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推门进来时,顾翌安正轻转着手腕发呆。还没到下班时间,走廊里来往都是人,陈放勾头出去看了眼,回来时反手将门关上。走到沙发上坐下,他问:“还没想好怎么说?”顾翌安停下动作,仰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嗯。”即便认识多年,陈放也很少看到顾翌安会有如此苦恼的时候,他翘起二郎腿,手臂搭上沙发,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别幸灾乐祸,”顾翌安瞥眼过去,提醒他,“他要是知道了,你也算共犯。”陈放白眼:“我那是被迫的,情有可原。”说完,他自己都心虚,消停坐直了,主动开始帮顾翌安出主意:“要不,你俩周末来场约会,等他心情好了,气氛到了,你再主动坦白?”“约会...”顾翌安低声默念,挑起眉梢,“怎么约?”陈放脖子都伸直了,反问:“什么怎么约,你俩以前难道没约过?”顾翌安还真的摇头。陈放无语了。不到片刻,陈放又点了点头:“也对,你以前都带着师弟泡实验室,泡图书馆,估计连电影院都没去过。”顾翌安皱起眉。他俩以前看似在一起好多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俞锐在习惯他,迁就他。他好像总是很忙,学院,医院,实验室,哪里都有事情找上他,动不动还得跟着周远清到处飞。就像现在的俞锐一样,他那时候也是,忙起来昏天黑地,经常错过饭点。但他却从没犯过胃病。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俞锐。这一点旁人其实很难想象,但以前两人住一起,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俞锐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甚至俞锐最早学做饭的时候,顾翌安是不知道的。那段时间他已经跟着周远清上手术,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吃饭也是,经常饿过劲儿了,要么没胃口不想吃,要吃的话,食堂也只剩一点残羹冷炙。加上他挑食又很严重,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所以那段时间,他瘦得很快,一下就掉了近十斤,连眼窝都变深了。俞锐看着虽然没说什么,但心疼到不行。背后自己偷偷学着练,直到勉强能炒出几道他喜欢吃的菜,俞锐才拎着保温盒去送温暖。他俩坐在办公室里吃饭的时候,顾翌安余光瞥见他手背和胳膊都带了伤。问了好几次怎么回事,顾翌安脸都黑了,俞锐才肯说实话。烫伤的水泡裂开了,露出的都是肉,顾翌安找了急救箱给他上药,下手很轻,但俞锐还是被消毒水刺得下意识缩手。从小到大家务活都不做的人,手上不知道烫了多少个水泡,切菜切到手也是常事,也不知道糟了多少罪。顾翌安想到这里,脸一下就沉了:“以后别做了,我让同事帮我打好饭,实在冷了放微波炉里加热就行。”俞锐没说答应,还笑着说自己没事儿。顾翌安抬头看着他,眉头都皱紧了。对视半天,最后顾翌安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去揉他脑袋,心疼到不行,“你手都烫成这样了,还跟我说没事。”俞锐却毫不在意,他小时候打架伤得更多,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是顾翌安第一次吃俞锐做的饭,他吃到一半,俞锐才想起来尝了一点,发现饭是夹生的,菜也淡得没味儿。但顾翌安一点都没剩下,吃得干干净净。其实就算到了后来,俞锐的厨艺也说不上多好,至少和现在的陈放比差多了。但顾翌安总说他做的饭好吃,俞锐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来都不挑。以前顾翌安不吃辣,俞锐也陪着他慢慢习惯了吃一些淡口菜。也正是因为俞锐知道学做饭免不了受伤,后来顾翌安想学,俞锐说什么都不让。他不愿意让顾翌安也被烫着伤着,顾翌安的那双手俞锐当宝贝一样,一直都看得很紧。那可是周远清亲口认证的,天生就该用来拿手术刀的手。其实顾翌安倒没当回事,但俞锐坚持,他也就随他去,无伤大雅的地方,他总是纵容着也享受着。挑食的毛病让俞锐惯着,不愿意让他下厨他就不去。在一起的那些年,他们鲜少吵架,一个愿意宠着,一个愿意纵容。陈放走后,顾翌安坐在椅子上,好一阵儿地沉默。他以前其实真的亏欠俞锐很多,甚至连场正式的约会都没给过。还好能够重来,他还有机会重新当一次合格的恋人。