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皇帝的龙床得洗澡,但出宫围猎一切从简,太监们洗澡没有浴室,只有河边树下用青布搭成的四面漏风的小空间,洗澡的时候个高的会从上面露出脑袋,边上一个临时垒的石灶烧着一大锅热水。我拎着桶排着队,队伍里以着装能区分出来三种人,太监,侍卫和兵士,侍卫皆是皇城司的,十分有规矩,但兵士都是当地驻守军队抽调过来的,比较大大咧咧,有不怕冷的,甚至光着副膀子站在队伍里,调戏身边长得清秀的太监。还有个一看就是低等太监的小太监,甚至被两个强壮的兵士拖进了漆黑林子里,他叫喊着,但没一个人上去管。我也不敢去管,万一我也被拖进去怎么办?我对排在我前面的侍卫低声道:“大哥,你能去帮帮他吗?”侍卫摇摇头,叹口气压着声道:“那两个是孙将军族亲,这两日一直欺负宫女和太监,不便管了,那太监也只是御厨烧火的小火者,背后没人撑腰,就这样吧。”我却不太明白,宫里再小的太监宫女也是天子家奴,宫里的人可以随意打骂,但出了宫,宫外的人哪怕官再大也是不能随意处置欺辱宫女而太监的,毕竟打狗还需看主人。我谢二宝有幸被一国之君性骚扰,想来实在帅到不行,才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便有觉得自己没少某个东西就了不起了的猥琐男来调戏了。“公公待会儿一块儿洗澡么,我给你搓背啊。”“别同他洗,同哥哥一块儿洗,哥哥给你玩棍儿,哥哥的棍儿能硬。”又一个兵士道,甚至伸手拽了拽我胳膊。我心里有些害怕起来,刚才还想管事呢,转眼泥菩萨过江,拎着桶想走,却被拦住去路。“啧啧啧,没了蛋的就是鲜嫩,胡子都不长了。”一个络腮胡子的矮个子伸手摸了摸我下巴,“小太监,哥哥带你去林子里耍耍?”“我不耍!”我要冲出去,他们却一直堵着我的路,甚至捉住我胳膊想将我往边上林子方向拽去,边上许多兵士大声起着哄。“他是含章殿的御前内侍!你们还是将他放开吧!”忽然间太监队伍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他们几个动作登时便停了。“御前内侍?御前的人还来这儿和咱们这些大老粗一块儿洗澡?”络腮胡子怀疑道。是哦,我是御前内侍,没人提醒我都要忘了,我站稳吸了一口气,看着仍抓着我衣服的一个兵士道:“还不放开?”他还是不松手:“谁知道真的假的?御前的人怎会跑这儿来?”“骗你干什么?”我有了点儿底气,声音大起来,“咱,咱家是皇上跟前的人,再拉拉扯扯小心咱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谢公公!您怎么上这儿来了?皇上让来找,帐子里给您备好洗澡的热水了,咱回去洗吧?”正僵持,和我同帐子的长随太监找来了,身后还跟着御前侍卫队长和两个御前侍卫。那些先前起哄的兵士瞬间变了脸色,低着头神态躲闪起来。“找死?”侍卫队长直接大步冲过来,几脚将拉扯我的几个兵士踹翻在地上,又挨个问了姓名,护着我正要回去,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林子里!他们把一个……把我的一个朋友带进去欺负了!”不想侍卫队长却道:“卑职只负责把您带回去。”狗仗人势失败了,情急中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低声道:“林子里那几个,刚才也欺负 了我来着,说下一个就,就……”侍卫队长脸色凝重:“就什么?”我:“……拖我进去,而且,他们前面还摸了我。”侍卫队长脸色逐渐难看。“摸的屁股。”我又补了一句。侍卫队长表情已经不是用难看能概括的了,还有慌张,他带着一起来的两个侍卫再没二话,进了林子里,朝传来那太监哭喊声的方向去了。