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陈放有先见之明,拎着球服过来,不然打完球他们还得回去换身衣服。匆匆在体育馆淋浴间冲了个澡,四人直奔岁月间。开学后,西院这片儿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六点多又是用餐高峰期,岁月间一楼大厅早就坐满了,就连二楼整排包间也灯火通明。他们几个人刚到门口,腿都还没迈进去,屋里熙攘嘈杂的声音便直往耳朵里钻。陈放不禁咂舌感慨:“还好提前定了包间,就这火爆程度,十多年了还真是一点没变。”徐暮接电话去了,服务员领着他们仨人先去二楼。木质旋转楼梯,俞锐走在最前面,刚拐过弯,迎面正好有人下来。过道狭窄,他俩左右两边各让了一下都没让开,俞锐抬眸一看,发现眼前人居然是岁月间的老板。“寻哥?”俞锐看着他有些惊讶,尤其他那身黑衣黑裤,还穿的马丁靴,从头到尾看着就是一酷酷的帅哥。纪寻指间晃着车钥匙,也是刚从楼上下来,老远就见他们三个走进大堂,于是故意挡了俞锐的去路。这会儿他歪靠在栏杆上,笑着招呼:“好久不见啊,弟弟。”“还真是好久不见了。”俞锐也笑了声。纪寻平时就神出鬼没的,岁月间他们十次来九次都碰不上,俞锐都记不清上次遇上他是什么时候了。“哟——,还能在这里碰着你,可真是稀罕,”陈放瞧见他,忍不住揶揄,“你这是微服私访呢?”“过来看看,这会儿就走。”纪寻笑着抬手,冲顾翌安也打了声招呼。“着什么急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起喝两杯呗?”陈放把人给拦住,“正好今天翌安和老徐都在。”“不急的话,就一起吧?”顾翌安也说。“还真不是我不愿意,”纪寻无奈摇头,“流年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得赶紧去一趟,这样吧,今天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账算我头上。”流年是纪寻开在大学城的另一家酒吧,取自‘流年往复,似雨如烟’的流年。跟岁月间一样,流年也开了很多年了,从顾翌安他们进大学那会儿就在,一直很受这片儿大学生喜欢。不过酒吧人多嘴杂,尤其年轻人火气旺,时不时就容易生出点儿事端,纪寻刚接到电话,说是那边有人打架闹事,还把警察都给招来了,他现在得立刻赶过去解决麻烦。他们聊天这会儿,就站在楼梯角,楼上楼下往来都是客人,纪寻又急着要走,于是打了声招呼,很快就散了。楼梯上去,沿着长廊往前走,还没到包房,俞锐先去了趟卫生间。陈放跟过来守在门口,等俞锐洗完手出来,他胳膊一抬,手卡住门框,截住俞锐不让走。“放哥找我有事?”俞锐挑了下眉,顺便将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陈放没什么表情,就看着他,上下扫了好几眼,有人要进去,陈放拿开手,俞锐也侧身出来。洗手间旁边有一小块阳台,是专门留给客人抽烟的,俩人移步到阳台说话。夜风吹着挺舒服,陈放正好烟瘾犯了,从兜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点了根烟咬在嘴里。俞锐站他旁边,两只手都插在西裤口袋里,就静站着不出声,等陈放开口。沉沉地吐出一口烟圈,陈放挥掉眼前的烟雾,反身背靠栏杆,瞥眼俞锐说:“你跟翌安,这回是真好了?”俞锐点头,回得也干脆利落:“好了。”陈放又吸了一口,继续问:“以前那些事儿呢,都聊明白了?”“差不多吧。”这句俞锐答得含糊,还心虚地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偏头扯了下耳朵。认识都十几二十年了,就这点小动作,陈放一眼就看穿他。“不单翌安手伤的事儿,”他盯着俞锐,刨根究底,“还有别的,都聊明白了?”俞锐笑了声,没接他话,还故意开玩笑打岔:“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少跟我装糊涂,”陈放看他这样,瞬间又上头了。扭头瞅眼走廊那头,确定没什么人,陈放用夹烟的手指着俞锐,嗓门儿压低了说他:“你俩多大了?三十多了师弟,闹着玩儿呢?”“三十二,”俞锐顺着他话说,“行了,我知道,你就放心吧。”“你知道个屁你知道,”陈放瞪他半天,猛吸口烟,将烟头按掉,“来,你先告诉你知道什么,说来我听听。”俞锐失笑一声,伸手去搭陈放肩膀:“你要这么正儿八经地问,那我还真不知道了。”“少来!”烟都没压住火,陈放推开他手,来气了。陈放旁观十几年,是真着急了,这俩人既是他的兄弟,又都是他的亲师弟。他骨子里很传统,年纪大了就更不喜欢折腾,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尤其他还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就不可能不操心。但有些事,陈放也清楚,在俞锐这里根本就说不通,甚至提都不能提。僵持半晌,卫生间这头又老有人进出,陈放也不可能再说什么。默然叹下一口气,陈放说:“你昨天烧得不省人事,我让小猴子去杏林苑拷材料,临走的时候,翌安问他要了你这几年全部的体检报告。”听到这话,原本一言不发的人,忽然扭头盯着他,不仅表情阴沉严肃,连目光都变得冷硬锐利起来。