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许多课题项目也都到了收尾阶段。实验室里,另外两个组员整理好实验设备,关掉电脑,凑头到一起,窃窃私语好半天,最后收拾好书包,一起磨蹭到顾翌安旁边。其中一个女生被怼到前面,支吾两声说:“那个...顾学长,数据跟资料我们已经整理好发你邮箱了。”“辛苦了。”顾翌安头都没抬,眼睛正对着显微镜。“那今天,我们可以早点走吗?”另一个女生立刻又说,“我们也想去体育馆看演出。”眸光几不可察地敛缩一瞬。视线从显微镜前移开,顾翌安看向两人,淡声说:“去吧,数据核对无误后,我会给你们发信息。”“谢谢学长。”两个女生看看时间,推搡着,背上书包就往外跑。很快,门关上后,屋子里就剩顾翌安一个人,偌大的实验室显得些空旷,却并不算安静。从五点下课开始,节奏强劲的摇滚乐便以体育馆为中心在校园里扩散,但凡听到动静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窗户没关,实验楼离得也不算远,震耳欲聋的音响声隔着玻璃闷闷地传进耳朵。努力忽视这点外部干扰,顾翌安对着电脑整理完数据,又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已经六点了。犹豫片刻,指尖按动键盘,顾翌安再次翻出短信箱里,俞锐昨晚发给他的那条信息——翌哥,明晚我们乐队的演出,你能来吗?他盯着手机屏幕,好半天都在发呆,正要打字回复时,身后忽然落下“嘎吱——”地一声。后门被推开,顾翌安回过头。穿着正装,刚结束一场学术讨论会的周远清站在门口,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走?”“还有点数据没整理完,等会儿就走了。”顾翌安说。“回头再弄吧,也不急这两天,”周远清摆摆手,“正好你在这儿,也省得我打电话叫你了,收拾一下,跟我回家里吃饭。”顾翌安站起身,刚要开口,周远清先打断他:“不许找借口。”顿了一下,周远清叹口气又说:“伯琛和秦薇都在国外,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身边肯定没一个人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要不叫你,你是不是又准备吃顿食堂凑合过?”顾翌安笑笑没说话。今天是平安夜,也是他的生日,这事儿的确没人知道,连徐暮和陈放他都没有说过。但他今天原本是有安排的,连餐厅都提前定好了,只是他想约的人明显已经有别的安排。六点多是大学城这片最热闹的时候,平安夜和圣诞节又是大家近年来最爱过的西洋节日。刚出医大校门,车都还没开出去多远,他们就被堵在了十字路口。窗外暮色渐深,马路两边人群熙攘,霓虹闪动,到处可见趁着节日出来约会的,满脸浓情蜜意的小情侣。周远清开车,顾翌安坐在副驾驶。等候间隙,两人又聊了会儿课题项目的事,以及顾翌安明年的课业跟实习安排。虽然有问有答,但周远清还是看出顾翌安今天鲜少的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会往窗外看两眼,电话也一直攥在手里。手心震动,很快,几乎是震动响起的同时,顾翌安立刻低下头。电话却是陈放打来的。眼底闪过瞬间的失落,陈放的名字还在手机上来回不停地闪动,可顾翌安最后还是没接。电话在那头挂断后,没过两分钟,徐暮也打了过来。“嗡嗡”声响个不停。顾翌安瞥眼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快六点半了。是演出快开始了吗?电话再次被挂断,手机也消停不动了,顾翌安轻蹙眉心,抿唇不语。“怎么?今晚还有别的事?”周远清看他一眼,笑着问。顾翌安轻笑着摇了摇头。驶出大学城,好不容易不堵了,手心再次“嗡嗡”震动两声,不是电话,是短信,俞锐发来的。——翌哥,你会来吗?顾翌安没回,眉心皱得更紧了。不过很快,第二条信息跳进来。——我想交卷了...目光灼灼,紧钉在最后一句,顾翌安脑子里空白一瞬,连呼吸都骤停了两秒。“我考试向来都只拿满分”。“是吗,那我就等着你交卷了”。