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鸿光从乡下抢来的不只粮,还有马。两军近身厮杀成一片,不出片刻,便已尸横遍地。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有些相信赵煜风他说他是大雍第一高手的话。他骑着马在敌军中冲杀,舞着一杆长枪,犹如战神般以一敌百,挥落敌军无数,再加上我在高处射杀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成田兵,一时之间,无人能近他的身。但人数上到底是吃了亏,经不起消耗,没法久战。赵煜风杀了一阵后,调转马头,将成田军引进了布有埋伏的巷子里。我攀着窗棂**上了房顶,正打算跟过去,却看见一大拨成田军正由水关边上的马道杀上城墙,而城墙上率兵的甘承恩,他正带着他的兵往西城门撤。城墙是我们防守最有利的地形,不能失守!“甘承恩!”我连忙往那边跑,从一个屋顶跳上另一个屋顶,“不许退!守住城墙!”甘承恩听见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身形稍稍一滞,接着挥了挥手,带着他的兵继续跑,跑在末尾的禁军,被成田军从背后追上砍倒在地。“这个懦夫!”周亭也怒了,“公公您留在这儿,周某上去!”话毕,周亭一个纵跃,从屋顶飞下,落在马道上,拦住要上城墙的成田兵。我也跟着跳了下去,抽剑在人堆里杀成一团:“都给我回来!放箭!点火!这里要守不住,西城门也迟早会失守!”终于,撤退的禁军又杀了回来,抵挡住了剩下想要上城墙的敌军。我和周亭及时抽身,抓住上边放下来的绳索飞快爬了上去。“你他妈的跑什么?!”我从人群里穿过,径直走到后头甘承恩身前。甘承恩理直气壮:“水关守不住了!城墙都破了!难道白白送死吗!倒不如去西城门帮城门候,至少西城门还能守得住。”“西城门牢固得很,用不着你守,”我道,“现下全城只有这一处薄弱,你却要弃守?城墙破了,你们就是城墙!不许退!”甘承恩冷笑一声:“你一个宦官,究竟懂什么叫打仗?成天指手画脚,敌众我寡,城墙都破了,还挣扎什么?不如大家各自抱团保……”他身后的人脸上表情变化,逐渐流露出绝望和沮丧,显然是因他的话而动摇。“你非要退不可?”我打断他的话,把剑上的血用手抹了,现出雪亮凌厉的剑锋,“你领朝廷俸禄,每年好几石的米,都是百姓流着汗辛苦种出来的,如今要你保家卫国,你却要退?”甘承恩盯着剑身,喉结滑动,往后退了两步。“各位禁军兄弟想必都认得出来,这是天子剑。”我幽幽道,“甘承恩临阵脱逃,煽动士兵逃离战场,其罪当诛,咱家既然替陛下保管天子剑,便再顺手替陛下处死这个逃兵!”温热的血从甘承恩胸膛溅出,我抽回剑,他瞪大眼睛倒在地上,周围他的部下神情都有片刻愣怔。“甘承恩手底下的兵从现在开始,全听御前侍卫统领周大人命令,如果周大人不在,你们便听城门候朱永烨的,去个人去西城门,让朱大人过来支援水关。”我冷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无仗可打的时候,你们拿着俸禄过太平日子,如今有仗打了,却要当逃兵,对得起百姓纳的税么?你们家里有没有父母姐弟?今天衍州若守不住,明日中京城也会守不住,当成田军打进中京城里,若中京城的守城将士也弃守城墙,任敌军杀进城里去,你们的家里人能在战火中自保吗?”众人皆沉默,忽然里头有个人轻轻说了句:“我老家就是衍州的,叔父就住在西城门那边的街上。”人群开始动起来,一个两个,两百个三百个,都往回走去,加入了抵挡成田军攻上城墙的禁军队伍中。城内成田的兵越来越多,被撞塌的假瓮城,像是铁桶漏了个洞,不断地往里边渗水。赵煜风杀光了诱进巷子里的敌军回来,带着几千骑兵冲乱成杀进来的成田军,接着让人把假瓮城从里边推倒,砖石落下成一堆,堪堪挡住了水关被挖开的口子。然而等城里的敌军清得差不多的时候,水关又一次被挖开了,成田军几乎是源源不断地从城外流进来,而城内的守城将士却是越来越少,勉强守住水关,东城门却又爬上来不少敌军,左支右绌。鏖战到傍晚,城墙上到处都是火光,城里到处都是战死的士兵尸体,烧着的房子,飘散的黑烟。“报!北、北城门失守了!”“报!南城门失守了!”“报!西城门失守……城门候朱永烨大人战死……”“报!禁军弓箭手统领秦刚大人……战死……”赵煜风和亲从兵们被成田军包围了,他铠甲上溅着的血已经红的发黑,周亭在他身边,身上有数道刀伤,一条腿已经瘸了,但仍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孙鸿光一身干净的没染上一丝血的黑色盔甲,骑着马朝赵煜风喊话:“降了吧,陛下,何必负隅顽抗?把那搅乱朝政蛊惑君主的奸宦交出来杀了,臣愿继续保卫赵氏江山,护送你回京。”赵煜风答道:“把你自己的头送上来,我也不愿赦你造反的罪!”他手上的兵器已经换成了一把重剑,转眼间又杀了五个,平日里繁闹阜盛的大街上,现下尸体成堆。所有箭矢都已耗尽,现下守城军中只有我还有一支箭。这支箭是留给孙鸿光的。卢青跟在我身边,两人藏身于屋脊一侧,我深呼吸数瞬,抬起被砍过一刀的肩,忍着痛,将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缓缓拉开,在血红的落日余晖里瞄准了孙鸿光。但他的身边有两个贴身护卫的校尉,视线一刻不停地巡视四周,十分警惕,这一箭射出去极容易被发现。“卢青,你来。”我把弓箭交给了卢青,“我下去弄出点儿动静吸引他们注意,你趁机放箭,务必要一箭射中。”卢青双眼通红,重重点了点头。我轻轻地从屋顶上滑下去落在街上,随便捡了把剑朝孙鸿光掷了过去,两个校尉齐齐转头朝我这边,拔剑截住了我掷过去的铁剑。与此同时,卢青放箭,那箭朝着孙鸿光脑后而去,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然而就在箭即将扎进孙鸿光脑袋里时,他突然察觉到了,脸色一变头迅速往旁边一偏躲了过去。箭射中了他身边校尉的头,那年轻校尉瞪大眼睛,身子一歪,倒下了马。“抓住他!!!”孙鸿光怒吼,他身边有一将领扭头看见我,登时策马狂奔而来,冲在最前头。两条腿还是没能跑过四条腿,他们在一条巷子深处把我围住了,我这才发现,来追我的那个年轻而面容清秀的将领正是我夜袭成田军营那晚认出我来的那人。我拔剑厮杀,精疲力尽之时,他出剑,穿透我的甲胄,一剑刺中我肩膀把我钉在了墙上,我也一剑捅了过去,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手不稳失了准头,只捅在他腰侧。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却笑了:“天子剑,你相好给你的……你用你相好的剑捅了我,我也用我相好的剑捅了你……”“只是你的相好还活着,而我那杀千刀的相好,已经死了……哈哈哈哈!”这一瞬间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前户部侍郎虞泷礼在南风馆的相好,那个白衣少年。下一瞬,他将刺在我身体里的剑拔了出来,我感到巨大的疼痛,身上再没力气,眼睁睁看着他对准我的脖子挥剑一砍。“噗——!”剑身堪堪挨上我脖颈之时,一截刀刃从他胸膛破了出来,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真是个疯子,和姓虞的小子一样的疯。”花白胡须的孙鸿光站在他身后,抽出刀来,虞泷礼的相好倒在地上,鲜血溅上他清秀而年轻的脸庞。孙鸿光朝后退了退,冷冷吩咐:“把这个太监带走。”我浑身是血,刀伤剑伤,整个人疼得在打摆子,但他们依然把我双手捆住了,两个人架着,把我拖了回去。孙鸿光抓着我的衣襟将我拎起,远远朝赵煜风喊了一声:“陛下!您看老臣抓着什么好猎物了?”赵煜风在血雾里回头,看见我时,几乎目眦尽裂,咆哮道:“孙、鸿、光!你放开他!”他登时便要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双眼通红,像头和鬣狗群搏命的狮子。孙鸿光冷笑一声,一手掐在了我脖子上,道:“陛下,请您停在原地,否则老臣惶恐,怕是会一时失手掐死了您这眉清目秀的御前总管。”我渐渐感到窒息,脑袋有充|血感,却挣扎不得,边上有两个人固定着我。“放开他!!!”赵煜风停下了脚步,几近崩溃,“放开他……”孙鸿光这才撒开了手,我渴死的鱼般急急地呼吸空气,看见孙鸿光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两指夹着,朝赵煜风掷了过去。赵煜风伸手接住,孙鸿光道:“臣请陛下自行挑断手筋脚筋,再服下这包毒药,您放心,这毒药吃不死人,弑君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老臣不会做,它只会让您像之前那般睡着,只不过这药的唯一一包解药之前已经被您吃了,这次的剂量,吃下去便不会再醒来,但您若照做,老臣会留着谢公公的命,把他一并带回皇城,让他日夜守在您身旁照顾您,让你们在宫里做一对神仙眷侣。”