说。周往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盯着窗外看。哪怕外头只是黑漆漆地一片,他也望得出神。“你告诉我,为什么?”吴方泊再次问。周往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愿意转回头与吴方泊对视。“从前有一个女孩,她的哥哥是个行业内赫赫有名的刑警,负责侦办一项特大涉黑案件。那个哥哥名不虚传,不出一个月就让大批嫌犯落了网。涉黑组织的头目因此恨透了他,便想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他。然后这个头目绑架了他的妹妹,生生将她折磨至死。更可悲的是,妹妹是这个哥哥唯一亲人。”周往讲了一个故事。吴方泊欲言又止,他听周往用最简短的词句描述这个故事,却字字能深窥见悲伤。故事里的哥哥守护住城市的正义,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却无法护住自己的家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这个痛失妹妹的有名刑警是陶霖,而那个丧心病狂的头目,是我的父亲周常。”周往说。“周常当时的手段很高调,他不仅残忍地杀了人,还把杀人的资料全都送还给了陶霖,想要以此击溃这个嵘城公安的追凶王牌。”周往握紧了拳头。“这手段很下贱,这个和我有血脉相连的人,恶心至极。”“所以你不敢面对陶老师对吗?”吴方泊这下明白了,周往之所以不敢面对陶林,是因为心里背负着极大的歉意。“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基因、我从小成长的环境……都注定了我会和周常神似。看到我陶老师会想到那段血淋淋的往事,而我看到陶老师,也会为周常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愧疚。”周往继续说。“昨天陶老师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我就知道,我永远无法摆脱周常给我留下的印记,我永远都要为他赎罪。”“我想陶老师这么说,并不是在怪你。”吴方泊看着周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是想让你正视你自己,不要再被那些不属于你的过错牵绊住了人生。他看得出来你在害怕他,所以他想提醒你抬起头来面对,而不是把从前的恨与埋怨,从你父亲身上转接到你身上。”“是吗?可是这种歇斯底里的痛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下?”周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吧?你能成为嵘城公安的刑侦顾问,就是因为是陶老师向上头举荐了你。”吴方泊说。“什么?你说他居然愿意……”周往一惊。“他希望你大有作为,也希望你能为融城警局找到老G贡献一份力量。”吴方泊说。“贡献力量……”周往完全呆住了,原来至始至终,只有他自己最在乎自己所谓的出身。虽然历经谎言,但他身边的朋友,大多数都还是饱有善意的。他们不在乎你从前是谁,之在乎你现在是谁。甚至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给彼此一个拥抱的机会。“是啊!”周往忽然感慨。“退一步来说,如果我能帮助嵘城警局找到老G,也算是一种赎罪吧!”“嗯。”吴方泊张开了手臂,想要给周往一个大大的拥抱。“每一个人或许都经历过一些不如意,可是你一定要记住,我们都很爱你。”周往一愣,然后低头轻笑了一声,钻进了吴方泊的怀抱里。有人在紧抱他的肩膀、在轻轻地晃动他、在轻轻亲吻他的额角。他很确定,有人在深爱他。周一下午五点半,嵘城刑事警察学院,刑侦学教授办公室——陶霖一个人坐在独立办公室的大办公桌前,认真地翻看着教科书。忽然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路,陶霖迅速抬起眼眉,脱口而出一声“请进”。“陶老师您好。”只见一个穿着全黑西装,留着狼尾长发的年轻人走进了办公室。周往居然主动来找陶老师了,而这一次,他迈向老师的步伐非常坚定。“是你。”陶霖眉头一紧,他想不到周往会来。周往点了点头致意,然后手臂一抬,手上的礼品袋被顺势放在了茶几上。陶林迅速将包装袋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眼,得到足够的有效信息后,他重新抬头看向了周往。“尊尼获加绿牌全麦酒,你怎么买了这种酒给我?”陶霖问。“有次我去余副局的办公室汇报工作,看到他办公桌上放着你们的合照,那是一张在沙发上拍的日常照片,照片的下方能看到沙发前茶几,上面摆放着这种威士忌的酒瓶。所以我猜您应该很喜欢这种酒,今天就给您带了两瓶。”周往解释。“你真是个很细心的人,照片上藏着线索小细节,你一下就能抓住。这是你的天赋,对于刑警这个行业来说,它大有用处。”陶霖笑着回答。“谢谢老师夸奖。”周往客气地说。“但你仍然不够谨慎。”陶霖的话仍有转折。“照片上有两个人,所以酒摆放的方位应该在推理时被考虑进去。威士忌出现在日常照片里,证明这里面有人爱喝这种绿牌全麦酒,可是你的推理不应该在这里就戛然而止,因为这道题没有被解答完全,你拿不到满分。”周往听得有些发愣,他微微仰头,脑子里迅速回闪过那张摆放在余副局办公桌上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开心地比耶……威士忌的……位置?更多的细节映入眼帘,周往的脑海里仿佛启动了一台扫描仪,照片里的透明玻璃瓶在一瞬被拖动放大,很快又被缩小至纵观全局。从微观到总览,就在这几秒之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瓶威士忌被摆在茶几左侧,而您坐在右边,所以爱喝这种酒的人不是您。”周往深吸一口气,他回过神来,补充完整了自己最初的推理结论。陶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很显然,周往给了他满意的回答。“但你四舍五入也可以当成我,毕竟这没什么区别。”他说。“可如果这是一张你在案发现场发现的、沾着鲜血的照片,这种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也许就能扭转整个案件的局面。”“受教了老师。”周往对眼前的男人更加佩服了。陶霖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功勋刑警,在他退居二线当起教授以后,也是教书育人的标杆。他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给学生启发,周往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年轻人尚有不足是很正常的事,以后多学习积累经验就好了。”陶霖说罢,重新低下头去,批改起他桌上的作业。而周往站在陶霖办公桌前,他不自然地捏着上衣袖子,欲言又止起来。陶霖也没有催促他赶紧离开,就让他在这犹犹豫豫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