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中。关于陆斯恩对早餐的担忧,泰伦斯直接开口打消了他的疑虑:“我们恐怕没时间在这里吃早餐。”“不吃吗?”陆斯恩看上去居然有些失落。“……出去吃。”想到弓兵对于食物的热爱和执着,大概对于他来说失去一顿免费的早餐真的是一件挺痛心的事情,泰伦斯不得不安慰道。听到了泰伦斯的回答,陆斯恩显然已经满足,他坐在一边不再开口说话。但兰瑟却抓住了泰伦斯话里的意思。“我们,要越狱?”城主派来的侍卫明显没有打算放过他们,怎么可能过了一晚上就把他们放出去。想要离开这里,兰瑟只想到了这一种方法。泰伦斯看了看金发骑士,对方仍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说完话之后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沉默了几秒钟,泰伦斯最后点了点头,回应了兰瑟的问题。泰伦斯毫无反坑地束手就擒当然不是因为对当时的情况有所畏惧。只是在那时反抗的话,他们反而会落入不利的局面。说到底,杀手的突然袭击还是打乱了泰伦斯的计划。他的身份算不上彻底公诸于众,库萨克子爵自然可以在上面大做文章。如果当时泰伦斯三人企图反击离开,不仅会激怒对方痛下杀手,还坐实了对方编排的“假冒贵族”的罪名。从人数上来说,泰伦斯他们根本不占优势,把赌注压在自己三个人可以安然无恙地逃脱,这未免风险太大。所以泰伦斯索性将计就计,毫不反抗地被押进了监狱。接下来占据主动的立场就会对调了……泰伦斯看了看头顶的小窗户,外面一棵大树的树冠遮住了将要西沉的月亮。鉴于武者和法师的能力过分强大,一旦其中有人犯罪,关押他们的地方必然也要有一定的坚固性。就如眼下,陆斯恩和兰瑟被收缴了兵器,关进了掺有银硫沙的牢狱,基本上已经杜绝了他们能够逃跑的可能。而法师们则统一受法师协会的管辖,各地分会设有专门监狱,并画下了克制魔力流动的法阵以防止身负罪孽的法师逃跑,这一点其实和光明教会的异端审判所颇为相似。但库斯科子爵绝不可能把自己也送去法师协会,那简直是不嫌自己的勾当暴露地更快。所以如今泰伦斯想要离开,总还是有手段的。而逃走以后——他想,库萨克子爵大概只能趴在桌上痛哭流涕了吧,毕竟他不可能拿着自己的画像去满城捉拿一个“冒充阿尔德雷特公爵”的人。现在需要的是,等待自己已经耗光的魔力恢复过来。泰伦斯靠着银白的墙壁思索着退路,而兰瑟对于所谓的理由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只是当他看到泰伦斯愿意重新理会自己,沉重的心情终于放下了些许。等到泰伦斯回过神来,就发现兰瑟已经快步走到了自己身边。“主人,我……”兰瑟握住泰伦斯的手想要说话,眼角却看见了泰伦斯左臂上被划破了的袖子。“您受伤了。”金发骑士不由得皱紧了眉毛。泰伦斯也是一愣,顺着兰瑟的视线看过去,昏暗的房间里伤口并不明显,其实要不是兰瑟出口提醒,泰伦斯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曾被杀手划伤的事情。因此泰伦斯并没有怎么在意:“反正也不碍事。”“请不要这样说,是我能力不足,没有保护好您。”兰瑟的情绪明显低落,他撕下自己的衬衣替泰伦斯包扎伤口。在森林里的时候,兰瑟从没有觉得自己不适合当一名骑士,相反的,他却认为泰伦斯还不足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主人,这是多么自大的想法。任性而无理的人是他,泰伦斯却直到今晚以前都不曾对此有什么抱怨。在意识上,他已经失职,如今连身为武者的能力都暴露出缺陷——兰瑟明白,今天如果不是有陆斯恩在,他根本没有办法带着泰伦斯逃过杀手的袭击。所有的自信都被粉碎,兰瑟从没有如此忐忑不堪过。他为绷带打结的双手颤抖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泰伦斯。“喂、喂……怎么了?”小公爵吃了一惊,他被兰瑟整个包裹在怀里,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但是对方身体细微的颤抖还是叫他不得不安静下来。“如果我们一直都在森林里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懦弱的人,不会如此畏惧和您渐行渐远的关系。也不会知道,对于自己来说,终于找到了甘愿为之奉献一切的主人。但这种自私的想法,兰瑟根本不想诉诸于口,那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也更加不值得信赖。因此在泰伦斯没有听清楚他刚才的喃喃自语,问着“什么”的时候,兰瑟只是重新直起身体,注视着泰伦斯的眼睛说道:“我……请让我一直陪伴您。”是的,心中升起的焦虑、痛苦和彷徨都只是担心,自己已经无法再追随自己认定的主人。