“若做不到,”孙鸿光冷森森地笑了两声,“那臣便先杀了谢公公再来好好劝陛下。”厮杀暂时停止了,所有人都看着被重重包围的赵煜风,而他的视线则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我摇头喊道:“不行!我不准!我不许你这么做!”孙鸿光又捂住了我的嘴,令我说不出话来。“陛下!不可!”“不可啊陛下!”亲从兵皆出声劝着。“臣数三声,三声数完,臣就在谢公公身上刺上一剑。”孙鸿光另一手提了把剑对着我,“一、二……”三字未落,赵煜风右手执剑刺进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活生生挑断了自己左手处的手筋。我猛地挣扎,喊道:“不要!!!”亲从兵们也在嘶吼。孙鸿光重新捂住我的嘴,道:“很好,接下来是右手。”赵煜风的左手已经不能用了,他丢了剑,以右手拔出腰间的一把匕首,用嘴叼着,抬起右手去够匕首。孙鸿光这时却道:“不不不,陛下稍等,臣突然还是希望陛下先把那药吃了,这药吃下发作还需几个时辰,您先吃了这药,再挑断剩下的手筋脚筋。”赵煜风松开匕首,脸色煞白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纸包,现出里面白色粉末,他看着那粉末,道:“把我的兵也放了,别屠城,行吗?”孙鸿光沉声道:“臣可以考虑,只要陛下快些将这毒药吃了。”赵煜风稍一沉默,继而将那一包粉末全倒进了嘴里。我口中霎时涌上一股血腥味,眼前几近发黑,接着张开嘴一口咬在了孙鸿光的手掌上。“你这阉狗!”孙鸿光大怒,挥剑便要刺我,然而下一瞬,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层云之上似有滚雷声传来,天色也骤然变暗,成田军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抬头看天。只见天上下起了密密麻麻黑豆般的雨,这雨阵势很大,发出“咻咻”的声响,像是冰雹之类。孙鸿光也愣住了,道:“这雨点甚大。”“啊!”忽然身边一成田兵倒在了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支箭。“魏州军来了!将军!魏王带着魏州军杀来了!”众人震惊之际,又有成田军斥候从外跑来大声喊道。雨点落下来了,那不是雨,也不是黑豆,全是飞箭,密密挨在一起的成田军霎时倒下了一大片。“保护将军!保护将军!”校尉慌忙找盾牌。“他娘的!竟然有援军?你们什么时候请的援军?魏州那么远怎么可能会知道!”孙鸿光抓着我,双手掐住我脖子,“是你这个狡诈的太监!”我挣扎着,余光看见赵煜风呸的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粉末,右手拎着剑纵身一跃,踏着成田兵的肩膀飞了过来,大喝一声,从天而降一剑刺在了孙鸿光的胸口上,用劲之极,剑身穿透他沉重的铠甲,从前胸到后背将这老头捅了个对穿。旁边校尉被这一幕吓得一怔,朝后退了两步,被跟过来的周亭一剑削了脑袋。魏州军进城了,大军乌泱泱数不尽,他们虽远道而来,却比城内这些在战事里浸了好些日子的兵们都要来得精力充沛。成田军也已经弹尽粮绝,不过靠着人多而已,现下孙鸿光在他们面前被杀死,更是军心动摇,魏州骑兵一进来便把他们的阵型撞得稀烂。赵煜风单手抱着我摔进了一旁的屋子里,以免被四王爷放的箭射死。一只海东青从空中落下,站在了窗棂上。“臣救驾来迟!”紧接着四王爷赵瑾风进来,单膝跪在地上,红着双眼看着他惨兮兮的皇兄和皇嫂。在他身后,魏州军正在追杀围剿成田军,成田军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追得四下逃蹿。赵煜风左手紧紧抓着我,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合上了双眼。大结局 我叫冯玉照含章殿里有三只粽子,一只叫赵煜风,一只叫谢二宝,还有一只叫周亭。不过前两天周亭被卢青接出宫去休养了,含章殿里的粽子便只剩下两只,每天被院首和管公公通力合作包来包去的。回京已经小半月,院首仍然对衍州之战心有余悸,每每来给我和赵煜风换药诊脉时便要在殿里逗留,拉着管公公回忆那场战争。“还好谢公公聪明啊,魏州地处边疆路途遥远,谢公公竟然想到用那只猫头鹰去送信,那猫头鹰原先是四王爷进贡的,记得去魏州的路……”我正在屋里看话本,听见这话扭头看了看架子上正在埋头理毛的海东青,因它立了大功,回宫以来碧珠每日精心伺候着它,喂它吃许多上好的生肉,确实有点儿朝猫头鹰方向发展了。管公公甩甩拂尘忍无可忍:“那是海东青!”院首:“哦,海东青海东青……那胖鹰海东青飞得快,又善侦察避过了孙鸿光的斥候,若是派人去送信,估计不会来得这么及时。”管公公恨恨道:“若是衍州没能坚守到最后一刻,怕也是……还好他们咬牙守住了,一连拖了那么多天,终于等来了援军,那个天杀的孙鸿光,一剑捅死他真是太便宜了,瞧把陛下和二宝折腾成什么样了?该把他挖出来鞭尸!”边上围着一群前几次没听着的太监宫女跟着道:‘对!把他挖出来鞭尸!’院首颇得意道:“鞭尸也还是太便宜他了,要不是他,怎么会死那么多将士?他的尸体已经没有了,老夫调制了一种药水,倒在他的尸体上,不出片刻,他便化成血水,尸骨**然无存!”太监宫女们:“哇——”我肃然起敬,心道太医院院首果真不凡。听得心痒,我干脆放下手里的话本,起身打算出去和他们一块儿聊,然而副总管这时却突然一阵疯狂咳嗽起来。“你怎么了?风寒了?”由于平日里我并不太管殿里的事,管公公又处于半退休状态,殿里许多事情都是副总管在操劳,是以我非常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他要是病了,那我就得干活了。副总管以袖子遮了遮口鼻,眼睛疯狂朝里边瞥。我顺着看过去,看见刚起床的赵煜风站在屏风边上,正用一只手和腰带作对,但却怎么也扣不上扣,拧着眉毛闷闷的,也不叫人替他弄,边上倒是站了两个宫女,但都低着头没敢上前去。副总管一脸苦相:“陛下不让人伺候,非得自己弄,谢公公您这会儿要出去了,今日陛下心情不好,铁定会拿殿里的人撒火,就这几天功夫,我已经被罚了半年的俸了,谢公公,您日行一善……”那就日行一善吧,我走到赵煜风身后,赵煜风折磨腰带的动作登时停了,背脊挺直。我绕至他身前,从他手里拿过腰带来,正要给他系上,他又抢回去了,咳了两声,道:“你肩上有伤,让他们替我系便好。”边上两个宫女立马过来,帮赵煜风系腰带,赵煜风配合地稍稍展开双臂,袖子抬起,露出一点左手上缠着的纱布。我看着这一幕只觉无语,心想那他刚才一个人折腾这么久不让别人近身是干什么呢?转身要走,赵煜风却又开口道:“二宝,我,我让内阁拟诏书,封你,封你……”“别封,什么都别封!”我简直吓出了鸡皮疙瘩,逃似的出门,拉着院首和管公公去御花园找个地方喝茶去。四王爷送我们回京后,赵煜风让他暂时留在京中一段时间,每日去内阁帮忙处理政务,我和赵煜风便清闲了许多。翌日上午,赵煜风忽然想起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太后,便带着我一起去了宝慈殿。不想宝慈殿中,太后正昏迷床榻。赵煜风拧着眉问太后身边的嬷嬷:“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嬷嬷脸色也不太好看,没什么血色:“已经,已经有半个月了,一直没醒过,太医来看过,没诊出结果来,只是每天喝些吊命的参汤。”赵煜风:“去个人去太医院,宣院首来宝慈殿。”不多时,院首来了,一诊脉,再一问症状,露出了然的神情。“太后之所以昏迷,是中了和陛下之前一样的毒。”赵煜风一时神情困惑:“这是怎么回事?解药还有吗?”院首摇摇头:“没有了,且太后所服剂量较大,加上年纪……即便是像之前给陛下那般慢慢用汤药调养,也是好不了了,只会一直昏迷不醒。”赵煜风看着**那盖着锦被,两鬓斑白紧闭双眼的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两眼有些泛红,而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我跟在他身后,听见他问我:“孙鸿光给太后下的毒?这说不通,他们不是联手对付我的么?杀太后对他没好处。”“你怎么想?”赵煜风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我。我默不作声,和他对视。片刻,赵煜风瞳孔震了震,难以置信般:“二宝,你,是你派人回宫……你,你……是谁?你指使去给太后下毒的人是谁?”