片刻后,里面的人全被带了出来,被拖进去的小太监衣衫凌乱,太监服底下裤子不见了,腿是光着的,腿上有细细的血流正流下,显然在里面因不顺从挨了打,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正坐在草地上呜咽地哭。而那两个欺负人的兵士则带着被胖揍过的痕迹,被捆了起来要押走。“谢公公,咱们走吧,周大人会处理好的。”长随道。我看着那边:“我想过去看看那个……喂!”小太监蓦然间起身拔腿狂奔,一个冲锋跳进了河里,砸出个巨大的水花。“救他!救他!”我整个人都惊了,拔足朝河边奔去。两个侍卫丢了佩刀跳下去救人,揪着他衣领把人拉回了岸边来。我凑过去看他情况,河水不深,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咳嗽个不停,哭道:“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之前不来救我……为什么我净身的时候没人来救我……为什么……”我心口狠狠一疼,手解了外袍盖在他腿上:“对不起……”他垂泪摇头,清秀脸庞十分脆弱:“我都已经是个太监了……”“公公,咱们该回了,他们会将这位小公公安顿好的。”长随又一次催我,“再晚皇上该生气了。”我跟着长随回去,坐在浴桶里和花瓣一起泡着,眼前总浮现那个小太监委屈绝望的脸。洗完澡出来,擦干了又换身衣服,长随太监领着我去御帐。赵煜风已经在**躺着了,一身雪白中衣,半盖着被子,悠闲地手拿着本书在看,见我来,目光落在我身上,片刻后问:“怎么这脸色?发生什么事了么?”我摇摇头,爬上床去,下意识按以前和他睡觉的习惯,睡在里侧。“把今天跟着谢二宝的人叫来。”赵煜风吩咐道。我想起刚才在河边,要不是长随去得及时,我也差点儿被人拖进树林里去,这要是被赵煜风知道了,说不得要少几条人命,便拉拉他袖子:“困了,好想睡觉。”赵煜风却非常敏锐,手搂住我,观察我表情:“谁欺负你了?”我躺在软和温暖的龙**,御帐里熏着和缓的安息香,我的身体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侵害,若不是眼前这人的身份替我撑了腰,恐怕晚上那会儿我就和那个小太监一样了。“没有……”可是赵煜风本身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危险,我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安全的去处。我心里莫名一空,后怕,仿佛深井里下坠的石头般没有着落,抓着被子,眼泪浸湿了缎面。赵煜风放在我腰上的手一紧,继而撒手坐起,蓦然喝道:“把人都叫过来!周亭!”“皇上,奴才没事!”我也坐起,抓住他胳膊。赵煜风却一掌把我按下:“睡你的。”侍卫队长和长随掀帘而入,在屏风外,把晚上河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煜风,帐子里蜡烛全点上,灯火晃耀如白昼。“欺辱了太监的两个混账,还有当时找谢二宝说过话的,手碰过他的,拦过他的,在一旁起哄过的。”赵煜风脸色黑沉,冰冷着声音,“全杀了。”“不要!”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要人命,登时背后一寒,抓住他袖子,“他们没对奴才说什么……算了吧皇上。”“陛下,”管公公站在床侧,躬着身低声劝道,“那些都是孙鸿光部下,那两个更是孙鸿光族亲,若真不经审问便处置了,只怕会被他借机发挥,制造成田军与皇家的矛盾,眼下尚在围猎期间……”赵煜风吸了一口气,道:“放任下属欺辱宫女太监,他已然是在挑衅朕,何况那些东西还欺负到朕的人头上来了,朕还不能杀他们几个人?”“孙鸿光曾与先皇一同征战,在朝廷在民间声望颇高,老奴恳请皇上,还是先把人关押审讯,等审讯完再处置,以免朝臣和言官议论,再者一旦如此处置,”管公公身体又躬下了些,“谢二宝便必定会受到关注,他如今还没个名分,宦官受宠,不合规矩,届时会有更多议论和麻烦。”