蓦地,脑子里有根弦像是被人拉扯了一下,他立刻转向周远清:“抱歉老师…”——车停在医大南门,顾翌安匆匆打了声招呼,迅速下车往回赶。从树影深处拐出来,顾翌安抬手看眼时间,还差两分钟七点。前面就是体育馆。音乐声却没有了,入目一片寂静,空空****,除了路边几盏泛着凉意的路灯亮着,四周静得甚至有些诡异。入口处立着两道黑影,顾翌安快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就认出是徐暮和陈放。听到脚步声,徐暮和陈放纷纷转头。“诶唷我去,你可算是来了。”陈放愁得满脸褶子,看到顾翌安立马松口气。“不是有演出?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顾翌安迈上台阶,站到他俩身前,“还是说,已经取消了?”说完,他又抬手看眼表盘上的时间。距离七点整还差一分钟。虽是露天体育馆,周围却是封闭的,此时入口大门紧闭,寒冬腊月,冷风呼呼吹过,根本听不见里面任何动静。“额,那个...”陈放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也不说话。顾翌安却等不及,皱着眉头,追问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徐暮跟陈放对视一眼,随后移步大门口,一左一右分别抓着门把手。严冬和大门稀释又隔绝了所有声响,直到被他俩缓缓拉开,低沉嘈杂的人声这才扑面而来。顾翌安抬眸看向里面。场内一片漆黑,连一束光都没有,然而视野里,无数蓝色荧光闪烁,像是满天繁星坠落在地面。呼吸像是被瞬间冻结。很快,音响里强烈的鼓点声登场,贝斯吉他电钢琴紧随其后,而原本只在低声说话的观众也被点燃。与此同时,正前方舞台灯光骤然亮起,从上空倏然滑落,定格在舞台中央。大屏幕也投落着他的身影。动也不动,顾翌安静静地看着。依旧卫衣套上羽绒服,脖子上挂着电吉他,额角的旧疤被舞台灯光照亮,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薄薄的眼皮轻抬起来,嘴角轻扬,挂上轻痞的一点弧度。前奏音乐响起不足五秒,熟悉的旋律让全场瞬间沸腾。就连陈放也瞪大眼珠:“小师弟够可以的啊?连粤语歌都能唱?”徐暮从身后走过来,嗤笑声说:“你以为这段时间,他就骚扰你一个人?”他们这里,除了徐暮是南城人,粤语属于母语外,其他人根本就听不懂粤语,更别说唱粤语歌了。但开场的这首歌,不是别的,正是那首传唱度极高的经典摇滚,来自Beyond《喜欢你》。虽然选曲很老,但太多人都熟悉,哪怕不会唱也能跟着旋律哼哼两句。“开场就唱喜欢你?”陈放“啧”一声,瞟眼又顾翌安。顾翌安没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视线片刻也未曾离开过俞锐。他没看过演唱会,光线昏暗,他也看不清台下到底多少人。但视野前方,单从虚焦挥舞的荧光棒,还有昏暗中,踩着节奏左右摇摆的道道人影。这场景虽万人不及,却也千人不止。顾翌安根本不知道俞锐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人生截止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如此被震撼的时刻。可当他看着舞台上,完全陌生却又明亮耀眼的少年,似乎再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都能变成可能。但他并不知道,尽管打小就爱折腾,今天这次却是俞锐从小到大最疯狂的一次。他堵了无数次陈放,让陈放帮忙协调演出场地,还以参加竞赛为代价,求到外联部学长帮忙找来专业的灯光音响设备,又去隔壁音乐学院找了自己乐队的几个兄弟,最后还求着徐暮学粤语。就连赵东看他费心成这样,都贴心地帮他准备了好几大箱荧光棒和手环。这样前后折腾了近俩月,俞锐使足了劲儿,甚至不惜拉上身边所有人陪着他一起疯。只为一件事,也只为一个人。从一开始,他就不在乎今晚现场有没有观众,有多少观众,哪怕一个人都没有也无所谓。他疯这一场,从来也不是为了演出,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顾翌安会不会来。