“已经送出宫了,你找不到这个人的。”我冷静道,“我又没杀她,她给你用药让你睡觉,我不过也一样的回礼给她而已,老人家就该多睡觉,成天醒着老想着怎么算计别人怎么谋财害命,多累?”赵煜风看着我,半晌,无奈叹出口气,转身往回含章殿的方向走。夜里,殿里众人都退下了,我坐在圆凳上,拧了帕热水,解了衣裳,避开缠着纱布的肩膀,小心地擦拭身上。身上有伤不方便洗澡,这些天都只能这么擦擦。赵煜风在外间看书,一听见水声响,就转进来了,走到我身边冲我伸出右手。我把帕子放他手里,他拿着擦我后背。擦完了他也脱下衣裳,我给他擦他右手够不着的地方。洗漱完了躺上床,赵煜风忽然问我:“太后毕竟养育我长大……你这样对太后,不怕万一我会恨你?”我:“你想恨便恨,你恨我也要这样,你被她祸害利用了三十年,一辈子都要提防你这个养母,剩下的半辈子,我不能让你这么过。”赵煜风断了手筋的左手伸了过来,和我的右手挨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道:“兴许在她心里,我还比不上虞泷礼,毕竟我和她毫无血缘关系。”“我没想过要杀她,我小的时候曾以为……她是我的亲娘,也曾真心敬爱她。”“嗯。”我轻轻握住他的左手。帐子里又安静了,但我感觉到赵煜风似乎在酝酿什么,果然,不多会儿,赵煜风道:“二宝,皇后和姜昭仪也都出宫去了,现下后宫空置,你,你……”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问他:“你有听说过男人当皇后的吗?”赵煜风:“历史上,似乎,似乎是有的……”我:“那你又有听过太监当皇后的吗?”赵煜风:“你可以做第一个,没人敢说什么。”“可我不想当你的皇后。”我稍稍侧身,看着他眼睛道,“赵煜风,咱俩谈过一场生死与共的恋爱,够记一辈子了,缘分大概就到这儿了吧,和你谈恋爱的这段时间,有一部分时候还是很开心的,不管是怎么爱上你的,我也确实是爱过你,但我要回家了。”“在我的人生预期里,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找一个皇帝与他共度一生。”我声音轻轻的,“到这儿就行了吧,等你身体大好了,我就走了。”赵煜风眼睛红红的,左手伸到我腰上来抱着我,接着整个人都过来,以一只右手支撑着在我身体上方。我躺平。-五个月后。为了让赵煜风适应,我提前了七天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皇宫,去卢青在江城乡下的老家玩了一阵,周亭也在,三个人玩就足够热闹了。“卑职还不知道公公的老家在哪儿。”春天的气候很舒服,卢青一身黑灰的窄袖武袍,爬上树去,修长的身形穿梭在翠绿的树叶里,看着是赏心悦目的一幕。“在越方。”我随口瞎掰,问,“你上去干什么?又没果子摘。”“掏鸟蛋,天气暖了,鸟都回来下蛋了。”周亭拄着一支拐杖过来。衍州一战里他的腿受了很重的伤,很难好全了,后半生都得拄拐,没法在御前继续当差了,便干脆辞了官。卢青无父无母,跟着他一起辞了御前的差事,在他身边照顾他。周亭本来不穷,赵煜风又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奖赏,两人便成天出去游山玩水,玩累了回中京城周亭的大宅院,或者来江城卢青爷爷留给他的小木屋院子过过乡下生活。我一听鸟蛋就头疼,对卢青道:“小青,咱不掏鸟蛋成吗?那鸟找不着它的蛋了,看着多可怜啊是不是?”卢青向来听话,抓抓脑袋,空着手下来了。“公公,您明日走吗?”卢青问我。“对,明日走,”我想了想,道,“别叫公公了,已经不是了,叫我……谢公子?”“好的,谢公子。”卢青笑了起来,又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呢?越方那么远,皇上许公子回家去吗?”我:“许的。”卢青不理解:“为什么?若我是皇上,这么喜欢公子,定然不会放公子回家去。”我笑了笑,道:“因为他现在是真的喜欢我了,所以他许我回家去。”周亭轻轻叹了口气,冲我一笑。两天后,我回到了中京城里,坐在茶馆里临窗的位置,看着中京城街上繁华盛世太平的景象,等我的茶。“客官您的茶来了,这就给您现冲!”小二上来替我冲茶,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提着汤瓶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专业。“会冲小鱼吗?”我问他。小二提着汤瓶注水的动作一顿:“啊?”我看着他冲了一半的茶,看出来这就是很普通的冲法,他不会。“没事,接着冲吧。”我随手抓了把旋炒银杏吃,忽然听见身后桌子的两人在谈论国事,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改年号了。”一个老者叹气道。与他一起来喝茶的是个年轻人,困惑道:“崇治用得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要改?”老者:“你还不知道?陛下因没有子嗣,将皇位禅让给了魏王,过不了几天新皇就要登基了,改年号崇宁。”年轻人:“还有这种事?陛下当皇帝当得好好的,竟然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我听说,陛下没有子嗣,皆是因为那位善妒,是不是这样?”老者:“哪位?”年轻人:“阉过的那位啊,听说阉人内心阴……”脑袋疼,我把茶钱放桌上,戴上斗笠出去了,绕过潘楼大街,熟门熟路地到了净身房门口。一路走到这儿,又有些累了,我在台阶上坐下稍作休息,看街上人来来往往,忽然余光注意到一个穿黑色窄袖交襟长袍的高大男人站在了净身房大门的另一边,脸上戴着半截面具,整齐的发髻上簪着一根简朴的白玉簪子,安安静静的站着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不知道来干什么的。不过我猜他不是要进净身房去当太监的。在台阶上坐了小半时辰,看着街上不少年轻男女穿着轻便的骑装,拎着食盒,拿着风筝,有说有笑地朝城门的方向走。“他们去干什么呢?最近有什么节吗?”我纳闷道。“出去春游啊,最近天气好,正适合出门骑马去玩呢!”净身房门口一个老太监搭我的话道。春游……现代的春游可没古代这么青山绿水无污染,我有点儿心痒了,前几天在卢青家根本没怎么玩够,便问:“春游去哪儿最好玩?”“江南啊,落花时节,江南风景最好了,水乡风景美,人也美,我年轻时也骑马去过江南,那地方真是如画一般。”我:“当真这么美?”老太监:“当真!你去了便知道了,谁还诓你个小子?”“那我回家之前得去江南玩玩,公公,劳烦,借用下纸笔。”我拿着一张写着“雇请护卫”四个大字的纸站在街边,刚站定,便有五大三粗的汉子上钱来问:“这位公子,您请护卫?多少钱一月?管饭不管?在哪儿当差?”我:“管吃管住,我要去江南玩一趟,一个人走怕不安全,你多少钱能跟我走?”方才在净身房门边上站着的那个戴面具的黑衣男人也过来了,站在人群里不说话。汉子思忖:“管吃管住……八两银子一个月如何?”“管吃管住还八两银子,他坑你呢!”又凑上来一个男人道,“公子我跟你走,只要六两!”“我五两。”黑衣男人凑近了我身边,突然出声道,声音低低的。一个凑热闹的老头笑道:“嘿嘿,公子,你雇这位兄台吧,这位兄台身材高大,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五两可以了。”“我四两!公子!”最先那汉子着急道。“三两三两!我也会功夫!”第二个来的男人道。我收了手上的纸:“三两可以啊,挺便宜的了,那就……”“我不要钱!”边上的黑衣男人急了,低着声急促地喊了声。“怎么不要钱啊?这可真是怪事,”那汉子道,“公子你可小心,你长得俊,这人不图钱,指不定图你什么呢?”这汉子说的有道理,但不要钱真的很吸引人啊。“嗐,都是男人,有什么可被图的,免费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勤俭持家才是过日子的道理嘛。”我转头问那黑衣的男人,“那就你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冯玉照。”黑衣男人声音硬邦邦的低沉,还带着一丝不怎么明显的腼腆,混在春日的风里,莫名听得人心里像有琴弦动了一下。番外 没有这种普雷,真的“我叫谢二宝,也叫谢洲,也可以叫二宝粥,这是我的仆人赵煜风,他正在屋子里生火,打算烘干我们被梅雨季节袭击的衣裳,我们来江南一个月了,但是一直下雨,我们没有出去玩过,天啦噜啊,真踏马惨啊……”赵煜风生起了火,脸上蹭上几抹黑,问我:“主子?你为什么拿着个镜子对着说话?”我挺尸在**,手垂下来把小镜子摔在了**,颓然道:“我在假装我有个手机,记录一下这糟糕的心情。”