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伦斯微笑着和两个小贵族说完话,不太愉快地喝了一口果汁。他向来不爱这些贵族们虚以为蛇的交际游戏,即使他如今的交际技能已远非昔日可比。口蜜腹剑的贵族特色本就让人厌烦,又加上他现在年幼,总有人觉得他可以随意拿捏,和他攀谈的人不是露骨地讨好夸赞就是话里话外带着长辈的虚荣,嘴脸丑陋。泰伦斯整了整领口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趁着没人的时候再拿一杯饮品,只是当他转过身,立刻就发现了不远处正朝他走来的灰发少年。握着空杯的手骤然攥紧,泰伦斯感到自己似乎受到了无形的撞击,步伐都踉跄了一下。爱德华·温丝莱特——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打了个滚,仿佛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被他咽进嘴里,划出一串火辣的疼痛。泰伦斯的童年说不上有多幸福,他身份高贵,又被母亲当做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宠爱。帝都贵族中和他同龄的小孩子大多没什么资格和他一起玩乐,即使陪他的身边也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好似仆从,这些玩伴里只有爱德华·温丝莱特是不同的。他不会小心翼翼地看泰伦斯的脸色,也不会什么都听泰伦斯的没有一点主见,他会偷偷带着泰伦斯跑出庄园玩耍,即使回来后要承担父母的责骂……对于泰伦斯来说,童年中所有关于快乐的回忆都和爱德华连在一起。他视爱德华为生命中唯一的挚友,这份感情又在时间的变迁中升华为朦胧的爱意。但就是爱德华·温丝莱特这个人,几次三番将他置于死地。第一世,爱德华曾参与到安格斯的阴谋当中,数次诱导他做出出格的举动,可以说在后来泰伦斯被判谋逆的冤罪中处处都有爱德华的影子,这些是很久之后泰伦斯才意识到的。但爱德华在泰伦斯心中的地位太过特殊,他宁愿相信挚友是被安格斯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也不愿认为爱德华是真的想要害死他。所以即使第二世他发誓要让所有背叛他的人都付出代价,却依然对爱德华亲密如初,他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强大,只要对爱德华足够好,上一辈子的事情就绝不会再发生,他甚至想过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就能和爱德华再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但爱德华做了什么呢?他将自己黑巫师的身份泄露出去,引来教廷的刺杀围剿;他把自己的行动和势力暗中传递给安格斯,让对方占据上风;他在最后捅了自己一刀,使他所有的努力都归于虚无……他让自己终于明白,什么叫一厢情愿,也让自己知道,所谓原谅和宽恕是多么愚蠢和可笑。“泰伦斯,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在泰伦斯深陷旧日回忆的时候,爱德华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比他略高一头的男孩扶住他的肩膀,面露关心的询问。对方身上的热度透过单薄的衣服传递过来,让泰伦斯从心底感到寒冷。他抑制住发抖的身躯,笑着看向“友人”。“爱德。”“你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到那边的沙发上去休息一会儿吧?”爱德华的手指抚上泰伦斯的面庞,他的目光中写满了担忧和关怀,谁会相信这个人的心中隐藏着一匹恶兽呢。泰伦斯忍下想要挥开对方的冲动,反而伸手抱住了爱德华的身体:“没关系,让我就这样休息一下就好,爱德。”爱德华看着颈侧柔软的黑发,轻轻拍了拍泰伦斯的后背——看来,即使泰伦斯成为了公爵,他依然像从前那样对自己充满了依恋。他看到周围投向这边的视线,愉快地露出笑容,刚才消失的优越和自信又一次回到他的身上。而将头埋在爱德华肩窝中的泰伦斯则毫无顾忌地露出阴沉的神色。他曾那么喜爱身边的这个人,如今这份爱意转化而来的憎恨也同样浓郁。想要杀死一个没有继承权的伯爵之子对于如今的泰伦斯来说再简单不过,但他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绕过爱德华·温丝莱特。对方曾浇灌在自己头上的绝望和耻辱,他要让爱德华一点一点品尝殆尽,他要让他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堕落至人间惨境——而现在,好好享受这短暂的荣华富贵吧,亲爱的爱德。这时,大厅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之声,泰伦斯越过爱德华的肩膀看向那边,刚刚到来的宾客让他的眼睛顿时暗了暗。迟到的人正是莱昂内尔·帕西诺公爵和他的独子泽维尔。泰伦斯放开爱德华,对他歉意地笑了笑,迈步迎了过去。“伯父还有堂哥,夜安。”莱昂内尔露出和蔼的笑容:“公务较多来晚了,我亲爱的小侄子,你不会怪我吧?”“伯父的话真是叫我惶恐,您能够赏光我已经深感荣幸了,哪里还能责怪您呢。”泰伦斯做出邀请的姿势,将莱昂内尔迎进大厅。他身为同等级的公爵本该和莱昂内尔并肩而行,但是维泽儿·帕西诺却抢先一步走到了他的前面。本来站在门口迎宾的亚当注意到这个情景,悄悄按了按泰伦斯的肩膀。泰伦斯不动声色的微微侧过头,对管家先生点了点下颚。他明白亚当是在让自己小心帕西诺公爵一家,不要在宴会上失了分寸。有一句俗语说的好,最了解自己的永远都是敌人。