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进校以来,凭借那张痞帅的脸和自身出色的球技,俞锐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他年龄本就小,刚开始那些叫他“锐哥”的,原本还带着点揶揄的意思。可时间久了,大家逐渐开始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发现他除了偶而脾气野了点,刺了点,为人却很讲义气。尤其班级或学院活动遇到点什么需要他帮忙,只要是他应下来的,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而且无论哪方面,俞锐都拔尖儿到让你不得不服,比赛活动只要找他,基本就能保底前三。渐渐地,无论男生女生,低年级还是高年级,见了他都开始习惯性地叫声“锐哥”。大一下学期那会儿,学生会组织了一场临床学院跟隔壁北城大学医学部的篮球友谊赛。北城医大和北城大学医学部虽说培养的都是医学生,可差距还是挺大的。作为国内医学院最高学府,能考进北城医大,无论新生老生天然都会有些优越感。哪怕是所双非院校,可实力摆在那里。尤其大一刚来的时候,有些虚荣心爆棚的,每每走出校门都得把校徽别衣服上,连看周围几所大学的人都是趾高气扬,表情里不自觉带着傲慢。反观北城大学,医学院实力虽然弱了些,但胜在牌子响亮,更是北城历史最悠久的老牌名校。两所学校的学生,都是个顶个从全国各地一路拔尖进来的,谁都不服谁。也不知道是谁脑子一抽,非要把这两拨人凑成堆,来场什么篮球友谊赛。最后友谊是没建立起来,球场上倒是从头到尾呲着火,上半场都还没打完,对面有些人的小动作就开始越来越多。不到半小时,医大这边的控球后卫就被对方黑手给弄下场。替补不够,顾翌安只能亲自来,他篮球打得不差,很稳也很擅长团队配合。就这么一路带着队友领先对面二十多分,顾翌安开始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不仅人被看得死死的,之前下黑手的人又把注意力转向了他。球赛进入后半场,对方一位高个子前锋趁着视野盲区直接一脚踢在顾翌安脚踝上,顾翌安当场摔下,膝盖骨磕到地面,发出“咔嚓”一声响。俞锐就坐在观众区,从他的角度看,很明显就能看到对方动作犯规,他立刻就冲对方裁判打手势,结果对方裁判愣是装作没看见。平时虽然脾气炸,但这学期俞锐已经收敛许多,再不会三五两句就跟人上手。眼看这会儿顾翌安被伤到下场,腿都直不起来,俞锐怎么也忍不下去,撸起袖子就要窜上去动手。最后还是顾翌安手快按住他,指着操场边上的比分数,跟他说:“动手容易,但比赛最后的胜负还是得看比分。”“行,看比分是吧。”于是俞锐嘴角扯了扯,抬手冲裁判叫停,随即拉下帽衫拉链,脱掉外套,顶替顾翌安上场。相比其他人,俞锐那会儿个子还在长,对面那波人一看他身高就不放在眼里。可篮球场上俞锐是什么样,医大学生早已见识过的。打球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个人,注意力完全集中,目光紧盯对方空档,带球断球动作敏捷,眼神锐利得像一头猎鹰。完全不似平时那不羁张扬,什么事都混不在意的模样。但这次俞锐接手的是控球后卫。这个位置往往是全队进攻的组织者,拿球机会多,虽然也可以打快攻得分,但更重要的是组织进攻和传球。按所有人的了解,这位置顾翌安的性格能打,俞锐的性格却未必。他向来就不是能和别人打配合的性子,加上一直以来,俞锐打的都是三号位小前锋,习惯性在球场上炫技抢分。冷不丁换到需要牺牲自己,去帮助其他队友得分,医大这边围观的人不免还是有些紧张,生怕这场球赛就这么输了。可也没别的办法,当时在场的替补全都负伤,基本上无人可用,陈放作为队长,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让俞锐上。出乎意料的是,这场球俞锐彻底沉下性子,居然主动积极地跟队友打配合。该攻的时候毫不手软,该传球的时候也当机立断,好几个球虽然不是他进的,却完全胜在他漂亮的回传。分数渐渐追平,原本还在担心的同学,很快就被俞锐点燃。倒计时最后五秒,俞锐灵活过人,连续转身绕到线外,踩在哨声响前的最后一秒,屈膝抬手,跳投三分入篮,顺利将比分反超。几乎同时,全场医大学生欢呼呐喊,掌声连动响成一片,一个个地朝着俞锐大喊“锐哥牛逼”“锐哥最帅”。过于兴奋的队友,甚至将他扛在肩上绕着球场跑了一圈,而后俞锐又被大帮人团团围住,打横举起来往上抛。阳春三月,阳光很暖也不刺眼,被抛向空中的男孩儿眯缝着眼睛,抬手将食指轻点在额间,扯动嘴角冲顾翌安打了个手势。青春帅气的大男孩,那张脸上好像永远带着他惯有的不羁和张扬,笑容干净明亮,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尤其耀眼。顾翌安远远地看着,眼里含着温润的光,嘴角一点一点地,不自主地往上扬。