如果一个月之前我选择了进去净身房,现在可能已经在家里玩手机吃牙签牛肉柠檬鸡爪了吧。“都怪你,”我郁闷道,“谁让你抛下皇帝不做跑出宫来的?还故意守在净身房附近,好一个守株待兔。”赵煜风洗了手,把熏笼罩在火盆上,把湿衣服一件一件摊在熏笼上,闷闷的不说话,摊完之后拎着木盆出去了。我们租的这间小屋子全是木头搭建,临着水的吊脚楼,脚踩在木地板上走路时,脚步声特别清楚。所以我知道赵煜风就站在屋外廊檐下,窗边的位置,他的脚步声到这就停住了。“是你要找护卫,贪图……便宜,选的我,二……主子,我没拦着你,这次真的没想过要拦你,我就想你开心,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再不强迫你欺负你,跟了你这一个月,我也日日守着主仆规矩,把你当成我的主子,尊敬你,不曾动过你……你若真的觉得在大雍过得不开心,我,我送你回京……”赵煜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了进来,接着脚步声响起,渐渐变小,这次是真走了。感觉像是生气了,直到天黑点灯,也没回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赵煜风却还不回来给我做饭。他生气了,他要造反了,简直是欠收拾,我今天非得让他知道知道现在谁是主子谁是奴!我从**迅速翻身坐起,穿上鞋,拿了把纸伞出门上街找他去。这是个很小的水乡小镇,叫余镇,临水建镇,整个镇子上只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主街,走完这条街也就逛完了这个镇,我撑着伞在雨里走过青石板街,左看右看,果然在一家我们常来买菜的饭馆里看见了他。他坐在靠江的窗边位置,桌上摆着一个酒坛一个碗,脸上红红的。我看着这一幕简直头皮发麻:妈的他又跑出来喝酒!!这狗东西出门伞也没带,身上袍子还淋湿了。我收伞进去,先跟正温酒的胖掌柜打招呼:“掌柜的,我兄长来你这儿喝酒,也不给上个下酒菜?”“哟,谢公子。”掌柜笑眯眯,湿着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冯公子他没吩咐说上菜呢,给他上点儿什么菜?旋炙猪皮肉、煎肝、撺肉羹、蹄子清羹、羊肉馒头、鹅鸭排蒸……”我摸了摸身上,才发现两袖空空,只要腰带里掖着五个铜板。我:“上……一碟花生米吧,他喜欢吃花生米。”胖掌柜脸上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僵硬,然后强装热情地从陶罐里倒出来一碟子炒花生米递给我。我端着花生米朝赵煜风走过去,碟子朝桌上一放,在他对面坐下:“喝酒不吃菜,醉死你。”赵煜风抬眼扫了我一下,然后一脸冷漠,转头对着窗外看雨去了,一手端起酒碗,又喝了大半碗。我:“你吃点儿花生米。”赵煜风:“我不吃。”我:“你不听话。”赵煜风:“对,我不听话。”又咕咚喝了口酒。看他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我心脏都快停跳了,心想必须及时阻止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别喝了!”我伸手抢他酒坛,他却动作更快一步把酒坛子抓了过去,一下又灌了半坛子进去。掌柜这时过来了,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两位公子,家里来人说有急事要我回去,这就要打烊了,我包了两包下酒菜,二位带回去吃?”“听见没有?”我坐过去赵煜风那边,劝他,“人家要打烊了,你回不回去?”赵煜风完全不配合:“我不回去,我今晚在这儿睡。”说完就真的趴在了桌子上。掌柜一脸为难:“这,这……”这下着雨的天,把他扔在外边不管,喝得又这醉醺醺,长得又这俊生生,指不定会被哪个歹人捡回家去。我没办法,只得使出百试百灵的必杀技,横竖他喝醉酒了第二天一醒什么也不记得,拽拽他袖子,在他耳边咬牙道:“夫君,回家了。”下一刻,赵煜风腾地便起身了,严肃着一张脸,从袖子里摸出酒钱扔桌上,步履潇洒地离开了饭馆,站在门口檐下等我。我提着两个油纸包,拿起伞,出门撑开。赵煜风接过我手里的伞,沉默地我和并肩往回走。“你袍子都湿了。”赵煜风忽然停下脚步出声道。我低头看了看,发现只有下摆溅上了些雨水而已:“就一点儿,没关系。”赵煜风却拧着眉:“这是新做的袍子,靴子也是新的,湿了吗?”靴子底确实湿了,我没说话。赵煜风把伞塞我手里,继而稍稍躬身,在大街之上把我打横抱了起来往回去的路走。“我自己能走!”我登时就惊了,幸好雨天街上没什么人,现在天色又暗了,应当看得不甚清楚。赵煜风步履稳健,正经道:“你这衣裳贵,沾了雨水不好。”然而衣裳还是沾湿了,过了桥之后,雨势陡然变大,我手上没抓稳,又一阵风刮过来,伞被刮下了桥去,两个人登时淋成了落汤鸡。赵煜风拔腿一路快跑回了小木屋,一进门就把我扒了,扔了张毯子给我,接着麻利地把灶上热水拎下来,倒进浴桶里。我怕会风寒,等他掺好冷水,试了试温度,踩着小凳子进浴桶里去泡着了。平时我洗澡赵煜风会出去回避一下,但今晚他直接把自己脱了个干净,也进了浴桶里来泡着。我浑身霎时绷紧,想开口叫他出去,又想若不及时洗个热水澡,也许他会染上风寒也不一定,便忍住了。我紧紧盯着正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桶沿上的赵煜风,内心祈祷他今晚不会发酒疯,如果他一定要发酒疯,希望不会像前几次喝醉那样。前几次……一旦想起,那些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赵煜风嘴上说他把我当主子,尊敬我,然而事实是,每次他心情不好喝醉了酒,那天晚上就会兽性大发抓着我胡来,可到了第二天醒来,他酒醒了,又会把昨天晚上的事全忘个干净,是以在他看来,他非常的正人君子,一个月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其实,其实他要真的又发酒疯,我如此心理素质高的人,倒也还能忍受,只是花样别太多了……当然,像我这么心理素质高,一点点的花样还是能够忍受的……正回味着,赵煜风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纯粹而认真地问我,像是一个好学的宝宝向他的老师提问:“洲儿,浴桶里能普雷么?”我后背瞬间一阵电流乱蹿,麻麻的,心想完了他要发疯了,而且他还想在浴桶里疯。“不成,”我摇头,“没有这种普雷,真的,我们那儿没人这样做,你也不要这样,很奇怪的。”赵煜风很好哄的相信了,点点头,起身出去,擦干了身子。我也出去了,赵煜风展开浴巾把我一包抱上了床去,又把帐子放了下来,然后坐在**抱着我,神经兮兮地盯着我看,一双眼睛幽黑的。“你,你醉了吗?”我忐忑地问他。“没有。”赵煜风脸上红红的,而后低头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用那种仿佛官方盖章一般的口吻评价道,“我家洲儿嘴巴真软。”这分明就是醉了,我紧抓着浴巾,心情很复杂很纠结。接着赵煜风又亲了我几口,又亲了亲我耳垂,我挣扎了一下,发现很难挣脱掉,于是放弃了。不是我没反抗,确实是他胳膊箍得我很紧,他力气很大,我挣不开,真的。下一刻,赵煜风忽然毫无预兆地松开我,起身下床去了。我:“………………”“你,你干什么去……”我问他。赵煜风没回答,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捆红色绸绳,又回到**来。“这是用来干什么的?”赵煜风还是没回答,接着一指点了我的穴。卧槽他有病吧,还有人他妈的玩点穴play的吗?我都不能动了,这有什么好玩的啊?!“把穴解了,你疯了?这有什么意思?”“嘘——”赵煜风用一块布把我眼睛蒙上了,“洲儿,夫君让你快活。”我咽了咽口水,黑暗放大了我的其他感官,我听见布料摩擦的细微声音,接着,我的手被他反剪到身后,手腕被丝滑的绸绳捆住了,接着浴巾滑了下去,绸绳绕在我身上,交错,一圈,又一圈……“喂,喂……”我感到大事不妙,“赵煜风,不带这样玩的,赵煜风,这不行,这不行……夫君,老公,这样不好玩……”赵煜风一意孤行。……第二天,下了一个月的雨终于停了,我睡到下午才醒,醒来时身上已经都收拾好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被子也都是换过的,我撩开床帐,发现赵煜风不在屋里,外面不知为什么有很多小鸟的叫声,叽叽喳喳的。“赵煜风……”我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赵煜风立马从外面进来了,神清气爽的样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问:“主子,什么事?”