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站在场中央的人还是那个人, 但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今天试镜的内容，提前几个小时就发到各个演员的手里。《入世》是一部仙侠小说，全文围绕一个预言展开。传言中, 将会有一个灾星为苍生引来天地浩劫。诸方大佬循着预言的指示, 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找到了刚刚出生, 尚在襁褓中的主角陆一凡。从那时起，他的神魂就被打下烙印，一举一动都在天地苍生的注视之下。他的师父十方老人因动恻隐之心, 带着他避世隐居, 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在山林中与雀鸟山鹿一起长大，唯一能够见到的外人就是自己的师父十方老人。正因如此, 陆一凡对着山外的世界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因一次机缘巧合, 十方老人外出久久未归，出山的封印松动，陆一凡得到了一个出山入世的机会。他并不知自己背负一个灭世预言，怀揣着不知世事的好奇与懵懂, 贸然闯入了俗世中。所有人试镜时表演的都是同一段剧情, 内容是主角陆一凡经历的第一个坎坷。那是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本文中的重要角色。在主角下山第一次遇到危机时主动向他伸出援手，听闻他无处可去, 便带他一起拜入仙门，共寻长生。两人同吃同喝同睡，成为生死患难之交，却在得知主角就是预言中的灾星后，毫不迟疑地出卖了陆一凡，换来一个成为内门弟子的机会。而他们要表演的内容，就是主角陆一凡第一次尝到背叛, 看着好友卖友求荣，不敢置信，以为自己是做梦，却又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结果。乔砚礼当初在写这一段时，便在脑海里反复推演过这一幕。便是从这个时候起，主角才终于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身上所背负的预言，他不甘，他不信，可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在逼他认命。最好的挚友背叛，昔日友好的同门避他如蛇蝎，无力违抗的命运近在眼前，几近要将他压垮。丁导已经看过许多人的演绎。排在乔砚礼之前试镜的所有人，演到这个片段时，表现各有不同，但又全都相似。他们挤出眼泪，声嘶力竭地质问眼前人，最为夸张者，踉跄后退两步，好像无法接受这个噩耗，站都要站不稳。在极大的震惊之下，人不会有太夸张的反应。更别说，在原著中，陆一凡的性格老实，本来就不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而且在剧情情境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如芒刺背，要质问的也不只是背叛自己的好友，还有万千同门。场中，乔砚礼站在那里，他仍然站得笔直，姿态好像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骄傲挺拔，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所有旁观者都能感觉到，在倔强的表面之下，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将他的脊梁骨一寸一寸碾碎，任何细微如尘埃的重量在此刻都能轻易将他压垮坍塌。他的表情也并不浮夸，只有眼眶渐渐变红，漆黑的眼睛像被水洗过，湿润，明亮。可一双眼能透露出来的情绪足够多。愤怒，不甘，绝望，和一丝火星一样微弱，仍未熄灭的期待。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在滔天的噩耗与恶意下，他仅能靠自尊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尽管他的自尊在外人眼中轻若毛羽，不值一提。丁导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那双眼睛吸引走了。在看到剧本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部剧的主角有很多的内心戏，需要细节的刻化与浓烈的情感传递，演员必须要有精湛的演技，才能将这些情绪准确的表达出来。而眼睛是人类内心表达的媒介，一多半的情绪转变，都透过眼睛来传递。可惜，之前试镜过的男演员，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些。他们会借用夸张的肢体动作、神态变化，来表示角色情绪的激**起伏。丁导想要的却不止这些。他想要更深层次的内容，浮于表面的演技无法完美表达出主角复杂的内心情感变化。这也是他对前面试镜的男演员们失望的原因。繁忙的行程与工作安排，会让演员无暇去深挖角色的这一部分。但他想要的东西，却从乔砚礼的身上看到了！竟然是他最不抱什么期待，从来没有演戏经验的乔砚礼！丁导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乔砚礼，不放过对方脸上、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变化。在这之前，他只看到过网上流传的综艺片段，只有几秒的戏份，无法看出太多，只能让人觉得这个明星的演技不会让人出戏。但现在他能看到的更多，看到的也更加明显。