他和莱昂内尔在第一世的交集并不算深——虽然那时女王曾因安格斯的误导而误会自己和帕西诺家暗中联手。但是第二世,莱昂内尔可是他最大的政敌,他与这个老狐狸明争暗斗了多少年,对于对方的想法即使不是一清二楚,也能明白十之八/九了。仅仅从莱昂内尔在如此盛大的宴会上迟到的行为就能看出对方并非真心实意应邀前来,而是为了给泰伦斯一个下马威。别说是泰伦斯自己,在场的贵族们大概都是心知肚明——眼下正是两代公爵彼此争锋互相打压的好时候。莱昂内尔甚至都不必掩饰自己的心思,谁叫泰伦斯如今还如此弱小,莱昂内尔却强大太多。若是不趁着幼狼爪牙还未锋利的时候好好敲打,等到泰伦斯长大成人那可就晚了。行事老辣的帕西诺公爵看着泰伦斯有些不太高兴的神色,心想对方终归还是太稚嫩,连表情都藏不起来。他拿出一只精美的礼盒放到泰伦斯的面前,说道:“这是恭喜你授勋的贺礼,泰伦斯,你以后可要为了阿尔德雷特多多努力啊。”泰伦斯接过盒子握在手里,他从莱昂内尔的语气中察觉出某种微妙的危险,并没有将盒子当场打开。但莱昂内尔却催促道:“我的侄子,你不看看我送了什么吗?”泰伦斯抬起脸看了老公爵一眼,为了避免授人话柄,他听话地拆开了缎带。躺在镶嵌了珠宝珐琅的木盒里的,是一本封面精美而华贵的书籍。上面用来拼接成书名和彩图的钻石个个都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但这也不能改变它仅仅是一本《初级魔法基础理论》的事实。泰伦斯的脸色这一回是发自内心的变得难看。莱昂内尔好似没有看到泰伦斯的骤然变色,仍是以温吞的语调说道:“我记得你父亲说过你的魔法天赋并不是太好,要知道泽维尔像你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使出三级魔法了。你如今既然成为了阿尔德雷特的当家,就更要以你父亲和母亲为榜样好好提升自己才行。”因为莱昂内尔·帕西诺的身份特殊,所以当他出现时,客人们都慢慢聚集过来,他对泰伦斯说的话声音不算大,却也足够一部分人听见。泰伦斯能感觉到,众人投向他的视线已经隐隐带着审视。显然莱昂内尔的话提醒了他们,如今的阿尔德雷特家已经没有了由身为九级水系法师的公爵和十级木系法师的公爵夫人,它的领导者只是一个年仅十岁并不具备魔法潜力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在泰伦斯·海曼·阿尔德雷特正式成年前会发生怎样的转折。没有了实力强大又足够成熟的主人,这样的阿尔德雷特家族的未来,就好像迎风摇曳的烛焰,不知何时就会湮灭。泰伦斯暗自握紧了双手,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肤。如果不是莱昂内尔的话,他几乎忘了自己如今并不再是前一世那个法力强大的黑法师,十岁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缄默着任人侮辱。暗中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泰伦斯扯出一丝笑容:“伯父说的是,我确实还有的磨练呢。”——不仅仅要亲自压自己一头,甚至趁机让儿子也来踩踏自己的尊严。莱昂内尔的言行确实为帕西诺家挣够了威信,但这份屈辱泰伦斯发誓总有一天要回报给眼前的两个人。可是不管泰伦斯在心中如何愤怒,今日的宴会显然正如莱昂内尔所设计的那样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泰伦斯疲累地闭了闭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重生的第一天就做错了决定——他实在不该这么快就进入社交圈。但显然泰伦斯在今夜并不是只有霉运缠绕,就在宴会的气氛变的有些微妙之时,更尊贵的客人已经到来。“女王陛下到——”负责唱词的仆从带着颤音的话一出口,众人尽皆看向门口。白珍珠女王今天依旧穿着白色的长裙,只是在裙摆的褶皱上缀上几圈深蓝色的宝石碎片,脖颈处则系着一条宝蓝色的丝带,看起来典雅又不失俏丽。莱昂内尔看上去有些吃惊,即使泰伦斯也有些惊讶——他并没有听说女王会在今天莅临——但泰伦斯很快将自己多余的神色掩饰过去,快步走向女王。“亲爱的泰伦斯,你今天看上去可真可爱。”菲蕾德翠卡亲切地弯下腰,给了泰伦斯一个贴面吻,泰伦斯故作害羞地红了脸颊,不太好意思地轻声抱怨道:“姑姑……别再用可爱来形容我啦。”“哈哈。”女王掐了掐泰伦斯红彤彤的脸蛋,取笑道:“你明明还是个纯情的小男孩呢,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轻易脸红了,再来和我抱怨吧!”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对话变成了贵族眼中新的风向标,今夜发生的一切带给帝都贵族们太多的峰回路转,一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小贵族们都被折腾得理不出头绪来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被女王陛下赏识的小公爵在大家的眼中又变的炙手可热起来。菲蕾德翠卡受过众人的见礼,伸手拉住了泰伦斯,她侧过身/子笑道:“小泰伦斯,今天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惊喜哦——看看,我带来了谁?”站在女王身后的中年人面目并没有什么特色,却有着一头鸦羽般的黑发,泰伦斯心中顿时有了猜测,但他仍是把目光投向女王,迟疑着没有说话。“毕竟从来没有见过呢,难怪你不认识。”菲蕾德翠卡笑了笑,“这位是你的表兄西兰大公,他是特意赶来看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