我悄悄松了口气,瞧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又一次把晚上发生的事忘了。我又一次成功地保住了我身为他的主人的尊严。“手里藏着什么?拿出来我看看。”赵煜风听话地把手伸出来给我看,只见他手掌上托着一只奶黄色的毛茸茸小鸡,正扑棱着翅膀。我:“???”“不是很想玩手鸡吗?”赵煜风看着我,一本正经道,“我,我买了一院子小鸡回来……主子你喜欢吗?”我:“……”吴贵宝番外一 但他对太监实在是没兴趣离河岸不远处,背靠树林的位置,建有一间不甚宽敞的小木屋。孔三正坐在小木屋门前鹅卵石铺的空地上,架起一堆大火,大大咧咧叉着腿坐在火边,手里拿着一条白色亵裤仔仔细细地烤着。得赶紧烤干了,趁屋里那小太监还没醒,把亵裤给他穿回去,不然等他醒来发现身上亵裤不见,或者换了一条,一定会知道自己扒了他的小裤头。小太监那处有撕裂的新伤。孔三猜测他是遭人侵犯之后跳河轻生。虽然自己是为了给他换下身上湿的衣裳才脱了他衣裳,但万一小太监不相信呢?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扒过他小裤头,说不准得再跳一次河。烤干了亵裤,孔三起身进屋里去。屋子很小,靠墙的位置一张简单的木床,中间一张小桌,角落几个竹筐装衣裳,屋里连个柜子也没有。**光秃秃的没有床帐,粗布被子里是小而单薄的一团隆起,里面像是有个人,又像是没有,只是被子的褶皱。孔三穿着草鞋的脚轻轻地踩在地上走过去,把被子往下掖了掖,才把小太监那张苍白可怜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小太监仍昏迷着,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鼻子不高不低长得正好,长睫毛垂着,形状可人的嘴唇毫无血色。掀开被子,孔三将小太监扒了裤子,动作利索地把亵裤给他穿上,又穿上长裤盖上被子,快步离开了屋子,提上桶,去河边瞧瞧前两天布下的渔网有没有装进去小鱼。脑海里偶尔闪过那两条白生生的腿,孔三摇摇头把那腿晃出脑子里去。想什么呢?那是太监的腿。三天后,孔三正坐在桌边大口扒拉午饭的时候,**的小太监醒了。醒了还藏在被子里装睡,又过一会儿,悄悄扒拉下一点被子偷看孔三,孔三敏锐地察觉到了,但没戳破,只低头吃自己的饭。吴贵宝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心里全是疑惑,这是地狱吗?可为什么地狱这么破旧?这木屋子甚至是漏风的,而且地狱里的鬼差也看起来这么寒酸的样子,穿粗布短褐,草鞋,桌上只有一碟咸菜就米饭。不对,鬼差不能吃饭吧?那这个是人,那自己呢?死了之后化成鬼来找这个穷汉子吸阳气吗?他吴贵宝活着的时候做不了坏人,死了倒变成个坏鬼了,也算是实现了个愿望。“这位大哥,你,你能看得见我吗?”吴贵宝开始测试自己是不是一只鬼,很小声地发出声音,只露两只眼睛紧张地看着孔三。自己又没瞎,怎么会看不见他?孔三心里纳闷这小太监在捣什么鬼,假装没听见,继续吃着饭。看不见?吴贵宝掀被坐起,又很刻意地咳了两声,那汉子仍旧埋头干饭,像没听见。吴贵宝对关于自己变成鬼的猜测越来越坚信了,走到桌边,伸出手小心地在汉子眼下晃了晃,对方还是没反应,吴贵宝感觉出有趣,接着又一指头戳在了汉子的胳膊上,结果却意外的,手指没有虚无地穿过汉子的胳膊,而是真的戳在了他硬邦邦的腱子肉上。吴贵宝:“…………”“嘿!!!”孔三突然转头,两手冲他做爪状,粗沉着嗓子猛地大喝了一声,一张脸表情狰狞龇牙咧嘴的。吴贵宝登时吓得大叫一声朝后跌了个屁股墩,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角落蹲着,抖着声音:“你,你……”孔三先是被吴贵宝夸张的样子逗得一阵哈哈大笑,而后道:“我怎么了我?你把我当瞎子聋子,我还不能吓唬你玩玩?”吴贵宝:“你能看见我……那我没变成鬼吗?”孔三皱起粗黑的眉毛:“变鬼?你以为自己死了吗?你没死,我孔三救了你,小子,起来吃饭不?外边灶上还有饭,自己去盛。”说完手朝门外做饭的草棚一指。没死……吴贵宝心里头顿时凉了一半,整个人被抽去了精气一般,明亮澄澈的双眼也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点点头,默不作声起身走出去,远远的便看见了那条河,仿佛看见归宿,迈步朝河边去,在成田营地里遭受欺凌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他眼前,多用这具肮脏的身子在这世上活一刻,他都觉得难以忍受。吴贵宝走进河里,任由河水漫过自己的腿、腰,直到淹至胸前,忽然背后一条结实的手臂伸出来绕过自己胸前捞住便往回拖。孔三把挣扎着的吴贵宝扔在了岸上,看着小太监脸上脆弱地淌着泪,心里直觉得可怜心疼,但还是虎着脸凶巴巴道:“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老子把你救上来,照顾了你三个月!地里的庄稼都荒废了!你这刚一醒就要去死,那我地里的庄稼不是白白枯死了?!”孔三故意往夸张了说,心想不管怎样先拖住他寻死的心,小太监还这么年轻,人生还长着呢。“你想死可以,把我地里的庄稼给我种回来再去死,现下已经迟了三个月,我一个人种,赶不上时候了,你得帮我一起种,不然我明年开春没米下锅,好好一个汉子就得活活饿死!”孔三煞有其事道。自己死了没关系,但是竟然会连累一个无辜的人因为自己饿死,吴贵宝坐在地上,抽抽嗒嗒的,暂时不敢死了。从河边回去之后,吴贵宝整个人就像一团阴着雨的云似的,看着很软然而冷冰冰毫无生气,也不进屋去,就湿哒哒坐在门口。“你是想让自己风寒死掉吗?”孔三粗声粗气数落,“然后把我也害死?进去把衣裳换了!”人家救人是一片好心,自己死过一次,已经是寒了二宝哥的心了,可不能再害了这位大哥。吴贵宝稍稍振作起来,听话地进屋去。孔三拿了自己的一身衣服搁在椅子上,就出门去了,走的时候道:“我去山上看看布的陷阱有没有猎到东西,灶上的饭菜你吃了,然后替我收拾干净,把碗洗了,嗯?”论听话乖巧,吴贵宝是专业的,即便心像死灰一般,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等孔三走了之后,吴贵宝关上门来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是那身太监服了。那位大哥给自己换了衣裳?那,那……吴贵宝又认了认亵裤,发现亵裤没换过,还是自己的,稍稍放下心来,觉得那位大哥有可能没有发现自己是个太监。孔三嘴上说去后山,实际上爬上屋顶盯了足足一个时辰,看见小太监换了干衣服出来,吃了饭洗了碗,把灶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提着桶去河边,没跳河,只是把换下来的衣裳洗了接着就又回来了,才放心下来,去了后山。夜色笼罩河岸边的一切,孔三提着两只野兔子回来了。远远看着小木屋里亮着烛火时,骤然愣住了,他独居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夜里回家的时候屋里头点着灯。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暖意,孔三加快脚步回到家,一回去便闻见灶上饭菜香气,心里又是一暖。屋门敞着,小太监坐在桌边睡着了,纤细胳膊交叠搭在桌上,白净脆弱的小脸挨在胳膊上,一听见脚步声,登时醒了,一脸愧疚赧然,不知是不是因为净了身,声音要比寻常男子软得多:“大哥,我,我怕黑……点了你的油灯……”孔三心里莫名有点儿微微麻意,道:“我叫孔三,你叫我三哥就成,大哥也显得年纪太大了,怕不怕黑的,天黑了吗自然都得点灯,你吃饭了吗?”吴贵宝摇摇头,去灶上端热着的饭菜。孔三也过去,把兔子放进竹笼里关着,洗了手一起把饭菜端进屋里去,发现小太监端着菜走的时候,回头望了望笼子里的兔子。吃饭的时候,孔三又发现,小太监的碗里只有小半碗饭,而自己的碗里则盛满了饭。这小太监还真怕吃多了米自己会饿死啊?“你应该正是长身体的岁数,吃多点儿才能长得壮实。”孔三看不下去,扒拉了一半进小太监碗里,顿了片刻,又补上一句,“不然可娶不到媳妇。”吴贵宝吃饭的动作一顿,心里确定了孔三确实不知道他是太监,然后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默认了自己是个将来会娶妻生子的正常男人。这种被误认是正常男人的感觉很不错,吴贵宝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两只眼睛有了些亮光,主动道:“三哥,我叫吴贵宝……我明日跟你去地里干活。”