被背叛的愤怒，知道命运时的不甘，对峙后无果的绝望，最后被冷冰冰的言语彻底压垮，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后的死寂……乔砚全演出来了！那些他想要的浓烈的情绪递进，深刻的情感变化……全在乔砚礼的身上看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场中人的表演吸引了过去，他们屏住呼吸，好像已经透过青年的独角戏，看到了那恢弘大气，撕心裂肺的画面。结束后，乔砚礼站在原地，平复着因为激烈台词而变得凌乱的呼吸。其他人沉默的坐在位置上，还未从幻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中回过神来。忽然，有人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巨大的响声让所有人回过神来。众人下意识循着声音转头，却见是丁导发出来的。但丁导没管其他人的疑惑，他飞快地翻着手中的剧本，很快翻到自己想要的地方，从中抽出一页，不客气对乔砚礼道：“再演一下这一段。”之前说的试镜内容不包括这一段，但乔砚礼扫了一眼，没有拒绝。这是陆一凡遇到的第二个坎坷。灾星的身份被发现后，他被所有人孤立排挤，刁难陷害，变得孤僻寡言，一个人沉默修炼，连参加门派历练都没有人愿意与他组队。在性命垂危的危急关头，得到一个女孩子出手救援，替他引走了危险的凶兽。两人理所当然结识，并且在接下来的历练中结伴同行。在最孤立无援时，一个不计较预言，愿意主动靠近他的女孩子，他很难拒绝这样的好意，理所当然的也生出了爱慕之情。更让他欣喜的是，对方似乎也对他抱有同样的情愫，回应了他的好感。直到历练结束，对方毫不留情的甩开他，说明了真相。原来是因为他天赋极高，虽然是灾祸之身，论说修为，却在此次参加历练的弟子中属佼佼者。只是为了借他之力赢得魁首奖励，所以才会故意接近他。一切始于欺骗，更无半点情愫。两次都是背叛，但两次表达出来的情感，却是不一样的。前者是猝不及防，后者是溺水之人抓住的一块浮木，转眼发现只是幻觉。乔砚礼将这页剧本看了两遍，默默回忆这段故事的前后内容。自己亲手写出来的台词，虽然有改编，但记下来很容易。背好台词后，他就对丁导说：“我准备好了。”丁导看了一眼时间，比自己预想中要花费的时间要短很多。他微微皱眉：“真的准备好了？我可以再等等。”“不用了。”乔砚礼放下那一页剧本：“我可以直接开始。”丁导眉头皱得更深，但什么也没有说，点头表示同意。乔砚礼闭上眼，再次沉入自己脑子里编织的剧情里。再一次被亲近之人背叛，得知往前一切美好皆是欺骗，陆一凡的不敢置信已经没有第一回 那么深。甚至，他心中还会觉得：果然如此。这些日子里，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偏见与冷眼，连他自己也快要认命。但这是他第一次动心的人，往前种种历历在目，面对心爱之人，他的诘问是低沉沙哑，是对命运的屈服，却并没有太多的愤怒。在这一刻，他彻底认命了，接受自己就是预言里的那个灾祸。甚至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会一蹶不振。他的愤怒是无力的，质问是苍白的，在几番挣扎之后，最后会化作一滩死水。旁观者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越来越灰暗，然后沉寂下来，一切自尊与骄傲都被碾进了尘埃里。隔着短短的距离，却能清楚的感到场中央青年身上传来的浓厚的绝望，哪怕他们知道只是演戏，都忍不住被这份情绪所感染，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紧，随着青年的演绎，难受地几乎要喘不上气。尽管只有几个观众，可所有人的情绪都被青年的表演所带动，他们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看见陆一凡被心上人欺骗，利用的场面，只恨不得自己就在剧中，能亲手将他拉出深渊，教他不要认命，再狠狠报复欺骗利用他的人。然而丁导的眼睛却越来越亮。黑框眼镜后面的小眼睛整双都黏在了乔砚礼的身上，他的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就是这个人！本来他看到乔砚礼这么快背完剧本，准备好表演，心里还在失望，以为对方刚才精彩的表演只是提前准备充分的缘故。但现在他完全不这么想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乔砚礼就能充分理解一段剧本，并且能完美的演绎出来，入戏之快，简直就是天才！更何况还演的那么精彩，这就是他想要找的演员！别说乔砚礼已经是顶流，就冲这个天赋，这个演技，哪怕是他只是影视城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群演，他都要和投资方拍桌板，哪怕是吵翻了，都要把人定下来。他心里简直可惜。乔砚礼在演戏上这么有天分，出道后为什么要去唱歌？要是直接来演戏该多好！他出道那么多年，能拍多少戏？要是好几年前就开始演戏，到这时，他的演技能提升到什么程度？表演的能更精彩多少？不过没关系。以后乔砚礼就是他电视剧的男主角了！丁导激动的手都在抖，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在同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激动表情的其他人里，他的反应非常镇定。乔砚礼表演完后，也观察了一番众位评审的反应。从编剧等人的表情来看，他的表演是没问题的，这让乔砚礼松了一口气。但丁导低头在纸上写写划划，态度可以说是冷淡，不知道是不是满意，让他有些拿不准。但乔砚礼并不遗憾。