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褚棣荆从不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什么疑虑,但是遇到黎言之后,他便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后宫佳丽无数又怎样,总没有褚棣荆想要的人,那便也没了意义。褚棣荆不禁去想,若他是秦霄的话,他怕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身为皇帝,褚棣荆总是要考虑许多,他不仅要时刻想着朝政,还要维护内外的安定。这些都是他身为皇帝要做的事情,可是他只要没了这个身份,便能够抛下一切,亲自去寻人了。但没有这样的假如,纵使褚棣荆再怎么想,他也还是皇帝,这是改变不了的。褚棣荆像是陷入了死胡同一样,他紧闭着双眼,苍白着一张脸,双手随意地搭在两侧。只是这样的姿态没有维持太久,褚棣荆便继续批他的奏折了。殿外,钟牧担心着褚棣荆的身体,他几乎是隔片刻便进去一次,给褚棣荆送去些茶水。又是一个深夜,钟牧再进去送药的时候,褚棣荆已经倚靠着座椅睡熟了。这次倒是罕见地没有用安神香,钟牧欣慰地吩咐下人进来将褚棣荆搀扶到了榻上。或许是睡的沉了,折腾了这么一番,褚棣荆都没有醒来的意思。待最后下人们都退出去之后,钟牧才关上门出了寝殿。一路上,钟牧的小徒弟出于好奇,便一直喋喋不休地问他:“干爹,你说陛下真的会将黎公子忘了吗?”“一定会的。”钟牧眼也不眨地果断道,他在宫里这么久,见过的路数可太多了,像这样身份悬殊的例子,也数不胜数,即使是陛下,也不会是例外。钟牧肯定地想,过不了多久,陛下一定会慢慢地将这件事淡忘的。虽然干爹都这样说了,但那小太监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他质疑道:“干爹,真的吗?可我看陛下一直都留着芙蓉阁,也不允许下人进去清扫,更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陛下……真的会将黎公子忘了吗?”钟牧被他质疑,自然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再次肯定道:“现在陛下不过是没有走出来,所以才会这样拎不清,待陛下想清楚了之后,一定会认清现实的。”钟牧深暗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前方,他又道:“只要陛下认清了真是,又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男宠上面浪费这么多工夫呢。”“……干爹,其实您说的也对,陛下终究是陛下,他身份尊贵,而黎公子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宠,他们是没有结果的,况且,这帝王的心思啊,最是难猜了。”那年纪轻轻的小太监装作老成的模样幽深地道,钟牧闻言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这皇宫向来如此,他们怎么会以为褚棣荆会愿意栽倒在黎言身上呢?这太荒谬了,没有人会相信的。宫里的夜色总是比外面的要暗上许多,待宫人都熄了蜡烛,准备歇息时,褚棣荆却忽然惊醒了过来。只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没有人知道而已。褚棣荆醒来之后,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他只是,和往常惊醒的夜里一样,脑海里满是黎言而已。黎言走了有多久了?已经月余了吧,褚棣荆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很快就忘记的 可是很明显,他错了。褚棣荆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在意黎言的,也不清楚一个小小的黎言怎么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影响。但过了这么久,褚棣荆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愿意看着黎言就这样一辈子离开自己的。夜色很深,殿内又没有亮着一根蜡烛,褚棣荆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幽深的瞳孔更加显得冷寂了。没有安神香,褚棣荆便更没有入睡的心思了,他久久地沉默着,像是一尊雕塑一般。或许是认清了自己的内心,褚棣荆便一直在谋划些什么,待到了天微微亮时,褚棣荆早早地便起了身。钟牧也很早地就守在了门外,他看着到了时辰,才推门进来轻声唤道:“陛下,该去上早朝……”只是钟牧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殿内亮堂的烛光给惊到了。他再一细看,就发现褚棣荆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案几前挥笔写着什么了。钟牧反应过来之后,刚想问些什么,褚棣荆就头也不抬地问他:“朕昨日嘱咐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陛下……说的是黎公子是否在边境?”钟牧不太肯定地问,褚棣荆淡淡地“嗯”了一声之后就蓦地放下了笔。“这……”一说到关于黎言的事,钟牧便磕磕绊绊的,说话不怎么利索。“奴才派去的人说……,还没有在边境发现黎公子的踪迹。”还没有发现,这几个字褚棣荆早已听惯了,所以他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抬眸冷冷地看着钟牧道:“既然这么无用,便把他们撤回来吧,不必再查了。”钟牧脸色骤然一喜,他以为陛下终于想开了,要放弃黎言了。可他没想到,褚棣荆下一句便是:“这几日你去帮朕办一件事,寻人的事就暂且放下吧。”钟牧虽然不知道褚棣荆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很快地应下了。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了,褚棣荆出去之前,交给了钟牧一封信,嘱咐他私下将信送到李尚书的府里。钟牧连忙接过信,他看了看褚棣荆严肃的脸色,终究什么都没问。褚棣荆去上早朝的一路上,一直在计划着之后,待钟牧把信到之后,李尚书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他要借边境这一次的骚乱亲自去边境一趟,去那里……将黎言接回来。