孔三被他眼里那点子亮光晃得有些愣神,心想这么好看的小子竟然当了太监也就罢了,竟然还被歹人欺辱被逼跳了河,真可怜见。接着心里头又叹气,作为孔家村里唯一一个断袖,他打了二十四年的光棍,好不容易捡了个清秀少年回来,幻想着少年会对自己以身相许,然后自己就有媳妇了。不想回来给人换衣裳的时候却发现这小子身上竟然少了点部件。虽然是断袖,但他对太监实在是没兴趣。吴贵宝番外二 只是一定不能让三哥发现他是太监孔三发现吴贵宝毛病很多,比如,沉闷话少,还比如,明明都是男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宁愿睡在屋外廊下吹风也不愿意进来和自己一起睡。“你要在外边睡,那我也在外边睡。”孔三推门而出,大剌剌往廊上一躺,“大家一块儿着凉,一块儿病倒,总之我一个人也干不完地里的活,就这么着吧。”手长脚长的孔三一躺下,一下子占了许多地方,吴贵宝瞬间坐起把自己缩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吴贵宝咬了咬下嘴唇,终于起身进屋去,在远离床的条凳上侧躺睡下。孔三没管他了,躺上床去,道:“竹筐里有我的长袍,你随便找件盖一盖。”“谢三哥。” 黑暗里传来吴贵宝乖巧软绵的少年音,接着是衣物摩挲的声音。虽然有点儿倔,但听话还是很听话的。孔三满意地想。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孔三是闻着馒头香味醒来的。这小子做饭还挺自觉的,这么乖。孔三推门出去,晨曦里,草棚下的土灶正燃着大火,映亮少年清秀的脸庞。吴贵宝听见开门的声音立马就站起来了,一副怕自己做错事的窘迫样子:“三哥,我,我没叫醒你,我看见桌上有面粉,就揉了面团做馒头……”“没事,家里东西你都能用,做什么我都吃,我不挑食。”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断袖光棍,早上起来竟然不用自己做早饭,心里乐得不行,心想就算这小太监当不了媳妇,冲他这么乖,认来做个干弟弟也是不错的。孔三走过去,吴贵宝让到一边规矩站着。“柴劈得很漂亮。”孔三发现灶边那堆柴被劈开了,整整齐齐地码着。吴贵宝听到夸赞,看着孔三,这瞬间眼睛里又多了丝亮光。吃过早饭,孔三没带吴贵宝去地里做农活,而是拿了两把斧头带着吴贵宝进了后山。从天亮到天黑,砍了许多树,孔三扛大的,吴贵宝抱小的,弄下山来。“这些树,明天给你在边上盖个小屋。”孔三道。“啊?”吴贵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孔三辛苦了一天竟然是为自己。孔三拿了块搓澡帕子,提了个桶:“我去河边洗澡抓鱼玩,你去不?”吴贵宝摇头,如拨浪鼓一般。孔三早知道他不会去,不过这么一问而已,道:“那你在屋里洗澡,洗完了烧饭,今天累,多烧个菜?”吴贵宝又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着孔三的背影走远,吴贵宝才放心地弄了桶热水,但没进屋,怕把里边弄湿,提着桶绕到屋后脱剩一条亵裤,迅速洗了个澡,然后跑回屋里去脱了湿的亵裤,再穿孔三给他的旧衣裳。亵裤他只有一条,只好空着里面,总之是太监,也看不太出什么来。这太监的身子,也算有个优点了,吴贵宝想。孔三光着膀子回来的,屋里点着油灯,吴贵宝坐在门槛上等,大老远看见他身影,就起身去灶上把蒸好的米饭端出来,大火烧油,迅速炒了一个萝卜丝一个梅菜干炒鸡蛋,算好时间,孔三刚到家门口,最后一个菜就出锅了。“这么香?”孔三把桶扔在门外,大步进来走到桌边冲着桌上饭菜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我运气真好,随手一捡,捡回来个这么会做饭的,贵宝,等你帮我干完了地里的活,咱俩做邻居,我负责弄菜回来,你负责炒,三哥和你搭伙吃饭成不?”吴贵宝却不答话,默默替孔三盛饭,低着头小脸不知为何泛着红。孔三纳闷地打量他,这才发现吴贵宝身上穿着自己的衣裳。之前给他的那身是孔三少年时的衣裳,勉强还能合身,只大了一点,但就只有那一身。今天穿的这身是成年后的衣裳,孔三长得高,手脚修长,又壮实,吴贵宝那么一点儿大,穿着他的大衣裳,衣裳里根本撑不满,有种空**的感觉,交襟领子随着动作会微微开出缝隙,里头没穿里衣。从自己这个高度看过去,能看见胸前一点单薄的白肉,和惹人怜惜的锁骨。孔三喉结滑动,收回视线低着头,然后才注意到是哪里不妥——自己光着膀子就进来了。这小太监是在害羞吗?太监还挺有趣的,看见男人光膀子会害羞?孔三不动声色地走开,去找衣服穿上再回来吃饭,桌边人却不见了。“贵宝?”孔三出门去寻,一出门就看见小太监正把自己桶里洗干净的衣裳摊在屋前空地用两根大树杈子支起来的晾衣绳上。“这就来,三哥。”吴贵宝晾好衣服,把木桶放回棚子里去,擦干手过去孔三身边,一双乖巧无辜的大眼看着孔三,无声询问。孔三被吴贵宝这双眼睛闪了一下,心里一跳,心想完了,他竟然有点儿想问这小太监是不是断袖了。“吃,吃饭。”孔三略有些慌地回身进屋。吴贵宝跟进来坐下,安静地吃了几口饭,从孔三闷头吃饭不说话的表现,还有刚才的表情里感觉出有些不对劲,想了想,道:“三哥,刚才我,我不是故意不答你的话,那会儿走神了……我,我……”孔三怕他心里敏感难过,立马道:“你不会以为我生气了?怎么会?你这性子这么好相处哪儿会惹人生气呢?我,我刚才也是想事情呢?刚才河里抓了两条鱼,明天中午三哥蒸鱼给你吃,三哥做饭一塌糊涂,就这个鱼蒸得好,贼香。”吴贵宝点点头,胸口泛起一点暖意,开始期待明天的鱼了。乡下睡得早,吃完饭没多久,孔三就躺上床去了,但蜡烛还点着,和屋那头的吴贵宝说话。“三哥,你为什么想要帮我盖个房子?”吴贵宝发问。孔三道:“我瞧你不怎么习惯和人同住一屋,横竖这山上的树不要钱,我也会这盖房子的活,我这屋就是自己盖的,不过一个人住,盖得随意了些。”吴贵宝惊讶于孔三的细心与善良,道:“三哥……你怎么这么好?”“可不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可能是菩萨下凡吧。”孔三毫不自谦,他的脸庞算不上俊秀,但端正,带着股子坚韧的野劲儿,冲吴贵宝挑了挑眉毛。吴贵宝被这话逗得有点儿想笑,但是没笑出来,心想这么好的人,就应该有好报,于是道:“三哥,我替你再多干两个月活。”“这就要再替我多干两个月活?那我可赚了。”孔三笑道,“那就说好了,四个月了啊,要睡了不曾?我吹灯了?”吴贵宝点点头,这边侧着有些累,便翻了个身,背朝着孔三了。孔三正要吹灯,忽然动作一顿,视线紧盯着吴贵宝的背影。这身衣裳很旧,洗洗穿穿,布料被折腾得薄而软,这会子正服帖地耷在小太监的身上,贴着他的皮肉,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尤其是腰部以下,那裤子柔软地贴在他的臀上,线条起伏十分顺滑,和那天给他换衣裳时看见的弧度十分吻合。是不是……没穿亵裤?是了,屋前晒了两条亵裤,一条大的事自己的,一条小的是吴贵宝的,自己给他的衣裳里没有亵裤,所以……他现在身上确实没穿。这小太监,竟然贴身穿着自己的旧衣裳,那衣裳底下,没有里衣和亵裤的阻隔,直接便贴在小太监那具白净纤瘦的身体上。孔三呼吸频率稍稍变了,一口气吹灭了油灯,也翻了个身,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才睡着。翌日,吴贵宝的房子开始建了,比孔三的屋子还小了许多。给他建小一些,只有地方睡觉,没有地方吃饭,这样小太监才会经常去自己那边。吴贵宝没有建房子的经验,力气也小,便一直在旁边给孔三打下手。两天时间,小屋子建好了,孔三又花半天时间帮他打了副竹床放在屋里头,给了他两条被子,这便有个遮风避雨能伸得开腿翻得了身的地方睡觉了,小太监洗澡解手也能在这屋里,不用跑大老远避着自己了。当天晚上吴贵宝睡在孔三给他建的小屋里,躺在孔三给他打的竹**,透过窗户看着遥远星空时,心里忽然间感到了一种归宿感。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生还能过上这般平静生活。这一刻,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那些成田兵,还有等级森严卑躬屈膝的深宫生活,似乎都离他很远了。命运对他应该是残忍的,让他遭遇那样的事情,可命运又似乎也没那么坏,让他接连遇上好人。之前有谢二宝,现在又有孔三,他们都那么好,与自己毫无关系,却愿意伸出手帮他一把。“二宝哥,我好像有自己的家了。”吴贵宝轻声道。只是一定不能让三哥发现他是太监。宫外的人都瞧不起太监,三哥是个正常的男人,也许此前连见也没有见过太监,如果哪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会被吓一大跳,到时候就不会愿意带着自己了。