——比赛虽然赢了,可球场上被踢的那脚却也让顾翌安韧带撕裂,好一段时间出行都不太方便。于是,俞锐便自告奋勇地开始兼职护工,每天定时定点地往顾翌安宿舍跑,就连顾翌安每天必须的洗澡换药,他都恨不得亲自上手。顾翌安哪会让他来。可被拒绝后,他也不放心,就搬张椅子守在浴室门口,时不时冲里面喊两声,直到顾翌安洗完澡出来,确认对方完好无损,他才放心地跑回宿舍。不仅如此,他还包圆了顾翌安的一日三餐,早上七点就往食堂冲,简直比自己上早课还积极。好几次顾翌安都跟他说,让他不用那么辛苦,俞锐只摇头说没事,我反正也是顺路。反正说再多,他也不会听。顾翌安便没再坚持,就这么垂眸看着他,心里软绵绵的,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样儿。”出口的嗓音清哑低沉,实在勾人耳朵。俞锐愣愣地抬起眼。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实在过于温柔,连嘴角都挂着浅浅一点弧度,像醉人的月色,也像路过的晚风,瞬间便让俞锐丢了魂。那时候,学校里已经渐渐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只不过一头扎在其中的俞锐,充耳不闻只知道关心病号,对外界的谣言毫无所知。他变着法的给顾翌安送吃的,但早餐却总有一粒水煮蛋,像是有什么执念似的,要么是白煮蛋配牛奶,要么是白煮蛋加豆汁,或者配上白粥跟咸菜。顾翌安向来由着他,反正俞锐送什么他吃什么,俞锐给他什么他都接着,然后温和地笑笑,淡声说好。最后是徐暮看不下去了,趁着某天顾翌安不在,让俞锐自己打开顾翌安的抽屉看看。俞锐满脸疑惑地走过去,伸手拉开顾翌安抽屉,眼睛霎时瞪得溜圆。“什么情况?”俞锐惊讶地问,“翌哥他不吃鸡蛋啊?”徐暮有些无语,抱着胳膊靠在床梯上,反问道:“他鸡蛋过敏啊弟弟,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这俞锐还真不知道,他一摇头,徐暮就更无语了。敢情俩人这是在玩情趣呢,一个乐此不疲地送,一个心安理得地收。虽然不能吃,但俞锐送来的每颗白煮蛋,最后都被顾翌安放在抽屉里。不仅放起来,还被码得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有什么收集怪癖。后来某天,俞锐在顾翌安上课的时候,问徐暮拿了钥匙,偷偷溜进他们宿舍,然后盘腿坐在椅子上,对着那一整抽屉的水煮蛋折腾了小半天。于是第二天早上,顾翌安拉开抽屉,想把新送来的水煮蛋放进去的时候,表情意外到瞬间凝固,跟着便情不自禁地笑了。抽屉里,每颗水煮蛋依旧横纵成列,整齐排放,但每颗都被彩色画笔画上了表情,有哭的,有笑的,有可爱的,也有皱眉的,有呲牙的,还有发怒的。乍眼看去,仿佛是打开了企鹅聊天框里的表情栏。徐暮看他愣半天不动,好奇地凑头过来。“哟——”看清抽屉里的内容后,徐暮扯动嘴角“啧啧”两声,比了个大拇指,“咱这小师弟可是真会玩儿,牛掰。”-从藏区医院到火车站,诺布依旧坚持开车要把俞锐和顾翌安送过去。离开前,达瓦拎着一篮筐东西过来,非要塞给俞锐。俞锐摸着他脑袋,冲他比了几句手语,达瓦始终支棱着胳膊,将一筐东西怼在他面前。“拿着吧俞哥,多少是达瓦的一点心意。”诺布坐在驾驶座,脑袋从窗户伸出来跟他说。俞锐蹲下身,掀开遮挡篮筐的方巾,里面有当地各种各样的糕点,还有牛肉条,以及几颗水煮蛋。“别的我就不要了,你拿回去自己吃。”俞锐最终从里面拿出一颗水煮蛋,而后又将自己的话用手语翻译给达瓦。达瓦依旧不动,还想坚持,但俞锐表情开始严肃起来。看俞锐这样,达瓦嘴唇抿紧,又瞟眼车上坐着正看向他们的顾翌安,于是从篮筐里额外又拿出一颗水煮蛋,越过俞锐想要递给顾翌安。俞锐正想跟对方说,他不吃这个。没想到顾翌安却伸手接下,然后冲达瓦点点头,道了声“谢谢”。上车后,俞锐余光看顾翌安手里握着那颗水煮蛋,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说话。反倒是顾翌安先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俞锐一愣,然后说:“前几年吧,也不会太多。”他说完,前方诺布转动方向盘,显然不认可:“俞哥这么说是谦虚了,他手语比很多人都好。”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诺布又道:“我们这边有片地区聋哑人很多,俞哥也是为了方便和他们沟通,特意去学的。”水煮蛋捏在手心来回转动着,顾翌安将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嗯”了声。到达火车站,拉门下车,趁俞锐去后面拿行李,顾翌安将一张名片递给诺布。“这是?”诺布看眼上面的名字,表情很是费解。