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小树林,树下拴着一马,地上两人生火。冯玉照把火生起来了,往里面添树枝。我也跟着往火堆里添树枝。“够了,再添就要熄了。”他漠然道,“赶车不会,生火也不会,你到底能干什么?”我原地蹲了一会儿,起身道:“我,我再去捡点儿树枝。”“喂。”他叫了我一声,但来不及开口说什么,我已经走出去了。林子里黑,走出一段距离后,火光渐渐变成一团小小的光,只能借破碎月光和鞋底的触感来辨认地上掉落的枯树枝。捡着捡着,四周越发安静,脑子里想的就多了起来。回想刚才其实有点儿后怕,我那会儿在气头上,情绪激动过头了,若是冯玉照真的被抓了起来,我也要配合去官府,到时候第一件事便是核查身份,这样一来就全完了。冯玉照是个不稳定的炸弹,我不能再惹炸弹生气,毕竟身上钱都没有,还要跟着他回中京城,接下来几天还是小心说话的好,回家最要紧。“出来捡个树枝,就不打算回去了吗?”我刚在一棵树底下坐了没多久,冯玉照就找来了。我擦擦眼睛,转了转角度,依然背对他:“等会儿再回去,我,我在这里看月亮。”冯玉照有一会儿没动静,就在我以为他走了的时候,却又出声道:“这里看不到月亮。”“那我看地上的草。”冯玉照不说话了,也在树底坐下,忽然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什么?”我没接,但是闻出来是吃的。“栗糕,走的时候我揣了一包。”他说,“我吃过了,味道还行。”我拿了一块出来放进嘴里,道:“谢谢。”“我吃过了。”他手没收回去,手背碰了碰我肩膀。我明白过来他是这一包都给我吃的意思,心里顿时像被捏了一下般又酸又软,接过纸包一块一块捏着吃,栗糕甜软,味道确实不错。“我又骂你了?”他突然出声道。“没有啊,没有骂。”我酸着鼻子道。他语气不解:“既然没有骂你,你又耍什么性子?”“我没有,我捡了好多树枝,回去了,你要一起回不?”我抱着一摞枯树枝起身。他也站起身来,沉着脸不说话,走在我前面。回到火堆前坐下,冯玉照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会儿又看我,却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气压越来越低,都快把火给扑灭了。“你,你累不累?”我小心地挪过去,试探问道,“我给你按摩吧,捏捏肩膀和胳膊?”冯玉照嘴巴抿着,漆亮深邃的双眼漠然看着我,身上低气压散了些。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许了,我跪在他身后草地上,回忆着以前给奶奶捏肩膀的手法,手指捏按他肩上胳膊上坚硬的肌肉。按了一会儿,冯玉照高贵冷艳地吐出俩字:“重点。”我松了口气,心想我果然想对了,他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一路上我又什么都不会啥也不干,他是皇上的男宠,平日里肯定养尊处优,一下子让他干这么多活,容易生气也是正常,我得多干活,以减少矛盾。晚上就在树林里借着火堆的温度和衣而睡,第二天破晓时分,树林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流水声,我醒得早,循着水声而去,用两片野粽叶卷起来舀了水往回走。然而回去路上却迷路了,在林子里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冯玉照和那匹马。卧槽我该不会出不去了吧?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些关于在树林里迷路原地转圈最后死掉的故事,登时害怕起来,冲着四周大喊:“冯玉照!冯玉照!”“叫丧?”黑衣墨发的青年从大树背后转出,“大清早乱跑什么?”“我打了点儿水给你洗漱。”我捧着野粽叶朝他走过去,高兴道,“你就在附近?太巧了。”冯玉照一脸不耐走在前面:“巧?不出来找你什么时候回得去?净添乱。”我抿了抿嘴,不吭声了,捧着水跟在后面。继续上路,马儿从林间晨雾里穿出,冯玉照侧头朝身后的我道:“是不是想待会儿被甩下马去?”是要我抓紧点儿的意思吧?我松开抓着他衣摆的手,在他身上寻找可以抓牢的地方,然后抓住了他的腰封。他回过头来,高挺的鼻梁差点儿顶到我的脸,眼神很不和善:“等会儿马跑得快了,你手一用力,是想我衣服全散开?你个断袖太监在打什么主意?”“我没有打主意。”我改成抓他腰上的布料,小声道,“也不是断袖……”老子直得很!冯玉照还是不满,但没表示什么了,一甩缰绳,马儿驰上道路,扬起点点泥花。一路无话,日头将上中天时,我们到了燕青山脚下。燕青山是座大山,古木参天蔽日,人烟稀少,连条上山的路都没看到,实在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骑马在山下绕行小半圈,山脚榆树林里现出几片青瓦顶,有石板路从林间延伸出来。一穿青灰色僧衣布鞋戴僧帽的中年女子站在路边望着我们,等马慢慢走近了,她手执檀木念珠朝我们双手合十,眼里现出柔和笑意:“施主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冯玉照声音竟找不见许多平日里那种冷意:“明月师父久等,也辛苦了。”-这里是座尼庵,叫寂月庵。马儿被一个小尼牵走吃草喝水去了,明月师父领着我们进了庵里客院,很周到地给我们准备了洗脸洗手的水,又招待我们喝茶,敞亮的厅内,案几上摆着几碟子浸着香气的蜜煎果子。明月师父笑着打量我:“头一次见你带人来,这位小娘子……”“男的。”冯玉照放下茶杯道,“不必搭理他,让他自己吃东西,他只会吃。”我有点儿尴尬,把快伸到山楂条盘子的手缩了回来。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笑了,喝了口茶,忽然眼里带着分不清是关怀还是揶揄,柔声问冯玉照:“是男子便能行?还是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