吴贵宝番外三 三哥是断袖,你知道吗?四个月转眼过去三个月,吴贵宝如他所答应的那样,每日帮孔三干农活,孔三管他的口粮,吴贵宝负责做饭。吴贵宝也渐渐比之前放得开了,比如当孔三再光膀子的时候,他不会那么想避开了,会跟着孔三去河边,孔三在河里洗澡抓鱼,他就在岸边帮他洗换下来的衣裳,一边洗,一边看孔三在河里大鱼似的游来游去挺有趣的。“贵宝!”孔三游至他布下的渔网边上去,朝里瞧了瞧,惊喜地冲吴贵宝喊,“抓着几只虾爬子!今晚上吃?”这渔网并不是常常能网进猎物去,吴贵宝已经洗完了孔三的衣裳,正坐在岸边一块低矮的大石头上洗脚上的泥,被孔三的情绪感染,笑着对他点头。孔三把几只手指大的虾拎起来,朝吴贵宝过去,看见水里沾着泥的脚晃了几下,又互相搓搓,搓出一双白净的脚丫子来。孔三直盯着看,吴贵宝发觉了,立马穿好草鞋,把脚藏起来。三个月的相处时间,足够吴贵宝察觉出来孔三对男人的兴趣,不过孔三倒没做过什么不规矩的事,就只是有时候会多看几眼而已。孔三知道被发现了,脸上发烫,提起木桶往回走:“我,我先回去,把虾弄干净。”“三哥,我也要回去了。”人生地不熟,孔三又离群索居,有那么一两次,吴贵宝碰上他们村里的人,被好好的盘问调侃了一番,后来就不喜欢一个走了,孔三去哪儿他都跟着。“嗯。”孔三闷闷的。虾子一共七只,扒了虾线,没去皮,热油里搁姜片下锅翻炒,香气飘得老远。“这虾子真香啊三哥。”吴贵宝做饭时神情专注,如果菜做成功了,脸上会有很喜悦的表情,仿佛完成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孔三在一旁切菜干,偏过头看他,鼻子动了动,愣是从炒虾的香气里闻到了刚洗过澡的吴贵宝身上一丝淡淡胰子香味。“是香,馋坏了都。”孔三喃喃道。馋什么呢?孔三摇摇头,让自己别乱想。可掰手指数数,最近自己对吴贵宝那种起那种馋意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十个手指都掰完,还数不过来,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还梦到了吴贵宝被自己欺负的场景。孔三想,梦里欺负欺负人家就成了,现实里可不能去欺负他,多可怜的一人啊。七只虾,吴贵宝四只,孔三三只。吴贵宝夹了一只放进孔三碗里,孔三又给夹回去:“你小,你多吃一只。”“你干的活多……”吴贵宝哪儿好意思多吃,又把虾夹了过去,孔三对他实在太好了,事事帮他,还处处让着他。孔三用筷子夹着那只虾,暂时没动作了,看着吴贵宝低头,红润的小嘴将一只粉红的虾咬下一半后,突然出手夹着虾扔进吴贵宝碗里,又一伸筷子抢走了吴贵宝筷子上剩的半截虾,夹过来一口吃了,得意道:“这下一人三只半,总行了?”吴贵宝睁大眼睛,整个人愣住了。孔三刚才,吃了他咬过一口的,沾着他口水的虾。被吴贵宝这么惊骇地一看,孔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不讲究,脸登时红了,埋头扒拉碗里的饭,没多会儿迅速扒拉完一碗,逃似的起身出去盛饭。刚一揭开锅盖,却看见吴贵宝从他屋里出来了,低着头快步朝旁边的小屋走去。这是生气了?好宝宝吴贵宝竟然生他三哥的气了?孔三内心十分震惊,并且不能接受,直接把碗扔下跑着追了过去,赶在吴贵宝关上屋门前用手抓住了门,开口就是数落:“贵宝,三哥怎么你了?三哥,三哥吃你那半截虾子,就和三哥置气了?这三个月你什么时候生过三哥的气?这么轻易就和三哥生上气……三哥心里难受……”前边还气势汹汹的,到了后面,话音里竟然听出了一点儿哽咽。吴贵宝头低着,看不清脸,声音也低低的:“三哥,我没有,我不大舒服……没生你的气,我,我想睡了……”孔三手上松了劲儿,因为他看见吴贵宝下巴上坠下来的水珠。门被关上,还从里面栓住了。孔三站在门口发愣,心里一点儿都想不通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自己吃了他半截虾子吗?那也是自己吃他口水,他没吃什么亏吧?不行,一定得搞清楚他是怎么了。孔三跑去草棚里拿了一把青菜叶子,又回来,敲门:“贵宝,兔子还没吃呢,我拿了点儿菜叶子来。”吴贵宝屋子里养着两只灰毛小兔子,是孔三去山上抓来给他养着玩的,此刻其中一只正被吴贵宝抱在怀里。“我待会儿再喂。”吴贵宝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贵宝,你就开一条缝,我把菜叶子从缝里递给你就走,成不?”孔三央求着,“你,你别这么对三哥……”在吴贵宝心里,孔三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之一了,他哪儿经得起听孔三这么说话?立马就起身去开门了,不过怕孔三进来,只按照他说的开了一条缝。门外年轻的汉子一脸委屈,从缝里递进来菜叶子。吴贵宝觉得愧疚,接过叶子道:“三哥,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这么好,我……”吴贵宝话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用力抵住门——孔三竟然说话不算话,一手伸了进来,把住木门往里推。“三哥,三哥!”吴贵宝慌了,急得用肩膀去顶门。“哎哟!手要断了!”孔三夸张地惨叫一声。吴贵宝吓得立马松了劲儿,着急道:“夹着手了?!三哥你没事吧!”孔三趁这机会,肩膀顶住门,接着腿也进来了,继而整个人都强势地挤进了门里来。吴贵宝这屋子小,只放得下一张床,孔三个高,人进来之后,立马衬得屋子里更逼仄了。“你怎么生三哥的气呢?!”孔三还是气不过,觉得自己受大委屈了,一进来就瞪着眼睛,凶巴巴地问。吴贵宝肩膀一抖,不住后退,眼泪又往下掉:“没有,三哥……”孔三心里顿时揪着似的疼,迅速换了语气:“三哥哪儿错了,改还不成吗?我以后再也不吃你吃过的半截东西了,你,你嫌弃三哥是吗?”吴贵宝摇头,脸上神情仿佛将碎的玉:“不是的,口水脏啊……三哥……”他的口水脏。看着吴贵宝的样子,孔三突然脑子里一阵清醒,大概明白过来为什么吴贵宝会有这种反应了。妈的,究竟是哪个畜生欺负了他家这么乖的贵宝?!真该遭天打雷劈!“谁说脏了?你的口水才不脏!”孔三一心想哄住吴贵宝,一个没留神,把真实感受说了出来,“三哥吃了你那半截虾子,心里偷着乐呢,吃得可香了!”话音落,两个人都愣怔住了,小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掉针的声音。这龌龊心思,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连孔三也被自己惊呆了。吴贵宝白净小脸全红了,羞得想找个洞钻进去。说都说出来了,回不了头了。孔三直勾勾看着吴贵宝,心想太监又怎么了,他就是喜欢上一个太监了,他喜欢他,想疼他,想让他高兴,想赶走他心里的阴霾,想和他一直这样过两个人的日子,或者更进一步地过两个人的日子。如果把一个好人放进他心里,坏人会从他的心里被赶走吗?孔三觉着可行,也许可以试一试。他一步一步靠近吴贵宝,直到只有一臂的距离,破釜沉舟,直白地问:“贵宝,三哥是断袖,你知道吗?”吴贵宝瞳孔都在震颤,面对孔三近乎**的暗示,整个人都不敢动,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夜两个人都没睡着,孔三在**翻来翻去,一边心疼吴贵宝,一边替自己高兴,今晚上这么一说出口,从明天开始他就可以不用再掩饰自己对吴贵宝的那种心思了,不行,还是得稍微掩饰一下,贵宝那么温软,万一被他吓着了怎么办。吴贵宝也没睡着,平躺在孔三给他打的**,胸前蹲着小兔子,正被吴贵宝轻轻捏来揉去。孔三是断袖他看出来了,问题是,自己也是断袖,孔三也看出来了吗?他没和男子有过感情,只有在宫里时,远远见过御前的周大人,就有一点点喜欢,喜欢他的高大英武且,喜欢他代表的守护意义。孔三也代表守护,并且孔三真正的守护了他。相处了三个月,吴贵宝心里其实是有一些喜欢上孔三的,相比起喜欢周亭的那种淡淡的缥缈的感觉,他对孔三的感情则要浓烈得多。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是个太监,太监哪儿配被人喜欢?孔三不知道他是太监,孔三更不知道的是,他被玷污过。这么好的三哥,他配不上。吴贵宝把兔子放下去,趴在枕头上闷声哭起来。一个月之后他得走,不能再厚脸皮地待下去了,孔三应该去喜欢一个更好的男子。吴贵宝番外四庄稼地的活干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天气也变冷了,开始下起雨来。两人便成天待在屋里不出去,吴贵宝的房门更是关得紧紧的,只有一天三顿饭过去给孔三做饭一块吃,吃完就回去。“就不能在这边待一会儿,咱俩说说话?”