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此时能做到的最完美的表演。如果没有达到丁导的要求，作为星桥火树，作为《入世》这本小说的原作者，他只会高兴。说明有一个比他更出色的演员，能够更加准确形象的演绎出他的主角，也能够有更加完美的成品。所以乔砚礼礼貌地向众人鞠躬，走了出去。他关上会议室的门，最后往里看了一眼。丁导低头看着手中的剧本，眉头紧锁，就如同他进门时看到的表情一样。大概就是对他的表演也不满意。刚走出去，外面等待中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仔细地观察乔砚礼的表情。虽然试镜结束了，但结果没出，谁也不敢松懈。在所有人看来，乔砚礼就是他们之中最大的对手。虽然都是如今当红的明星演员，但论人气，在场众人无一人能够超过乔砚礼，尤其是Joe掉马事件后，这位退圈过的前顶流，已经重新一跃回到了顶流之位。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比乔砚礼多演过几部剧，演技比身为新人的乔砚礼出色。但现在拍剧，人气可比演技重要多了……方姐也健步上前，紧张地问：“小乔，怎么样？”乔砚礼对她摇了摇头。方姐心头一空，知道这是不行的意思。她不禁失望。这些日子，自己艺人的努力她全看在眼中，也知道乔砚礼如何认真努力的对待这个机会，如今试镜失败，她比乔砚礼本人还要难受。“没关系。”方姐安慰道：“我们下次再努力。”乔砚礼点头。他的摇头，不只是方姐，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中一松，知道乔砚礼没通过，那留给他们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想到这里，众人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眼中都带上了警惕。而宋书祺是其中最高兴的那一个。在《入世》的版权被买走后，他就看中了男主的角色，因此还发过许多通稿，把自己和《入世》联系起来。只要出演《入世》，他在娱乐圈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为了今天的试镜，他也做了很多准备，但结果却不太好。虽然副导演几人对他的态度很好，但他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有些名气，不是因为他们满意于他的表演。更重要的是丁导。丁导全程没给他一点好脸色。这让宋书祺心中惴惴不安，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尤其是看到乔砚礼出现在今天的试镜会上，他更加担心，也更加不甘心，生怕自己看中已久的机会会被乔砚礼抢走。但好在，乔砚礼没通过。连丁导都拒绝了乔砚礼，他身后的璀星娱乐又是电视剧《入世》的投资方，这个机会肯定会落到璀星的艺人身上。公司又在捧他，那不就是他的了吗？在试镜之前还十分冷淡的人们，此时纷纷上前来打招呼。“乔哥好。”“好久不见。”“乔砚礼，我们之前在荔枝台晚会上见过，你还记得我吗？”宋书祺更是笑容满脸：“乔砚礼，我们刚录完综艺，还说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你。哎，等下你还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还不等乔砚礼说什么，方姐就已经替他拒绝：“抱歉，我们小乔接下来还有工作，有机会下次再约。”宋书祺并无意见，笑眯眯地说：“行，下次再联系。”方姐又拦住其他想要攀谈的人，一边不留痕迹地带着乔砚礼进了电梯。她笑容满面的应付，等电梯门关上，笑容立刻收了回来。“希望这次的机会不要落到宋书祺的手里。”她碎碎念说：“你没看见宋书祺刚才的样子，知道你试镜没过，他笑的不要太高兴。要是他抢到了《入世》的男主，还不知道又要发几个通稿来拉踩你，肯定会拿今天的试镜说事。”“不过没关系！”方姐又说：“之前是你不想搭理，现在你复出了，我们的团队也不是吃素的，叫他以后再也不敢碰瓷你！”乔砚礼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愤懑。还没走出大楼，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下。是有人发来新消息。上车后，方姐还在安慰他：“别太难过，小乔，就算这次拿不到《入世》男主的角色，工作室还有很多其他剧方发来的男主邀约，回头我们去挑一下，肯定会有更适合你的角色。”乔砚礼应了一声，比起方姐和助理司机，其实他的心里真不觉得失望。只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会让方姐觉得他是在强颜欢笑。他就不说了，拿出手机，去看未读消息。竟然是《入世》影视方的联系人发来的。联系人：【星桥老师您好，关于《入世》男主陆一凡的角色，我们通过试镜，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演员。】联系人：【是乔砚礼。】联系人：【您觉得怎么样呢？】联系人：【虽然乔砚礼之前没有演戏的经验，但他在试镜中的表现十分出色，是丁导强烈推荐他来演。以下是他试镜的片段，请您务必看一下作为参考。】联系人又发来一个视频，是乔砚礼试镜时表演的内容。乔砚礼没有点开，他大约知道自己演的是什么模样。只是……他盯着‘丁导’‘强烈推荐’几个字眼，再回想一下丁导冷漠的反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不是不满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