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大多数时候, 郑小北是一个很好照顾的大人。他的作息规律，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和爸爸一起吃早饭。早饭后, 父亲郑长城出门工作, 而他抓起画笔画画, 在桌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如果没有特别的响动惊吓，他是个异常安静的人，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郑家父子每一日都过着这样重复的生活。直到这一日。郑长城回家的时候晚了一些，也有些魂不守舍。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儿子就像往常一样蹲在门口等他, 把脑袋递到他的手边, 但他没有留神，路过时差点绊了一跤。他这才回过神, 连忙把儿子扶起来：“小北，爸爸是不是撞疼你了？”郑小北摇摇头, 期待地把手里的画举高，递到他的面前。他如同往常一样夸奖了一遍儿子，才去做晚饭。等父子二人一起吃完饭后，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但郑长城明显心不在焉, 不像儿子那么专注。因为他下班之后去了一趟医院, 拿到了自己身体的检查报告。在医院里，医生告知他一个噩耗：“郑先生，你是胃癌晚期，没剩多少时间了。”那张报告就放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像心脏一样重。47岁的郑长城，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儿子。小北虽然成年, 但衣食住行都无法自理，需要其他人的照顾，他早就做好了自己要照顾儿子到老的打算，一直到两人白发苍苍，却没想到意外会来的那么突然。如果他马上就要离开，那么他的儿子该怎么办？谁能够像自己一样，用全部的爱继续照顾小北呢？……在那个晚上之后，郑长城就做下一个决定。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劝阻，从工作的地方离职，也拒绝了医生的劝告，不花钱治疗去延长自己的生命。他要用自己仅剩的几个月生命，为自己儿子的未来做好打算。从这一天起，郑小北醒来后，他的世界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拉着他进了平时不可以踏足的厨房，指着厨房里的每一样东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以及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他要自己做饭，还要自己洗衣服，做家务，买东西，出门，学会打理自己生活里的一切。郑小北理所当然的抗拒，他尖叫着与自己的父亲反抗，抓起身边的一切朝他扔过去。尽管早知道想要与自闭症儿子沟通十分艰难，可郑长城从未有此时这般急迫，这般疲惫，与这般坚定。他用尽一切办法，软的，硬的，迂回的，直白的，他一边抵抗病魔的痛苦，一边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安排后事，并强硬地要教会儿子生活常识。在父子两人鸡飞狗跳的拉扯之下，郑小北画画的时间，是这个家中最平静的时候。在画画的时候，他乖巧得像天使，不会发出刺耳的尖叫，不会大哭，也不会摔东西。他的内心世界绚烂而美丽，当他触碰到画笔时，他的眼中就装不下其他人。郑长城给家里的每一处都贴上纸条，用来提醒。他拿来一个录音机，在郑小北身边坐下，录下自己的话。“……做饭用电饭煲，洗衣服用洗衣机，买东西出门右拐再左拐走五百米到商店街，不能去……要按时吃饭，天冷记得多穿衣服，难受了要去医院，遇到不懂的，去37号找王叔叔……”说到最后，郑长城的声音愈发哽咽，但他努力忍住，强装着镇定。他抹了一把脸，抹去脸上的眼泪，尽管儿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察觉。“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你身边了，你不要太难过，爸爸只是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去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的画笔，最好的画纸，那个地方很远，爸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当你想爸爸的时候，就把爸爸画下来，这样，就算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也会知道你在想我了。”“……小北，你听见了吗？”