吃完饭,孔三在收拾灶台,对着一边洗碗的吴贵宝埋怨道,“这下着雨,日子一天那么长,没个人说话,多闷。”吴贵宝声音弱弱的:“我,我这人也很闷,和我说话没意思的,三哥。”孔三没回话,洗完碗吴贵宝回到自己的小屋后,刚在**坐下没多久,忽然头顶一声闷响,屋顶的茅草被捅破了个碗大的口子。吴贵宝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看,正好看见孔三从屋顶上跳下来落在他身前,毫不遮掩地看着吴贵宝。吴贵宝内心迷惑,明明是这人捅坏了别人的屋顶,现下里面正哗哗漏雨,怎么他还一脸委屈呢?“你屋里都漏雨了,去不去我那边?”孔三直接就绕过他进屋去,把那两只小兔子抓住装进竹篓里提着,“你不想去,那兔子也受不了屋里漏雨啊。”吴贵宝摇头,背抵在门框上,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要睡觉了,三哥。”“天都还没黑透呢?睡什么睡?”孔三提着兔子就走,道,“你要不来,我待会儿烤兔子肉吃。”“三哥别!”吴贵宝没办法,只得跟了过去。孔三计策奏效,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让吴贵宝坐下烤火,然后从**拿起了一个粗布包袱扔给吴贵宝。吴贵宝接住:“这是什么?”“你打开就知道了。”吴贵宝听话地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两身秋冬季节的新衣裳,其中一件是及膝的夹棉袍子,衣襟和袖口都滚着一圈白色兔毛,还有一双长靴。一般的农民,平日里哪儿穿得起这个,孔三每天一双草鞋来去,穿短褐,却舍得花钱给他做好衣裳。“这,这我不能收……”吴贵宝道。“我的衣裳你穿太大了,成天晃晃****的,难看死了。”孔三道,“这衣裳你不收,那咋办,钱已经花出去了,这衣裳我又穿不了,拿去退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照着你的身量做的。”“我,我不能收……”吴贵宝仍是坚持,把衣服包好放在一边,双手搭在膝盖上,低头道,“三哥,我要走了……”“走?去哪儿?”孔三眼睛瞪得老大。吴贵宝:“回家。”“胡说!”孔三当场便拆穿,“你若有家可以回,怎会几个月都没有提起过一次家里?”吴贵宝不大会撒谎,登时就慌了:“我,我就是要走了,我有家回……”孔三也慌了,知道吴贵宝心里定然是介意受人欺辱过的事,可偏偏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绝不能就这样放吴贵宝走,若是有能依靠的家人,照吴贵宝这性子,也不至于不顾家人伤心跳河自尽,如果吴贵宝从他这儿走了,又走进河里去了怎么办?“你没有家回,你不准走!”孔三着急地伸手抓住了吴贵宝的手腕。吴贵宝吓了一跳,慌乱地抽手:“三哥?你放开我!”孔三不但不放,还强势地逼近了他,看着他眼睛:“三哥和你说实话,三哥喜欢你,想和你过日子,想护着你,疼你,你给也三哥说实话,贵宝,你讨厌三哥吗?”吴贵宝被这直直的表白惊得都愣住了,脸上火烧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孔三脸上现出失落的神情:“不说话,是讨厌我?我就知道,我长得磕碜,你长得好看,你瞧不上我,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的命……”“我没有讨厌你!”吴贵宝听不了孔三这么说自己,“你长得好看着呢!谁说你磕碜?我,我去理论去!”“不讨厌?”孔三手上用力拽一把,把吴贵宝拽近了些,“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咯?”不好,好像是个圈套,吴贵宝意识到了:“那,那不讨厌,也不等于就是,就是……喜欢啊……”“贵宝,你若是心里有一点喜欢三哥,就不要撒谎骗三哥好吗?”孔三一双眼睛看得吴贵宝几乎要沦陷失去自我,沉着声音道,“你若撒谎骗三哥,三哥会很伤心的,贵宝,一点点的喜欢,有没有?”吴贵宝不敢回答,却因孔三这么说了之后,真的不想骗他了,只道:“三哥,你别喜欢我……我,我配不上你……我,我不干净……”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但孔三听见了,他心里一疼,道:“我知道了,那就是有一点点的喜欢。”吴贵宝咬着下唇不知道说什么了,脸上却淌下泪来。孔三恨自己要让吴贵宝想起伤心事,可不逼他又不行,于是道:“为什么说自己不干净?是不是你和别人好过?三哥不介意这种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无论从前发生什么,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日子是往后过的,贵宝。”吴贵宝神情有些微动摇,孔三看见了,干脆再加把劲儿,直接亲上了吴贵宝的嘴。四片嘴唇一相碰,两个人都愣住了,吴贵宝脑子里直接是一片空白,孔三则在短暂的空白之后想,原来贵宝的嘴唇比看着还要嫩还要软,这么好亲!孔三松开吴贵宝,两人互相看着,屋里一时安静得只听见柴火燃烧的动静。“是我鲁莽……”孔三忐忑道,“你要是觉得我下流,冒犯了你,就打我,扇我耳光,一天三顿的扇都行,我绝不还手。”吴贵宝回过神来,哭着摇摇头:“我不打你,但是,但是三哥你别再亲我了……”这都不打那不就是喜欢他?!还三哥三哥的叫,都没生气!孔三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一次亲上了吴贵宝的嘴唇,不得章法地瞎亲着,吴贵宝柔软的嘴唇使他有一种想要发狠了揉搓他的冲动,但孔三忍住了,粗鲁但不粗暴,好好将吴贵宝的嘴唇品尝了一番,其间吴贵宝挣扎着想跑,却被孔三抱住,根本跑不了。好一会儿孔三才又松开了他,吴贵宝满面通红,嘴唇略肿,眼泪汪汪,手朝后抬起想打孔三,可是还没打下去呢,就收回去和另一只手抓在一起了。三哥是好人,不能打三哥。吴贵宝想,都是自己错了,明明感觉出来孔三是断袖还赖在这里不走,是他自己贪得无厌,想要在这里蹭一点三哥给的温暖。“贵宝,你,你的嘴巴真好亲。”孔三看吴贵宝舍不得打自己,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恬不知耻道。吴贵宝下意识地想忽略眼下的情形,装作没听见,挣扎道:“我要回去睡觉了。”孔三:“还回去做什么?你那小破屋子都漏雨了,住了不了人了,今晚在这儿睡。”“不成!”吴贵宝登时急了,明明说好只是过来坐一会儿说说话的,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三哥,好三哥,你放我回去吧?”吴贵宝软着声求道。孔三心情越来越**漾了,这样的吴贵宝,一举一动都戳在他的心上,怎么就这么软,这么好欺负?“你在屋里等我。”孔三终于放开吴贵宝了,却恐吓他,“三哥出去盛热水,回来要是看见你不在,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吃了你的兔子!”他吴贵宝是做错了,可兔子又没做错什么,又被拿兔子威胁了一遍,吴贵宝终于说了句硬气话:“我,我把兔子放了!”孔三看着比兔子还软的吴贵宝道,坏心眼地吓唬他:“你把兔子放了,那三哥就吃你。”吴贵宝觉得憋屈,但是不敢动了,脸红到了耳朵。孔三提着桶兑好的热水回来了,倒进一个盆里让吴贵宝洗脸,又出去拿了刷牙的青盐和吴贵宝的帕子回来。这是铁了心要他今晚睡这儿了,吴贵宝抗拒着,不想动手洗漱。“怎么?下了几天雨没干活,懒了?是不是要三哥帮你?”孔三作势要来帮他擦脸。吴贵宝立马自己动手刷牙洗脸,等他磨磨蹭蹭洗完了脸,孔三也洗完了,把盆里水倒了,又倒进一点儿热水,撒了点儿盐在里面端到吴贵宝身前,单膝跪在地上,抓住吴贵宝的脚踝开始脱他的鞋袜。“三哥!”吴贵宝睁大眼,把脚往回缩。孔三暂时把吴贵宝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搭着,认真道:“这几个月一直是你伺候三哥,洗澡的时候给搓背,早上过来又替我梳头束发,今天也换三哥伺候伺候你,贵宝你别害怕,三哥知道你害羞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脱衣裳,我就亲亲嘴,你一天不乐意,我便一天不会动你衣裳。”吴贵宝几乎无话可说了。孔三把他另一只脚的鞋袜也脱了,两只脚一起放进热水里,粗糙的大掌摩挲着他脚上的皮肤,仔细但并不暧昧地给他洗脚。洗完了,孔三又把装兔子的竹篓放在床的中间,对吴贵宝道:“你瞧,兔子在中间,我晚上绝不越过这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