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瑟不再理会爱德华,绷紧了下巴原路返回住宅。只是走到了台阶下,他突然顿住了脚步。泰伦斯倚在大门的石柱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少年人修长的身体就像是挺拔柔韧的翠竹,即使是斜靠在柱子旁,都带着一股优雅和朝气蓬勃的韧劲。他的小主人成长地越发优秀,因此身边虎视眈眈的虫类更让人无法忍受。兰瑟注视着泰伦斯,冷不防又想到了刚才惹人生厌的爱德华,拇指轻轻擦过腰间的剑鞘。泰伦斯双手抱臂,说:“谁让你去吓唬爱德的?”“您刚才看见了?”兰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又松掉了额上肌肉的力气,露出惯常纹丝不动的表情。“您要为了这件事惩罚我吗?”“我说是的话,你会心甘情愿地受罚吗?”“如果是您的要求,我当然接受。但是我对于那个人的防备和厌恶却不会有丝毫改变。”兰瑟顿了顿说道,“他对您心思不正,您不能这样放任姑息。”“那是我的事,我自己有打算。”泰伦斯皱着眉说道,他本来还想说“你管的闲事太多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无端咽了回去。若是按照以往,兰瑟大概会不吭一声,对泰伦斯的要求不做辩驳——事实上这一年来对于两个人必然有所分歧的事情,兰瑟从没有反驳过,他始终在小心翼翼地推让着,控制两个人之间的平衡。但是对于爱德华的事,兰瑟停顿了一下还是说道:“也许您有什么理由非要留他在身边,但是他看上去企图不良,是对您名誉的冒犯。”兰瑟的话说的拐弯抹角,泰伦斯花费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你觉得他喜欢我?哦,天啊……”泰伦斯直起身体,覆上自己的额头,笑的肩头耸动:“我不知道你还会开这种玩笑,兰瑟。这太好笑了。”兰瑟沉默不语,但从眼神上看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所误会。金发骑士已经度过了躁动不安的青春期,一眼看出了爱德华舔舐般令人怒火中烧的视线。但泰伦斯更明白爱德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收敛起笑意:“他可不会喜欢我。”爱德华喜欢的是他身上可以利用的任何东西,但绝不包括他自己。笑过之后,泰伦斯的眼神随着笑意的退却渐渐变冷:“别再说这种话,兰瑟。”阳光在被石柱挡住,变成撕裂的两半摔在地上,将泰伦斯的面孔徒留给黑暗的阴影。兰瑟从少年单薄的身躯中感受到对方猛然下滑到谷底的心情。金发骑士举步跨上台阶,在泰伦斯面前单膝跪地,他刚刚还像是一头猛兽,以闪着寒光的爪牙威胁过别人,如今又将沉稳宽厚的脊背暴露在主人的面前。兰瑟拉过泰伦斯的手,在象牙白的稚嫩指尖上印下亲吻。他察觉到泰伦斯流露出的与孤独相仿的失落——当然,对方也许永远都不会承认。“我会陪伴您,无论时间多长,还是经历风雨。”决不会再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泰伦斯注视着兰瑟,对方琉璃色的眼珠折射出阳光的暖色调。以往,鸣鸟早该竖着翎毛飞出来狠狠地啄向兰瑟“越界”的那只手,但是这一回,泰伦斯头上那根绿色的翎毛只是轻轻晃动着,颤了两下。泰伦斯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般抽回了手指,把话题重新转回到爱德华的身上:“不过爱德最近确实来的太频繁了,他是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他隔着重重灌木的遮挡,视线似乎看到了缠着荆棘花的大门。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现爱德华在前往公爵府的路上因马车失控不幸受伤的消息——这大概能让贵族圈的茶话会上又添一个可供哂笑的话题。*雾气氤氲。泰伦斯趴伏在宽敞的浴缸里,任由身后的人用毛巾擦过自己的脊背。“可以了。”低沉的男声在浴室中响起来,泰伦斯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听见。“主人?”泰伦斯眨了眨眼,逐渐聚焦的瞳孔中印出兰瑟凑近的面孔。他微微睁大眼睛,翻身坐起来,带出的水花又纷纷落下,露出白皙的胸膛和左胸上血红色的法阵。自从重新回到帝都以后,小公爵的沐浴工作就全权交给了金发骑士处理——鉴于两个人胸前如出一辙的神秘纹身,这份工作看上去还真是相得益彰。就像现在这样,在兰瑟解开了纽扣的丝质衬衫下,肌肤上的那圈法阵正和泰伦斯的交相辉映。泰伦斯盯着那个法阵。他觉得自己最近脑子里循环播放这句话的时间有点长。白天里,骑士屈身下跪看向他的场面似乎犹在眼前。泰伦斯伸出手指,指向兰瑟胸前因温度而红的像是滴血一般的纹路,心脏的跳动几乎和手腕的脉搏贴合到一处:“我问你,这个法阵是不是真的解不开?”兰瑟垂下眼看向泰伦斯的手:“至少我没有办法。”“别欺骗我,兰瑟。”泰伦斯从浴缸里站起来,皮肤带着一层蒸过的粉红,兰瑟拿起一旁的大毛巾将泰伦斯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信任只有一回。”泰伦斯伸平手臂,由兰瑟穿上的睡衣。他突然冒出的语言让兰瑟的手顿了一下,视线向上投向泰伦斯的面孔。信任这个字眼在两人之间是个禁语,彼此都有意无意地不去提及的话题。此时从泰伦斯的嘴里说出来,让兰瑟莫名地感到血液加速的流动。泰伦斯深吸了一口气,拽紧兰瑟的衣领,逼近他的面孔:“只有一次机会,兰瑟。如果我发现你要背叛我,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在安格斯出现的时候,你将选择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太多了,兰瑟,别让我感到后悔。泰伦斯紧紧注视着兰瑟的眼睛。金发骑士看着气势强硬的小主人,嘴角一点一点向上弯起,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垂下头,吻上搁在下巴上的手腕:“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您的,主人。失去你才会让我后悔。”兰瑟的面孔本来就英俊非凡,露出笑容后就更显的魅力十足。可惜看到这一幕的并非是热爱俊美男人的贵族少女。泰伦斯哼了一声,指了指门口:“现在你可以出去了。”等到听见门外传来关门的声音,泰伦斯走出浴室,等在**的鸣鸟立刻飞了过来,这一回它没去占据泰伦斯还带着水汽的头发,而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泰伦斯摸了摸鸣鸟的羽毛,走到靠着窗户的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他倚着桌沿看向窗外的黑夜。法阵的推导已经基本完成。那个复合阵法远比泰伦斯以为的要完美的多——当一方频死的时候,另一方的生命力会借由法阵传送到身体里,也就是说两个人之间的生命永远能够达到平衡,直到衰老为止。这是一个完美共融的循环。只要法阵还在,那么他和兰瑟谁也无法轻易杀死谁。而作为解开法阵的阵核,在他对比过光明教会流传的常用符纹以后,发现里面还掺杂有神秘的古代语,这使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这份耗费时间的工作。这太累了。泰伦斯意识到,他要防备的,正是自己不得不去信任的那个人;他要杀死的,正是最难杀死的那个人。既然如此,那么还不如选择最简单的道路。——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杀了他,或者征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