至于那些以前缺给俞锐的,他以后都会一点点地补回来。顾翌安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手机,翻出岁月间老板的号码拨过去,很快预订下一间包房。挂断电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起身迈步出去,走廊里,护士和医生匆匆忙忙地正在往外跑。他随便叫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路过的医生,快速回道:“市中心一家火锅店突然爆炸,急诊人手不够,抽调我们过去帮忙。”对方一句话没说完,顾翌安已经伸手拿下白大褂,长臂一挥套在身上:“走,我跟你一起。”-事发火锅店在商场负一楼。当时店里用餐的就有五六十号人,不仅无一人幸免,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流还连累周边店铺跟行人也遭了殃。窗户玻璃被震碎,金属横条也因气浪冲击而变形。救护车一辆接一辆,轻伤重伤不计其数,来不及送到医院,路上就咽气的也有好几个。俞锐刚下手术台,衣服都没换立刻赶来急诊。看到他,吴涛立马跑过来:“俞哥,前颅底骨折三人,急性硬膜下血肿和颅骨凹陷性骨折两人,还有两名开放性颅脑损伤和一名外伤性脑梗死,除了这些,救护车还在拉人过来。”顾翌安也到了,已经迅速查体完一名患者。蓝色隔帘拉开,顾翌安跟吴涛说:“这名患者,重度颅脑损伤伴有心脏主动脉夹层出血,需要联合心外会诊。”吴涛往里瞧一眼,马上点头应下:“我去通知心外孙主任。”滑轮滚动,担架床又拉来一辆,俞锐叫来侯亮亮:“人手不够用,赶紧通知休班医生,全部回来帮忙!”“已经联系过了,都在赶来的路上。”侯亮亮跑得满头大汗,说话时连气都喘不匀。心外主任来得很快,但俞锐刚接手一名患者,人已经推进手术室,片刻都等不得。顾翌安拉住俞锐:“会诊我来,手术你先去。”会诊结束,马上就得上手术,俞锐皱了皱眉:“可是...”顾翌安一眼就看穿,手腕转动两下,跟他说:“放心,我的手没事。”时间紧迫,俞锐也没再纠结,点头应下后,立马就跑去了手术室。伤患实在太多了,病床加了一张又一张,最后连急诊走廊都塞得水泄不通。病人家属也陆续赶来,吵闹声哭喊声充斥着整栋大楼。顾翌安连续接了两台手术,结束时,右手手腕已经酸痛到不行。他刚从感应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侯亮亮没头苍蝇似的,守在门口来回踱步。喉咙干涩,顾翌安清了清嗓子,问:“出什么事了?”侯亮亮一看是他,马上就说:“有位患者动脉瘤破裂导致蛛网膜下腔出血急需手术,但现在我们科所有医生都在手术室,病人的情况根本等不了。”俞锐已经接手第三台了,陈放也一直没出来,其他能主刀的全都上了,所有医生都在连轴转,根本没人能接。“而且...”侯亮亮急得满头冒汗,“患者是俞哥的朋友,叫赵东。”听到赵东的名字,顾翌安太阳穴瞬间抽跳,立刻迈着大步跑过去。“CT报告呢?全脑血管造影做了没?”他边跑边问。侯亮亮也跟在背后跑,喘着粗气回话:“CT出来了,造影结果还没出来。”“介入科的人来了吗?”“已经通知周主任了。”对于动脉瘤破裂的手术处理,往往有两种选择,开颅夹闭或者通过介入栓塞来治疗。但无论哪一种,全脑血管造影结果都至关重要。顾翌安赶到时,赵东正躺在病**,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皮被掰开,瞳孔笔的光线照进眼睛里,他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是顾师兄啊,我锐呢?”开口声音还很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俞锐在手术,我先帮你检查一下。”顾翌安迅速查体,又对着光查看CT报告。紧跟着,造影结果也送来了。顾翌安盯着片子,皱眉说:“这个位置做不了介入,得开颅。”他转头对侯亮亮说:“通知麻醉科,马上安排手术室。”侯亮亮立马应下,拔腿就跑。再次看向赵东,顾翌安问:“你家属来了吗?手术同意书谁签字?”“我...”赵东撑着胳膊,想要起身,顾翌安赶紧把他按住,“先别动,你现在不能动。”“要是没人签字的话...”“我签!”顾翌安话还没说完,隔帘被拉开,苏晏走进来,神色冷峻,又重复了一遍:“我签。”赵东愣愣地看着苏晏。苏晏却没看他,转向顾翌安,冷静道:“手术同意书,我来签。”顾翌安点头:“行,那我先去准备手术。”从急诊室出来,又直奔手术中心,顾翌安右手已经撑不住了,走路时一直都在抖。侯亮亮跟在旁边看着不对劲,小声问:“大神,你的手还行吗?”顾翌安只说了句没事,转头又问他:“你俞哥手术要多久?”