郑小北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他的眼睛里只装得下画纸上彩铅的颜色，满是天真与赤诚，画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听见有谁对自己说了什么。郑长城捂住自己的嘴巴，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可眼泪却汹涌不停。他望着窗外高过屋顶的葱郁大树，此刻无不希望自己能在死后化作一只小小飞鸟，能够继续注视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尽管再不愿，郑长城还是走了。父亲离世后的日子，于郑小北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六点钟起床，吃完早饭后，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抓起画笔俯首在桌案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他身侧窗户外，太阳由东边到西边。直到橙黄的晚霞布满了天空。郑小北又完成了一幅画，他然后抱着画坐到玄关门口的凳子上，高兴地演练等会儿要做的动作。要把画举起来，举得高高的，这样等会儿推门进来的人才会一眼就能看到。然后爸爸会摸他的头，他要弯下脑袋，再然后……然后……郑小北停下了动作。他茫然地直起腰，回头往屋中看去。他的视线在家中找了一圈，肩膀慢慢垂下去，抓着画的手也放下。他定定望着某处，好像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发呆，毫无征兆的，两行眼泪突然顺着他的脸庞划了下来。家中还是原先熟悉的模样。屋子里一起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多了一张照片。而那个会在他画好画后摸他头夸奖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望着空****的屋子，小小地叫了一声：“爸爸……”……）方非池抹着眼泪，怀里的纸巾盒已经空了大半。弹幕上，所有人的反应都与他差不多。【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一个爆哭！】【太催泪了吧，在涂老师自言自语那段我就绷不住了，本来眼泪快止住了，结果看到最后乔砚礼喊爸爸的样子，我彻底不行了，眼泪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涂老师你走的那么早让小乔一个人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心疼死我了，两个演的好棒。】【我忽然好想我妈妈，上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我妈妈就是那么叮嘱我的，我以前总是嫌她太啰嗦……呜呜呜这就去给她打一个电话！】【尽管我已经学会一个人，但我却还没习惯你的离开……最后小乔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我人都哭麻了。】在点开之前，尽管大家都是冲着看乔砚礼的演技来，但看之前，大部分人都和方非池一样，心里并没有多当回事。经典在前，想要超越很难，更何况，因为综艺时间限制，两个小时的内容被压缩到十几分钟，因为在舞台上现场表演，空间也受到限制，改编也处处显得生硬。没有电影的铺垫叙述，随着故事剧情展开而慢慢营造烘托的情感，观众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融入进去呢？而乔砚礼还是第一次演戏，之前毫无经验，演的还是一个花瓶角色，更发挥不了什么演技。所有冲着乔砚礼来的人，点开之前都做好了挑刺的准备。结果就是，他们猝不及防被虐的嗷嗷大哭。不需要多厉害的铺垫，光是一个涂笙红着眼眶无奈不甘的模样，就能瞬间让观众代入进去，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当画面切到乔砚礼，看着他无动于衷，他们也丝毫不出戏，甚至还能感同身受到父亲那种急迫不安的心情。但那也是涂笙的演技牛逼，和乔砚礼没有什么关系。看过电影的观众们都以为只是这样了，手刚放在键盘上，泪眼婆娑地准备打下自己的观后感，顺便表达一下对乔砚礼的失望。结果画面还没结束，还有一段乔砚礼的独角戏。这是电影里没有的桥段，是两人自己加上去的，但也并不会突兀。当看到张小北对着空气喊爸爸，茫然地流下眼泪的样子，他们一下哭的比刚才还要大声。【我错了！我要为之前的口无遮拦道歉，乔砚礼你是有演技的！】【我只想说……之前我觉得乔砚礼演技有多不好，现在我哭的就有多惨，呜呜呜呜呜！】【我能说看到最后乔砚礼喊爸爸时，我哭的比涂老师自言自语那段还惨吗？】【看他们排练时的过程，谁能想到他们只是在上台前对了一遍戏！