即便是这样,当前奏音乐响起,当舞台灯光落下。洒脱随性,还有俞锐身上,独有的嚣张散漫,以及他轻微沙哑又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几乎完美贴合了摇滚曲风。从他唱出第一句歌词开始,不止台下或凑热闹或好奇的观众,就连第一次切身感受摇滚现场的顾翌安,也很难不被现场氛围所感染。可台下光线晦暗不明,除了虚焦晃动的蓝色荧光,连一张人脸都看不清,俞锐根本就不知道顾翌安到底有没有来现场。他站在话筒架前,弹着吉他唱着歌,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遍又一遍扫过模糊的无数陌生的脸。屏幕切到特写,顾翌安一眼看出他的紧张和焦虑。于是立刻摊开手,顾翌安头都没回,冲陈放说:“给我两根荧光棒。”陈放都没反应过来,“啊”一声,懵了两秒才把手里的荧光棒递过去。细细的荧光棒,整根都是可弯曲的,顾翌安很快折叠出两个圈,然后塞到徐暮和陈放手里一人一个。他自己手里拿了一根,然后举起来,冲俞锐挥了下手。徐暮和陈放互看一眼,也把两个圈举起来。音乐声太大,陈放仰头看一眼,纳闷儿地喊了句:“不是,001是怎么个意思?”“脑子呢?”徐暮无语,白他一眼,“我拜托你,反过来看行吗?”他们看到的是001,但反过来,才是俞锐看到的数字。是100。一片纷乱的光线中,俞锐目光轻扫而过,很快又倒退回去。看清远处的数字后,徘徊在心里,所有的忐忑不安尽数消失,悬挂已久的心也落下来。视线从此定格,俞锐勾起嘴角,唱着歌,笑容逐渐扩散。隔着荧光和人海,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把所有想说的话写满整张试卷,交到顾翌安手上。第一首歌结束,音乐声都没停,俞锐低着头,胳膊向上,耍酷一样伸出两个手指。第二首歌前奏,无缝衔接地切入进来,然后是第三首,第四首...除了在每首歌结束时,比出一个数字,俞锐只唱歌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互动,甚至连中途休息都没有。这场演出看着跟演唱会现场差不多,却又完全不像任何一场演唱会。除了医大论坛流出的那点信息,他们事先毫无宣传,到了现场也没有歌单,没有主题,甚至连乐队的名字都没人知道。摇滚很能带动现场氛围,俞锐选的歌挺旧,还带着明显的年代感。但没有歌单,那些还坐在现场的观众,很多都被好奇心吊着,等下首歌就跟等彩票开奖似的。不只是别人,连陈放也开始犯嘀咕:“小师弟选的这些歌,听着都挺火的,可除了都是摇滚,国语粤语英文都有,简直毫无规律可言。”“哪儿没有?”徐暮扯动嘴角,笑了声,“你仔细回忆一下,第一首歌是哪年出的?”陈放想了想:“1988吧?”“第二首歌?”“1989,1990,…”陈放细数一遍,很快反应过来,“师弟这些歌,居然是按年份选的?”俞锐现在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抒情摇滚,顾翌安他们站的位置太远,音乐声被严寒的空气稀释后传过来,说话甚至都不用刻意拔高嗓门儿。“不是,你打什么哑谜,这又是什么个意思?”陈放急性子,想不明白也不想猜了。“那就得问问我们今天的寿星了,”徐暮胳膊往后撑着栏杆,偏头看向顾翌安,“兄弟这么多年,连生日都瞒这么严?”闻言,顾翌安这才收回视线。昏暗中,他看眼身旁的两人,陈放还懵着,表情里除了惊讶就是茫然。徐暮耸耸肩,下巴冲舞台指了指。微微一怔,顾翌安蓦然想起,早在十多年前,他和俞锐的初见,就是在平安夜他生日的当天。别人或许一无所知,可俞锐怎么会不清楚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不常听歌,也不清楚这些流行乐摇滚乐都是什么时候出的。如果徐暮不解释,他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想得到,这些歌的背后,竟还埋着俞锐这么深的用心。此时,演出已过半,俞锐嗓子又干又哑,趁着他喝水的间隙,台下有人开始起哄叫喊,还问他乐队叫什么名字。他喝下半瓶水,将外套脱了,又重新走回到话筒架前。