“估计至少还得三四个小时,他刚接手的那位患者头部创伤很严重,出血量大,颅底还有骨折。”侯亮亮说。顾翌安“嗯”了声,没再说话,摘了胸牌刷开感应门,立刻就去洗手准备。陈放先下手术台。出来时,急诊转送至神外的病人基本都已经处理完了,他累得浑身酸痛,先去饮水机前灌水喝。侯亮亮正好从他旁边经过,陈放伸手拦住他,问他另外几个手术室什么情况。“顾大神在3号手术室,俞哥在1号手术室,岑哥刚出来。”侯亮亮说。陈放一愣,喝水的动作都停了:“翌安上手术了?”“是啊,俞哥的朋友当时也在商场,被爆炸气流撞到墙上,颅内动脉瘤破裂,刚好送到我们院。”陈放脑子“嗡”地一声,水也不喝了,纸杯直接扔进垃圾桶:“走,跟我去3号手术室看看。”赵东手术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了,控制间里,透过上方悬挂的显示屏,陈放很清晰地看到顾翌安正手持双极和吸引器,缓慢地避开神经血管和组织,逐步靠近出血点。陈放皱着眉,看眼墙上的挂钟,转头又问侯亮亮:“你俞哥还有多久下手术?”“应该还没那么快吧?”侯亮亮狐疑地抓了下脑袋,“怎么了?”陈放冲门的方向一指:“你先堵到手术室门口,甭管用什么招,反正说什么也别让他过来。”“啊?”侯亮亮一头雾水,“不是,为什么啊?”陈放急得不行,直接把他往外推:“没有为什么,你要拦不住,我们今天都得玩儿完!”他俩推搡着刚到门口,俞锐正好从外面推门进来。洗手服都没换,口罩挂在脖子上,额头深深浅浅好几道压痕,一看就是刚下手术台赶来的。“赵东情况怎么样?”俞锐抬腿,快步跨到办公桌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画面。陈放吓出一头冷汗,根本不敢吱声。侯亮亮到现在还是懵的,怯声说:“顾大神在主刀,情况目前好像还可以。”俞锐手撑在桌面上,视线根本就没离开显示屏。他一下手术台,听说赵东出事,半秒没停立刻就赶来了。实时画面上,顾翌安正在进行止血操作,跟着就是夹闭动脉瘤,看起来的确很顺利。但俞锐一直盯着屏幕,陈放站在旁边心里直打鼓,于是抓着侯亮亮胳膊,冲他使眼色。侯亮亮反应也很快,接着就说:“俞哥,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跟放哥盯着,你都连上三台手术了,多少也得去吃点东西。”俞锐太久没吃没喝没休息了,看东西都是重影,加上他实在担心赵东,根本没注意到细节。这会儿,眼睛酸涩,视线模糊,他揉捏了两下眉心,想要开口,但喉咙干涩感觉声都发不出来。于是点点头,俞锐“嗯”了声,准备先去喝杯水再进来。他走到门口,手术室里忽然有人说话,声音透过话筒传到控制间。“真没想到,顾教授的左手竟然比右手还要灵活。”“对啊,现在能左右开弓的医生可真的不多了。”俞锐瞬间停住脚步,手放在门把上方都没按下去。静默两秒,悬空的手缓缓垂落,俞锐转过身,再次抬眼看向屏幕。半晌没出声,他脸上表情毫无起伏,眼睛却死死盯着手术画面:“猴子,我考你个问题。”侯亮亮摸着脑袋“哦”一声,狐疑着应下:“俞哥你说。”俞锐眼也不眨地问:“双极和吸引器,主刀医生都用哪只手?”闻言,陈放感觉眼前顿时一黑,不用想也知道完了。“一般都是右手双极,左手吸引器啊,除非左撇子才会反过来。”侯亮亮回得很快,但他抬头立刻就发现,屏幕上,顾翌安用手竟然完全是反的。“顾大神他,也是左撇子吗?!”侯亮亮满脸震惊。俞锐看向陈放,目光灼灼:“是吗,放哥?”入耳的嗓音像是从冰窟窿里钻出来的,听着都冒寒气,陈放狠抓了两把头发,支吾道:“师弟,这个事...”俞锐眸光敛缩一瞬:“你知道?”陈放哑然:“我....”两步跨过去,陈放都没反应过来,俞锐已经抓住他衣领,把人给怼到墙上。他冷声质问:“你很早就知道了,还跟他一起瞒着我是么?”胸口被压着,陈放都快喘不过气了,憋得满脸通红。“住手!”话筒里再次传出电流声和人声。俞锐没动,手上力道丁点儿没松,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陈放。侯亮亮愣在旁边,都给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听到没有,俞锐!”顾翌安还在手术,没看这边,但能透过话筒听见外面的动静。此时此刻,无论手术室,还是控制间,里里外外空气都是凝固的。“你先冷静,”顾翌安再次开口,“等手术结束,我去找你。”片刻后,俞锐松开陈放,退后两步。失去禁锢,陈放卸力般贴墙滑到地上,一阵猛咳,开始大口喘气。俞锐眼神发冷,扫视一圈,发出一声冷笑,然后重重点头:“很好,真好,特别好!”深深看眼玻璃墙外的手术室,俞锐咬紧下颔,两步跨到门口,用力一拉,狠狠地摔门出去。作者有话要说:放哥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