两个人都演的太好了，都能把对方的戏稳稳接住，从头看下来，我真的一点问题都挑不出来。】【我真的惊呆了……乔砚礼真的是第一次演戏吗？】不只是观众，方非池也惊呆了。他看完一遍之后，还不死心，把进度条拉回去再看了一遍，结果就是，房间里剩下半包纸巾也用完了。看之前他有多轻视，现在的他脸就有多痛！乔砚礼不但是有演技的，而且他还将这个本该是花瓶的角色演出了属于自己的故事。当画面切到乔砚礼专注画画时的模样，观众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开心，好像独属于郑小北小小世界里绚烂的色彩也溢出了屏幕。当他被要求学会打理生活，那被拉离舒适区的惊慌与不安也全都清晰地传达到了所有观众的心中。如果说，观看原本的电影时，观众所有的焦点都停留在父亲的身上，现在观看涂笙与乔砚礼合作的演出，大家不止感受到了沉重如山的父爱，也感受到了失去父亲的儿子的孤独彷徨。这真的是第一次演戏的乔砚礼本人，而不是被谁夺舍了吗？！他不但有演技，且与涂笙对戏时，也丝毫不差！方非池原来还有点怀疑，现在全都没了。他心服口服，此时由衷的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相信丁导，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偏见强硬要求换掉这个演员。现在他已经十分信任乔砚礼能够演好陆一凡，只要他的表演保持这个水准，一定能够演出陆一凡后期变化与成长，能演出他心目中的那个主角。至于刚才发生的一点口角，那些贬低《入世》的话，看在乔砚礼的演技上，他也可以大人有大量，等电视剧拍完之后再计较。现在更重要的是……方非池拨下一串号码。“喂，爸……”……第二天一早，乔砚礼在生物种下准时醒来。他起的很早，连助理小潘都还没起来。他也没在意，碰巧有几个工作人员要出去，就坐上工作人员的车，一起去了今天的拍摄场地。剧组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到那里，正在布置场地，乔砚礼本来是先过来熟悉环境，出乎意料的是，丁导和编剧卓一川也还在。“小乔，你来的正好。”丁导招呼他，顺便把刚打印出来还热乎的剧本交给他：“小卓按照你昨天说的想法，加了一段剧情，你看看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乔砚礼道了声谢接过。卓一川不止是增加了一段剧情，还在原来剧情的基础上做出了修改。乔砚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愧是专业的编剧，新增加修改的剧情比他原来的想法更加合理流畅，让乔砚礼这个原作者看了都更加喜欢。“我觉得很好。”乔砚礼说：“卓老师的剧本改编的很棒，我一点问题都挑不出来。”卓一川扶了一下眼镜，斯文道：“也是多亏了你昨天提出来的意见，如果不是你，我也想不到剧情能这样发展，我只是在乔老师的意见上做出了修改。。”“行了，你们两个也别这么客套。”丁导乐道：“小乔，你来之前，小卓还在和我说昨天的事。你什么时候还上了一个演技综艺？”他一提，乔砚礼才想起来，《我是实力派》第一期已经在昨天播出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也没有关注网上的言论和反馈，只不过自我感觉自己表现的还行，此时被丁导提起来，也坦然地答道：“临时帮涂老师一个忙。”“你给涂笙帮个忙，把我们电视剧的热搜都送了出去。”丁导摇头叹息：“我看到了网上的言论，他们都觉得你演不好。我还想着，《入世》拍完之后，那些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结果现在倒好，他们都提前看过了。”网友们提前吃惊过，本来准备好的吓他们一跳的惊喜也没了。不过在见识过乔砚礼的演技之后，倒是有更多的人期待《入世》了，都想要看看乔砚礼第一次演的电视剧会是什么模样。尤其是小说《入世》的书粉们，听说星桥火树的土豪粉头昨晚看了《我是实力派》第一期，看完后上线连夸了十几条乔砚礼，表示万分期待乔砚礼演的陆一凡。丁导拍了拍乔砚礼，说：“小乔，你可得好好表现才行。”乔砚礼也感到一丝压力。做好造型后，还没有开始拍今天的戏份，他就坐在一旁专心地看剧本。助理小潘姗姗来迟，带来了他的早餐，还有一个喜讯。“乔哥，你又上热搜了！”小潘激动地说：“昨天晚上你演的综艺上线，一下子把热搜刷爆了，我看太晚了也不好告诉你。乔哥，我看了你演的，实在是太牛了！”不知何时，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影悄悄靠近这边。小潘刚说完，就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顿时吓了一大跳。他认出墨镜的下半张脸，诚惶诚恐道：“方总，您找乔哥有事吗？”方非池沉默地点了点头。小潘见状，便不敢再说什么，忙避到旁边去。乔砚礼本以为小方总是有什么事，却只见他自己沉默地搬来一张椅子，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也没吭声。