赵煜风黑着张脸不说话。树林里具体发生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万一他们罪不至死呢,我也再加了把劲,壮着胆子拉了拉赵煜风衣袖:“先审吧皇上,不然岂不是滥杀无辜了?”“你!”赵煜风挥手作势打我。我立马抱头缩在他背后,预期中的一巴掌倒是没打下来,赵煜风气道:“朕替你出头,你还说朕是滥杀无辜?他们是无辜吗?”“他们真没对我怎么,只是当时我掉了东西,他们拦着问是不是我的……”如果算上起哄的人,要杀的也太多了,我胡编乱造道,“要审就审欺负了那个小太监的那两个家伙,都是因为他们吓着我了!我才失魂落魄的……”赵煜风:“真的?”我点头。赵煜风:“那便把那俩砍……”我扯他衣服:“先审,先审,别直接砍头……”“审审审,先去把人抓了!”赵煜风不耐烦道,“都退下吧。”管公公退出屏风外,吹了蜡烛,众人退出御帐,帐里一片昏暗,只有篝火光微弱地透进来。赵煜风躺下,将我捞进怀里,在我腰上掐了一记:“惹事精!”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赵煜风已经不在**了,穿好衣服后有早饭送过来,我惊喜地发现竟然有肉,四碟子菜,两个馒头,没见着那绿色糊糊。吃完饭,我提着兔子去御厨找刘双九,一开始没抱着希望,毕竟御厨那么多人,秋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来。不想在御厨那边的帐篷溜达半圈之后,看见了正在处理一只兔子的他。“九儿!”我太激动了,大声叫他。刘双九身上围着围兜,拎着一只大肥灰兔子耳朵正要杀,转头看见我,两眼现出惊喜光芒,丢了刀,朝我冲过来。我也冲他跑过去,两人抱在了一起。简直像是几辈子没见过,我几乎不受控制的,抱住他就开始淌眼泪。“怎么了二宝?”刘双九急切地问。“我太想你了……”我哽咽道,“我好久没见过朋友了……”刘双九失笑,拍我的背:“至于么这么想?你这家伙,想骗吃的吧?”说了几句,刘双九找他师父请了个假,煮了碗桂花藕粉让我端着吃,解了围兜领着我去了河上游,坐在一处清净无人鹅卵石堆上,听我诉说这段时间的遭遇。一肚子的话不知道憋了多久,我把我的来处,在含章殿遭受的孤立,甚至赵煜风对我态度都告诉了他。刘双九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继而道:“咱们是无权无势的奴才,但你能被皇上看中,这便有了最大的倚仗,横竖现在出不了宫,与其在宫里受欺负,为什么不利用他对你的喜爱替自己争取一些东西?你这样耗下去,即便是把自己耗死了又有什么用?总之逃不过,不如假意顺从,讨好他,利用他,到时候你手里权力渐渐大起来,就算他是皇上,也不一定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摆布你了。”“出宫,不也就容易了?否则闹得时间长了,使他厌烦你,你无依无靠,兴许哪日,便同你说的那个小太监一般下场。”我又吃了一勺藕粉,愣怔一会儿,仔细想他的话,有些醍醐灌顶。确实,赵煜风是皇帝,我是奴才,他对我有绝对的控制权和决定权,好的时候愿意为我杀人,不好的时候可能就想要我的命,我无法反抗。而他对我的兴趣,是我唯一能利用的东西,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受**之辱,大丈夫者,能屈能伸,男人,能忍才是厉害。谢二宝死了之后,赵煜风也许还会有谢三宝谢六宝,但对谢二宝来说,只有一个赵煜风,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没有赵煜风的庇护,我可能会像昨天那小太监一般遭受欺凌。至少赵煜风不举啊,我想,这就足够保证我那方面的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