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压在杯垫下的纸条,楚绵直到临睡前才发现。他弯腰从杯垫下将那张一看就是随意撕下来的纸条拿在手里,一旁的陈建装模作样地怪叫了一声,作势要来抢他手里的东西,被楚绵稍稍仰身躲了过去。“这是什么?”“这……这是少爷下午留下来的,我原本想想扔掉,没想到留在桌子上忘记了。”陈建欲盖弥彰地慌乱解释着,好像那张纸条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楚绵抬眸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纸条上面的字迹是骆岷沛留下的,或许是走的时候太过匆忙,他连标点符号都来不及写,字迹也有些飘逸。【绵绵 我就把你交给陈建了 他会好好照】后面的字戛然而止,可是楚绵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可他这会竟然有些好笑,骆岷沛临走的时候,能够想到给他的话居然就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托付。或许是他脸上嘲讽的神色太过明显,陈建有些局促地用手在大腿的布料上摩挲了片刻,“这……这,我怕你看了之后伤心,所以想着扔掉来着,没想到下午一通忙让我给忘了。”楚绵面色冷淡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秋嫂已经回房间了,如今客厅里就只有他和陈建两个人。他将那张纸条揉在手心里紧紧地攥着,指甲将手心捏得通红也不愿意放手。“麻烦陈律师要替骆少爷照顾我了,”楚绵有些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陈律师能不能帮帮我。”陈建用食指指关节推了推眼镜架,眼睛透过镜片看向楚绵,“楚少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会替少爷照顾好你的。”“骆岷沛过年前将我与骆老爷的婚契还给了我,”楚绵将那三个字放在唇间细细咀嚼了一番,吞咽进肚子里一阵苦涩,“我与骆老爷既未完婚,待在骆家也只是徒添麻烦,不知道陈律师能不能替我找一处房子,让我搬出去住?”楚绵说完觉得有些太麻烦人了,连忙加了句,“房租的钱我会去打工,不会让陈律师自己掏钱的。”陈建嘴角勾起一个不易被发现的笑,丝毫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先前骆老爷在丰府里给少爷买了套房子,少爷嫌那边没人气一直都没有住过,这下正好能给楚少爷安排进去。”听说是骆岷沛的房子,楚绵思索了片刻,最后才答应下来。第二日他学堂放学后,陈建就帮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去了骆岷沛的小别院里,还跟楚绵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他,秋嫂也被带到了别院里,骆宅算是彻底空了没人再住。楚绵这几天瘦得厉害,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偶尔睡着一会都会梦见骆岷沛在大雨里离开的场景,梦里的雨下的比现实里的还要打,雨滴打在他身上几乎是要刮破皮肉的力度。他看见骆岷沛转身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坐进了车厢里,他怎么叫怎么喊骆岷沛都不愿意停下来。楚绵又一次从梦里惊醒,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严,窗帘被夜里的风吹得飞舞。楚绵光着脚走到窗台,最后一点睡意都被消磨掉了,索性一把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夜色发起呆来。小别院的房间外没有骆宅那么大的窗台,甚至连探身出去就有些困难,楚绵被困囿在这一小方天地,夜风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呼啸着从他耳边吹过。楚绵想起他跟骆岷沛在窗台上做过的梦,他告诉骆岷沛他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然后毕业后当一名医生。骆岷沛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告诉他说他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还说等他毕业就跟他结婚。那些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情让楚绵觉得荒诞可笑,倒真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现在他从梦里醒了过来,那些说过的话也随着风消散在夜色里。打破夜里最后一丝寂静的是院子外传来的吵闹声。这处住着的都是些老居民,晚上八点左右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这还是楚绵第一次在夜里听见这么喧哗的声音。他很快就发现这声音是冲着他的院子来的,因为有人狠狠地踹了一脚院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外面这是有人喝醉了?”秋嫂也被吵醒了,和着大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同楚绵一起往外走去。站在院门外的是骆家的几位长辈,骆向林骆向英都在,正在吩咐手底下的小厮砸门。“骆夫人,你这是在干什么?”楚绵站在骆向英面前的那一刻,竟然觉得自己出奇的镇定,上次见面时带给他的压迫感在骆岷沛走后一起消失不见,他甚至微微低着头,用冷静得淡漠的眼神看着骆向英。“我想,楚少爷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骆向英挥了挥手,身后的人在某个不明物体上踹了一脚,楚绵借着黯淡的月光看清楚了倒在地上的人。是陈建,被打得鼻青眼肿满脸是血。“你们这是干什么?”楚绵被他脸上的血刺激到了,声音也尖利起来,“你们还想怎么样?”骆向英冷哼一声,“在骆家找不到你的人影,就只有好好问一问这位陈律师了。”陈建抱歉地看了楚绵一眼,因为脸颊高高鼓起,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对不起,楚少爷。”楚绵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发抖,他像是看杀父仇人一般看着面前这几个满脸高贵不可一世的人,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们到底还想要什么!骆岷沛出国了,我也从骆家搬出来了,我以后都不会再碍着你们任何事情了,你们还要干什么啊!”“搬出骆家就没事了?”骆向英缓慢地走到楚绵面前,穿着高跟鞋的脚狠狠踹在楚绵的膝盖上,逼得他险些跪下去,“楚绵,你还不知道吗?你已经被骆岷沛卖给我了。”楚绵听不懂她的这句话,眉眼间压着火气,拧着眉凶狠地瞪着她。“你以为骆岷沛在得罪了骆家长辈之后还能这么轻松地离开胡城?他早就将你当做弃子丢给我了。”骆向英将那份签着骆岷沛名字的契约书丢到楚绵的面前,“而现在楚绵,我会把你送到锦玉楼去,让你好好学一学怎么对待长辈,怎么为人处世。”楚绵从地上捡起那张薄纸,今晚的月光黯淡,他眼前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是页脚处的字体却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像是被带火的烙铁烙印在了他的身体深处。他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眼里最后一点光彩也没有了。骆岷沛带走了他的光,现在也浇灭了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