感觉到墨镜之后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乔砚礼低头看了两行剧本，却实在难以忽视。他抬起头：“小方总，有事？”方非池沉默良久，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此时变得更小了一些。他昨天就看乔砚礼演戏看了一整天，但昨天他只想从乔砚礼身上挑刺，找出他与陆一凡不相同的一二三四点。经过了一晚上，此时他的心情完全变了。乔砚礼已经做好造型，与昨天一模一样。他再重新看过去，眼中却充满了慈父般的关怀，就连那张与他想象之中与陆一凡毫不相似的帅气脸蛋，在此刻也变得格外的顺眼。没错，这就是他的主角，和书中的陆一凡一模一样！“今天是演什么？”方非池主动找话：“如果我记得没错，是陆一凡与同门弟子起了冲突那一段？”乔砚礼：“不是的。”方非池：“啊？”“您还不知道吗？”乔砚礼说：“剧本修改了，这段的剧情已经被改了。”方非池一愣：“什么改了？”还不等乔砚礼说什么，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勃然大怒道：“谁准你们改剧情的？！”这边的动静太响，顿时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还没有接到剧情修改通知的人们听到这话，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与小方总起冲突的乔砚礼，目光都复杂的很，还有人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偷偷举起了手机。方非池整个人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此时哪顾得上其他，愤怒地说：“丁导？卓一川？！是他们改的剧情，谁让他们改剧情的？！”丁导与卓一川听到他叫自己，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赶紧朝这边走了过来。“怎么了？”一见到他们两人，方非池的怒气没消，反而烧的更加旺盛。“谁让你们改剧情的？！”他大怒道：“拍之前我不就说了，关于原文的剧情一个字也不能改，你不是答应我了，说一定能做到的吗？！”他一把夺过乔砚礼手上的新剧本，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扔到地上重重踩了两脚。“方总，是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丁导说：“关于剧情的修改，是我和小卓一起讨论后做出来的决定，我们都认为，修改后的剧情比小说原本安排的更加合理流畅。你可以看一下……”但方非池却不想听。他愤怒极了。他费尽那么多努力，请来最专业的团队，就是为了能够完美还原自己最喜欢的小说的世界。《入世》的每一个字他都看过很多遍，对里面的每一段剧情都喜欢的不得了，在他心中，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说，怎么可能会有比星桥火树这个作者本人写的更合理的剧情？“是谁提出来要改的？”方非池扬声问。丁导顿了顿，看了一眼乔砚礼。忽然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乔砚礼的态度倒还是很冷静，也没有被小方总突然的暴怒吓到。所以他直接解释：“是小乔提出来的意见，我与小卓一起讨论，都觉得可行……”方非池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乔砚礼。刚才他对乔砚礼有多满意，此刻他就有多失望。他家开娱乐公司，他当然听说过许多传闻，会有一些爱耍大牌的演员要求增加自己的戏份，更严重者，还有直接带着编剧进组给自己加戏，最后把剧情改的面目全非。但在《入世》开机之前，方非池就认真挑选过演员，还有丁导这个知名导演在，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却没想到，乔砚礼就是这样的演员。昨天贬低《入世》写的不行，今天就要给自己加戏。这样的人，就算是演技再好又怎么样？他怎么能够拍《入世》？怎么能够演出真诚善良的陆一凡？可乔砚礼之前的所有表现他都太过满意，除了人品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演员能比乔砚礼更合适。剧组已经开机，方非池一时没有办法下狠心把人换掉，只能气愤地瞪着乔砚礼，目光凶狠，恨不得视线能化作刀片一片一片凌迟眼前人。换做其他人，在这种气氛下，恐怕早就已经吓得腿软了。被他这样盯着，乔砚礼倒是很镇定。他捡起地上被踩了两脚的新剧本，拍掉上面的土，重新递到方非池的面前。乔砚礼平静地说：“小方总，我认为我们的修改很合理，您可以看过之后再做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