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晚家宴还是摆了的。御花园中间搭了台子,教坊的舞女们穿喜庆艳丽的朱红色裙装在上面跳舞,出席家宴的人则远远围着台子坐着,每人一张桌子摆着酒菜,赵煜风、太后和皇后三人则坐在上首的花厅里,赵煜风居中间,太后和皇后坐两边,也是每人单独一张桌子。我和管公公则一左一右地站在赵煜风身旁。太后从始至终黑着张脸,皇后领着后宫众人敬了赵煜风和太后一杯酒,说了些场面话之后也坐着自顾吃饭再没动静。皇后都不说话,下面的嫔妃们就更不敢说话了,尤其这里头已经有好些成了准罪臣之女,老爸还在大理寺吃牢饭,更是连年夜饭也吃不香。唯有几个王爷和赵煜风说了几番话,喝了一些酒,才勉强算有些家宴的温馨氛围。家宴天黑时开始,戊时三刻便结束。接着是周亭领着御前侍卫和皇城司的亲从官们组成的队伍举行驱祟的大傩仪。足有一千多人,戴着面具穿上特制的各色服装,手执金枪银戟,五色旗帜,扮成钟馗、门神、判官、灶君等鬼神,从禁中鼓吹乐器敲敲打打,浩**热闹的队伍一路驱祟出了东华门。我和赵煜风坐在含章殿主殿屋脊上看完了大傩仪,正讨论周亭的身姿如何滑稽,便看见底下四王爷赵瑾风进来了。他也看见了我们,俊朗文雅的青年站在殿前空坪上,笑着朝屋顶上拱手行礼:“皇兄,臣弟路过含章殿,有些口渴,可否向皇兄讨口茶喝?”-四王爷讨了杯茶喝之后没走,赵煜风只好又招待他吃了顿饭——家宴上菜都被风吹冷了,不好吃,而且我在家宴上也不能吃东西,所以赵煜风早早便让膳房备着热饭菜,二十多道菜,等家宴散了回来吃。不想被四王爷赵瑾风捡了个便宜。不过四王爷送了只鹰给赵煜风,倒也不算白吃。“就知道皇兄这儿会备些热菜。”四王爷坐在赵煜风左下首,喝着酒,吃着菜,笑眼盈盈的。赵煜风点头道:“你年少时,每回进宫来吃家宴,过后总要来含章殿蹭顿热饭再走。”“长大后就不大好意思了,不过……臣怎么发觉,”四王爷略担忧道,“皇兄的膳房做的膳食都这么软烂易嚼,皇兄近年来牙口不好了?”赵煜风短暂地沉默一瞬,继而手指了指我,道:“是朕这贴身内侍牙口不好。”四王爷视线在我身上一落,愣了愣,道:“原来这是给谢公公准备的,失礼失礼……”赵煜风眼里带上了些微笑意:“你远在魏州封地,也知道他?”四王爷一脸尴尬:“魏州地界,小报盛行,臣弟也看过一些,是知道谢公公的。”赵煜风没在意小报的事,而是手朝我这边摆了摆,道:“既然瑾风你知道,那……不介意……”四王爷;“不介意不介意!谢公公快请坐!”我想了想,和四王爷同桌吃饭也拘谨,便道:“不如陛下赏奴才几道菜,奴才自己在一旁吃,也不打搅陛下与王爷。”赵煜风便让人在旁边又摆了张小圆桌,分了几道我爱吃的菜和老人适合吃的清淡菜过来。“管叔也一道吃吧,忙活一日辛苦了。”赵煜风道。管公公对赵煜风和四王爷行了礼,去旁边小桌坐下。我看了一眼殿门外,悄声对赵煜风说:“周亭回来了。”赵煜风看向四王爷,委婉道:“老四,朕的御前侍卫统领忙活了一晚,刚完成大傩仪回来……”四王爷:“臣弟不介意,皇兄如此体恤手下人,实乃仁君。”于是周亭也来了,身上那身五彩斑斓的花衣服还没除,钟馗面具挂在肩上,冲赵煜风和四王爷抱拳行礼,过去小桌,坐在管公公旁边。我仍站在赵煜风旁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碧珠,想起来什么,又悄声对赵煜风道:“碧珠今年升了品阶,现在是御前宫女之首,是个女官了。”赵煜风点了点头,正要和四王爷说,四王爷却听见了,已经朝碧珠斯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赵煜风他们兄弟二人在家宴上还是多少吃了些东西的,我们这几个则是午后便一直没吃东西,坐下之后埋头就是吃。再加上过年的氛围总是放松的,赵煜风和四王爷喝着酒话便多了起来,管不了我们了,我们几个便也悄悄在这边交流起来。“干爹,这肘子炖得很烂,我给你夹一块?”管公公嘴里还吃着,把碗递了递。“周大人,待会儿去放爆竹的时候记得叫上我。”碧珠朝周亭道。周亭点头答应。饭后管公公去送四王爷出宫,碧珠跟着周亭准备点爆竹的事了,我和赵煜风终于有机会能休息独处一会儿。赵煜风让人在案上铺纸,拿着笔在给明月师父写信,我则坐在御榻上边喝茶,边拿着筷子给四王爷送的那只老鹰喂生肉吃。我:“这鹰眼神好犀利,吃东西好凶,瞧着比我还聪明些。”赵煜风:“这是海中青,养好了会认主,能传信能侦查,打架也帮得上忙,很难弄得到,老四有心了。”我:“四王爷和你感情好像还挺好的,人瞧着也不错,很随和。”“除了你,谁人在皇帝面前都会很随和。”赵煜风凉飕飕道,“过来看看,你要不要写几句话上去?”我忽略他的吐槽,凑过去,在赵煜风简短的年节祝福后面又添了几行,发现赵煜风还没有落款,明白是他身份不大方便,大概怕中途被截,所以信就只是一封很普通的祝福信。“你的名字可以写上去。”赵煜风道。我便落下“谢二宝”三字,又问:“明月师父是你娘亲很亲近的人是么?”