他愿意承认这一点,并直面自己的失败。常有人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你能看到最真实的语言和最真诚的感情。泰伦斯现在从兰瑟的眼里看到的,是这个男人面孔上绝不会表现出来的不安和忧虑。但这是他的真心吗?泰伦斯感到茫然。他保持着沉默,这份沉默越加使得兰瑟痛苦。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行为对于主人而言是不尊重的体现,哪怕他的主人仅仅是个孩子,他无法为此辩白。只能低垂着头说道:“我愿意为自己曾经不当的言行向您道歉,无论您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我愿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忠心。”“忠心……”泰伦斯的喃喃让兰瑟听出他话里的怀疑,立刻抬起了头说道:“我知道您一直不信任我,但我从没有背叛您的想法。也许您过去曾有什么——”“我没有什么过去。”泰伦斯这一次切实地出声打断了兰瑟的话。他也一直在思索和兰瑟之间充满了漏洞和错位的关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过去”,兰瑟一直站在安格斯的身边。但是想到这里,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注重的“过去”其实并不存在。几次三番,泰伦斯孤身一人回到人生的原点。那些几乎是一辈子的爱恨情仇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记得。他用前世的故事在为今生做注脚,用发生过的一切去衡量兰瑟的行为,可对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就算如此,他能没有芥蒂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去管地信任兰瑟吗?不,他不能。爱德华·温丝莱特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被挚友背叛的时候不曾放弃自己的信任,结果收获的只是另一次背叛。虽然兰瑟与爱德华的情况不尽相同,但他仍不愿拿自己去做这个赌注。泰伦斯这样想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投到了兰瑟的身上。对方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在刚才被他拥抱的时候,泰伦斯还闻到了血腥气。兰瑟曾救过他,也曾保护他,泰伦斯从来都不真的是一个冷酷到底的坏蛋,哪怕他也曾经搅得整个帝国腥风血雨。泰伦斯伸手按了按兰瑟的伤口,共感早就断掉,他不知道兰瑟究竟还疼不疼,但却感到自己手上黏腻湿润的感觉。“你先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吧。”最终,泰伦斯还是避开了兰瑟的问题,只是如此说道。但兰瑟一动不动,固执地看着他。不合时宜地,泰伦斯居然为此弯了一下嘴角。他对兰瑟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对方曾经一心一意地追随着安格斯,要说他不为这份难得的真挚感情羡慕嫉妒过,这不可能。如今对方成为了自己的骑士,泰伦斯是否有一瞬间升起了同安格斯比较的优越感,他也不否认。甚至有时候,他会忘了兰瑟和安格斯的关系,以为这个人真的只是自己的骑士。然后呢……然后,对兰瑟的事情他总是不愿意想得更多。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再次站回到安格斯的身边,就像爱德华总会为了安格斯背叛自己一样。也许不到那个时候,泰伦斯就会亲手杀了他。泰伦斯把额头抵在墙上,半天之后才说道:“我对于你来说,并不是最合适的让你效忠的主人。”“我知道您是。”兰瑟肯定地说,“您会成为强大而坚韧的人,我能从您的身上看到未来渗漏出来的辉煌光芒,我只想守护您的荣耀。”——不,命运会告诉你我不是。泰伦斯在心中说着,但他不愿再和兰瑟诉说这些。因此只是笑了笑,顺应着兰瑟现在的希望说道:“也许吧。”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法阵把我们绑在一起,你当然是我最亲密无间的骑士。”兰瑟听到泰伦斯的话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皮,那双在昏暗的牢狱里闪闪发亮的眼睛就像是一瞬间熄灭的灯:“您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