他已经想好了,他在那封信里明说了,只要李尚书按照他的要求将流言放出去,那朝中一向不服他的大臣必定会借机将事情闹大。等这件事被闹大之后,他便不得不亲自再去边境一趟了。毕竟,当初便是他亲征,带病剿灭了那些部族的人,也带回了黎言。这次,只要他借用这个几乎出宫,再带兵前往边境,那他就一定会找到黎言。纵使褚棣荆现在还没有黎言的确切踪迹,可他有预感,黎言一旦脱离了他的追踪,那一定是有人护着他。丹城又离秦霄的安护府这么近,那这个人势必就是秦霄了。宫道上,龙攆被下人抬着,缓缓地往正殿的方向移动着,褚棣荆的脸色则平静的可怕。一定没有人知道,他在计谋着什么深远的事情。太阳东升西落地交替着,新的一日开始了,褚棣荆有了盼头,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虽然现在离他真正动身去往边境还远着,但是至少他的计划早晚会实现,他总有一日要去找黎言。所以不管宫里又发生什么,褚棣荆都毫不在意。……边境安护府里黎言照例起的很早,他每日在这里等着路远星和戚风回来,所以每日都很无趣。昨夜他更是早早地便睡了,今早又早早地起来。好在今日的阳光甚好,秦霄又不在府里,黎言也无心过问秦霄整日都在忙些什么,所以他只能趁着阳光,在府里闲逛。走到喂马那处时,黎言这才又想起来那个寺庙,那日秦霄带自己出去散心的那个寺庙。在府里也无事,黎言索性便向那看马的人借了一匹马。那人见是黎言,倒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很顺利地就将马交给了黎言。距离那日他们出去已经过了好几日了,黎言还挺喜欢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当他再次触到马儿光滑的鬓毛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自由的感觉。这次秦霄不在,黎言便谨慎了些,好在这匹马性格也很温顺,他将马儿牵着出了安护府,这才敢上了马背。当黎言坐在马背上,看着前面瞬间高出来的路面时,才终于理解了为何会有人喜欢做什么都骑着马。身在高处,确实与平常大有不同。但黎言没有对高处的执念,他只平静地轻抚了抚马儿的鬓角,便利落地驾着马飞奔了出去。上次去那寺庙的路线黎言还记着,他便驾着马,不怎么费力便找到了那寺庙门口。和上次来时一样,黎言将马拴在寺庙门口,自己一个人衣衫单薄地走了进去。寺庙外面,是高处才有的呼呼的风声,还有像是与天边连接的云朵。这一切,都美的不像是人间景色。黎言穿着一袭浅色的粗布麻衣,若是不看相貌,倒是和普通农夫无异,但他的身形却端正的不像话。黎言就这样缓步走进了这寺庙。上次秦霄就说过了,这寺庙本就不那么正式,自从他建立以来,只要是没有人要的孩童,都可以被送进这里,也因此,没有看守的人在。上次被秦霄带着进来,黎言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这寺庙,今日这样一细看,这寺庙其实建造的很别致,它既没有繁杂的规矩,也没有什么严格的看管。穿过挺远,就到了不算大的正堂,这儿大概是那些弟子诵经的地方,正前方刻的满是经文。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一个人都没有。黎言正疑惑的时候,便有一位穿着破旧黄袍的男子向他走了过来。那男子面相周正,身形矫健,看着二十岁左右,头顶带着只有佛门中人才有的戒癍。或许是因为他是佛门中人,所以黎言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他怔怔地抬眸,直直地看着他。四目相对,那和尚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皆沉默了会儿,那和尚才沉声问道。“今日是我寺庙中人下山化缘的日子,不知施主今日过来是有何事。”下山化缘?黎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怪不得他今日过来,寺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抱歉,我不知道今日是你们下山化缘的日子……”黎言身形单薄地站在那和尚面前,略有些无措地解释着,那和尚见他这样也自觉是自己说话欠妥了,便又双手合十道:“无碍,施主,既然来了,那便是有缘,我们寺庙也自然没有赶人的道理。施主还请随我来吧。”“……好。”黎言本想说自己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可那和尚已经转过身带路去了。黎言纠结片刻,还是跟了上去。那和尚也不知道要带他去哪,但是黎言没有丝毫怀疑的意思。随着路越走越偏,就在黎言想要细问的时候,那和尚却忽然开口了。“施主之前可是来过这静安寺。”那和尚的嗓音沙哑而沉静,黎言听着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心安。“是。”黎言如实地道,那和尚闻言蓦地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果然……”“嗯?”黎言皱了皱眉,没有听清那和尚到底说的什么。“施主,贫僧只是觉得与您好像有一面之缘,所以才会如此问。”“一面之缘?”“施主,到了,这便是静安寺的禅房。”黎言来不及细问,那和尚就带着他进了禅房。“施主勿怪,这禅房建造已久,所以才会这样破败不堪,这虽不能久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还是无碍的。”那和尚自顾自地说完便去斟茶了,黎言略显拘谨地在一旁坐下。其实他今日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来看看而已,可是他没想到,今日这寺庙里就只有他一人在。待那和尚斟好了茶,呈在黎言面前时,黎言才骤然回神,忙接了过去。那和尚看着黎言将茶水饮尽,便看着远方,随意地开口道:“贫僧看施主的面相,像是中原人,又像是外族人。”黎言举着茶盏的手一顿,但很快就将茶盏放下了,他没有细想,只以为是自己生在外族,又在中原待过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面相。那和尚仔细观察着黎言的反应,不过没有得到他料想的反应,那和尚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又继续道:“施主也莫怪贫僧多嘴,实在是今日太过无趣了,便想为施主号脉,打发打发时间,不知施主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