“嗯,”赵煜风道,“是跟着我娘一起入宫的婢女,同我娘情同姐妹,后来我娘去了,她在燕青山替她守陵园,至今……”“……二十七年了。”我接道,有些震惊于她们之间的感情,“明月师父那么好,愿意这般为你娘,你娘一定也是个非常好的女子。”赵煜风侧头看了看我,继而握住我的手:“嗯。”远处骤然传来爆竹声,阵势之大,响彻天地之间,也远远地飘出宫墙,传入正在过年守岁的寻常百姓家里。爆竹声响完了,赵煜风松开捂住我耳朵的手,封好信搁在案上,拉我去洗漱。明天还有元旦朝会,我和赵煜风不打算守岁,洗漱完了便上床去睡,赵煜风从后面抱着我,悄悄在我枕头底下塞了个什么东西,我掏出来一看,是个绣工精美的荷包,直接就当着他的面拆开了。赵煜风瞧不上我的行径:“啧。”“哇,这么多金子!”里面竟然是数十枚黄金制成的金鱼,薄薄的一片一片的,很漂亮。“压岁钱。”赵煜风道,“你年纪还轻,容易招邪祟,放枕头底下,除祟。”“你睡我旁边哪儿还有邪祟敢来找我?”不过我还是听他的话把荷包塞回了枕头底下。继而又按捺不住,从赵煜风身上爬过去下了床。赵煜风坐起来,一脸困惑地看着我。我打开雕花橱门,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缎布包着的小盒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上床去了。赵煜风略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又有什么普雷么?二宝,明日还有朝会,你暂且忍耐一晚,明晚我加倍地还你……”我:“……”普雷个头啊!我打开了小盒子,现出里面两枚镶着小颗祖母绿形状不太规则的铜戒指。“本来想明天送你,当做新年礼物的……”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但是除夕送也挺好的吧,我们算是定情在今年……这,这也算我补给你的定情信物……”赵煜风看着盒子里的戒指,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像根木头似的。我拿起其中一枚大的,又抓起他左手,看着他骨节分明且修长的几根手指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我的心脏咚咚跳,像在做贼——他有结发的正妻,我却把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不过没关系,总之他又不知道这含义。但在我心里,这一刻,决定了把他当我在古代的老婆,唯一的,至于回去之后还会不会和别人结婚,到时候再想了。至少在大雍这段时间,我保证身心都属于他一个人,这比他给我的待遇要好都多了,他可是有几十个老婆,我心里多少还是介意这件事的。我也没有名分,但我给了他我亲手做的结婚戒指。“赵煜风,我现在可是真喜欢你了。”我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暗戳戳的想,老公才亲老婆的手背,我这就算攻了一回了,可怜的大男子主义晚期患者赵煜风却对此一无所知。赵煜风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仿若兽类想要捕猎的冲动。“明日还得早起去朝会……”我怂了一下,提醒他道。赵煜风点点头,收回视线,然后细细端详了戴上他手指的戒指,不动声色的,自己拿起那枚小点儿的就往自己手上戴,像个贪心的小孩似的,其他手指戴不上,只能戴在尾指上。我登时就被逗笑了,伸出左手:“这一个是我的,一人一个,你给我戴上好吗?我,我能和你平时这么戴着吗?戴一样的戒指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些?朝臣们会……”他已经把戒指戴上了我的无名指。仪式仿佛就完成在这一刻,在我心里,我和赵煜风不再是普通的情人关系了,我和他结婚了。我先是偷偷地笑,然后实在控制不住,被赵煜风发现了,干脆不加掩饰地倒在**笑。“一次。”赵煜风说。我:“啊?”赵煜风过来一手按住我肩膀,一手熟练地解我衣裳系带。我略有点儿担心:“赵煜风,你这样,明早起来精神会不好的,新年得有新气象……”“就一次,”赵煜风两手抓住我双手,十指扣住,手指上戒指微微硌着我的手指,声音低沉语调缠绵,“好么,洲儿……”我,我……这年除夕夜,我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羞耻感,那一声声的洲儿仿佛击穿了我的躯体化做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揉搓我的灵魂。“洲儿,明年还一起过年……好吗?”赵煜风问我。我汗流浃背意识模糊,但仍知道这是个不能轻易给出答案的问题:“我……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