“这是医大基金会秘书长的联系方式,”顾翌安简明扼要地说,“我已经跟对方打过招呼了,藏区医院这边如果有设备方面的需要,可以跟他联系。”医大基金会最早是由顾景芝筹办的,后来越来越多的校友参与进来,到现在已经极具规模。无论是对医大学子的奖励和支持,还是对地方医院的设备跟人才引进,医大基金会始终都秉持着顾景芝当初的理念,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处方单加这张名片,顾翌安带来的帮助实在太大了,诺布看着他愣半天,惊喜到张着嘴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俞锐已经拿了行李箱过来,顾翌安拍拍他的肩膀,“就送到这儿吧,剩下这几步路,我们自己走过去。”说完,挥了挥手,便拉着俞锐往进站口的方向走。-----藏区的夏天,昼长夜短。他们上火车才六点,外面一点天黑的意思都没有,透过车窗往外看,太阳光依旧耀眼,山峦起伏,山间白雪皑皑,景色天然而壮丽。俞锐定的是软卧车厢,两人共享包间的那种,里面分上下铺,带独立卫生间,靠窗位置同时还有一张置物桌和单人椅。他是连着顾翌安的票一起买的,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直到进入包间,俞锐才后知后觉有点后悔。这种小包房,都是可以从里面上锁的。空间狭小,私密性又好,适合小情侣小夫妻,但唯独不适合他们这种——不尴不尬的前任对象。他将行李放上置物架,又拿出一本书,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借此转移转移注意力。顾翌安看起来则毫无异常。进站前,他手机就一直在响,这会儿刚坐下来,他便将电话回拨过去,边说着又边拿出手提电脑,坐在单人椅上开始办公。俞锐则靠墙坐在顾翌安对面的下铺位置,腿上放着一本专业原文书,食指撩动着书页下角。页面上的英文字母,自由组合,排版工整,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认识,但就是丁点儿都没看进去。他偶尔抬眸看眼对面。顾翌安蹙着眉头,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指尖敲击着键盘,手背上青色血管和突出的筋脉看着格外性感。他在跟国外的同事对话,嘴里脱口而出便是地道流利的美式口语。但四周实在太吵了。火车还没到始发时间,整条车厢有老人有小孩,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时不时就能听到大人管教的训斥声,以及小孩特有的哇哇乱叫。这种环境下别说办公了,连看书都受影响。不仅如此,车厢广播也来给他添堵,独属于奶茶温柔的嗓音从车头车尾两处淡淡飘来。放什么不好,偏偏放了一首《很爱很爱你》。好不容易一曲结束,又是一首《后来》,再跟着一首《成全》。也不知道哪位人才放的,首首致命,听得俞锐心里一阵烦躁,如坐针毡。恰好外面有位小孩哭闹不止,听着还有点愈演愈烈的架势。俞锐忍半天没忍住,干脆起身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拉动厢门侧身走了出去。耳机里,研究所的同事还在喋喋不休的提问,顾翌安却没再注意听。他视线还停留在空**的,落着一片菱形光影的门口。不多时,小孩的哭声戛然而止。顾翌安怔愣片刻,挂断通讯走出去,沿着狭窄的车厢通道往前走,最后停在某扇半开的门前。包间里,哭得满脸泪花的小女孩,手上正拿着一颗水煮蛋,蛋壳上面用黑色签字笔画着一个可爱的卡通表情。顾翌安自觉唐突,却又忍不住看向那颗水煮蛋,开口问道:“抱歉,这是?”女孩抬头望着他,以为对方要抢,忙把那颗画上表情的水煮蛋塞到身后:“这是刚刚的大哥哥给我的。”“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吵到你了。”女孩妈妈连忙道歉,“你放心,我们之后会注意,尽量不再影响你工作。”说完,她又转向女孩:“你刚可答应哥哥,不许再哭了,不然他还会把你手上的东西要回去。”女孩噘着嘴,呐呐地应声:“知道了。”车厢轻晃了一下,接着,在一阵绵长的嗡鸣声中,火车开始驶离站台。顾翌安收回目光,缓缓地转身。原本闲聊的乘客纷纷返回包间,过道里此时空无一人,顾翌安微一抬眼,俞锐刚好从另节车厢过来,遥遥地向他挥了挥手。没有人,甚至连其他繁杂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他们举目对望,彼此静默着,站立在原地。窗外余晖透过玻璃镜面斜落进来,随着火车行进,橘黄色光影一晃而过,而又断断续续,不停地从这头疾速飞向那头。这道像是连绵不绝,永无尽头的光,在他们中间横亘着,变幻着,宛如一条悠长静谧的时光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