视线轻抬,俞锐扯动嘴角,又一次轻痞地笑了笑,他没说别的,只冲着顾翌安的方向,高举双手,比出一个十,和一个二。然后透过话筒,莫名地说了句:“十二岁,生日快乐。”顾翌安远远地看着他,心跳猛然加快,连呼吸都快停了。紧接着,五月天《温柔》的前奏响起,时间来到2000年,正好是开场到现在的第十二首歌。同样是耳熟能详的的流行歌,台下再次迸发尖叫和大喊,没人在意那声祝福。他微垂着眼,嘴角始终挂着一点浅浅的弧度,然后边弹边唱出第一句——“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唱到这里,隔着无数层叠的虚晃的人影,俞锐抬眼时,目光依旧定格在顾翌安的方向。黑暗中,他看不清顾翌安的脸,脑海里却能无数次想象出顾翌安嘴角眼尾,含着的,那点清浅又温柔的笑意。他唱着温柔,也想象着属于顾翌安的温柔。而台下的顾翌安,眼里心里,早已被俞锐彻底填满。他不禁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消化掉,俞锐今晚带给他的全部心动跟震撼。从第一首歌,到第二十首歌,他好像在俞锐的歌声中,把他前二十年的人生轨迹重新又走了一遍。而这一遍,每一年都有了一首歌,每一首歌,都是俞锐送给他的生日祝福。夜色渐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下雪。柳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和台下晃动的点点蓝色荧光,渐渐融合,而又交相辉映。琴声温柔安静,吉他婉转悠扬,灯光也随之变幻,最终只一束灰白的冷光自上而下投落下来。就在那束光下面,俞锐坐在舞台边缘,双腿悬空,低声吟唱着最后一首抒情歌。这首歌的歌词被俞锐给改了,台下的人不再跟唱,漫天飞雪中,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唯一剩下的,只有俞锐低哑轻柔的嗓音——是繁星闪烁的冬夜 你猝不及防出现是窗台的一眼回眸 心动撞碎了时间顾翌安远远地凝望。听着歌词里俞锐写给他的话,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样,先是闪过他们初识的冬夜,然后是重逢时,他们在教学楼轻匆的一瞥,一帧一帧...最终定格在他心动的起点——那是夏日烈阳下,挥舞着录取通知书,从此奔向他的明亮少年。“以后我就是你学弟了,亲学弟!”“那我就试试,试试下一次能不能让遗憾更少一些。”“翌哥,你今天还没跟我说晚安呢。”“你昨晚是不是叫我小鱼儿了?”“那翌哥,你会喜欢男生吗?”“那...要是真的呢?就我要真的追你,你让追吗?”无数片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又不断往复,无法抑制的心动,溢满胸口的爱意,此起彼伏,绵延不尽。顾翌安原以为,俞锐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惊喜和感动...可此时此刻,舞台上静静唱着歌,却明亮如旧的少年,不声不响地,献给他一场浩瀚而盛大的浪漫。眼睛倏然闭上,顾翌安睫毛簌簌颤动。半晌后,他睁开眼睛。就在最后一句歌词结束,他看到俞锐抬起眼皮,嘴角缓缓上扬,视线再次穿过漫无边际的夜色,人海,荧光,还有飞雪。轻声对他说:“二十岁,生日快乐!”作者有话要说:我们俞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是这么的轰轰烈烈~28章候亮亮提到的组乐队,以及29章打赌提到的演唱会,以及顾翌安说“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这些都是这么来的~九点加更下一章,晚点见,biu~ps:这三章,我前前后后改了不下五版~关于时间线,解释一下,翌哥生日1988-12-24,俞哥生日1991-5-4他们现在是2023年,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没重逢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