不管是谁,被俞锐这种眼神盯久了,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发憷。陈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没说。”俞锐怔了一下,眼神渐渐收敛。的确,真要说了什么,顾翌安不可能毫无反应,只是听到的瞬间,俞锐脑子一空,下意识就慌神了。表情也放松下来,俞锐“嗯”了声,说:“多谢放哥。”“打住——,别跟我说谢!”陈放一抬手,“我要真说了什么,你是不又得掐我脖子,立马抡我上墙?”“我错了,”俞锐自知理亏,赶紧求饶,“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陈放鼻子里“哼”出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事儿就是个雷,早晚都得炸,回头要真炸了,就算你不把我抡墙上,翌安他也不会放过我。”每回只要一想到这里,陈放就血压飙升。俞锐拍他肩膀:“放哥操心了。”“放个屁,”陈放狠狠瞪他一眼,“你叫放爹都没用。”“那就放爹操心了,”俞锐笑着接他话,陈放揉着太阳穴,最后咬牙道:“我特么早晚被你俩给玩儿死!”出来这么半天没回去,徐暮过来捞人。仨人在卫生间门口碰上,徐暮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俩掉坑里了,原来是站这儿呼吸新鲜空气呢?”“去你的,”陈放笑着指他,“你这嘴就不能不这么欠?”徐暮拍开他手:“行了,菜都上齐了,赶紧回去吧。”上楼之前,菜都没点,陈放就先招呼服务员上了两瓶红酒,这会儿人都没坐下,他拿着酒瓶绕桌挨个倒酒。到俞锐面前时,顾翌安抬手覆上高脚杯杯口,没让他倒:“他感冒还没好,晚上回去还得吃药,不喝酒。”俞锐就坐顾翌安旁边,陈放看眼顾翌安,站着没动,又把目光转向俞锐。被管的死死地,俞锐还笑得挺开心,老实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晃着杯子跟陈放说:“以茶代酒也一样。”“啧——,”陈放一阵白眼,拿着酒瓶又坐回去,“我也真是服了你俩,闹起来不嫌折腾,好起来又不嫌腻人。”他们这几个人里,陈放年龄是最大的。眼看马上奔着四十就去了,还能跟十多年前最好的兄弟同桌吃饭喝酒,要说一点感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没喝两杯,陈放就已经开始飘了,他握着杯子,脸都是红的:“咱上次一张桌子吃饭,得有十多年了吧?”顾翌安想都没想说:“十二年。”陈放早两年毕业,刚开始那几年,他被小师妹拒绝,受了情伤自己跑去外地三甲医院,中途连半天都没回来过。“我调回北城那会儿,师弟都毕业了,徐暮也回了南方。”他转着酒杯,视线逐渐朦胧。轻嗤一声,陈放抬眼看向顾翌安,伸手指他:“翌安最狠,一走就十年,连我结婚都没回来。”顾翌安没说话,俞锐也没出声,徐暮淡淡剥着花生米,看不出在想什么。片刻沉默,陈放摇晃着起身,一把抓过酒瓶,又重新拿了只高脚杯,灌满整整一杯酒,将杯子放回圆桌,猛地一转。酒杯稳稳停在顾翌安面前,陈放说:“这杯酒是你欠我的。”顾翌安点了点头,毫不犹豫举杯喝完。徐暮嚼着几颗花生米,玩笑着说了句:“翌安要在的话,你确定新娘还愿意嫁给你?”新娘是周思蕊,既是周远清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小师妹,陈放苦苦追求了好几年,还追到了欧洲,最后总算是抱得美人归。不过大学那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周思蕊对顾翌安很有好感,还一度有人把俩人凑成对儿,连医大贴吧都垒了好几万的评论跟回帖。可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尤其陈放和俞锐还在。俞锐笑着喝茶,胳膊搭在顾翌安身后的椅背上,没说话。但顾翌安皱了皱眉,觑眼徐暮说:“你这嘴能不能别欠?”“就是,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陈放顺手抓过一包餐巾纸,砸徐暮身上。闹完一场,陈放又转向俞锐。他举着杯子,嘴巴动半天,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顾翌安渐渐挑眉,陈放赶紧摆了下手:“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俩好好的。”俞锐松口气,举起茶杯:“别的我也不多说,谢放哥。”俞锐喝茶,顾翌安喝酒,陈放“啧”一声,转向徐暮:“你我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喝吧。”徐暮却非常不要脸地把酒给倒了,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你也好意思?”陈放按住他手不让倒。徐暮掰开他手,还冲他挑了下眉:“你喝酒,我喝茶,茶我连喝三杯,酒你喝多少随意,你要喝多了,一会儿我给你叫车。”说三杯还真就三杯,喝完还倒杯显摆给陈放看。陈放指着他,跟对面俩人说:“我算是发现了,从大学到现在,最不要脸的就是他。”饭桌上,聊起大学,聊起过去,谁都有感慨。不过陈放今天反应是最大的,他这个人对外圆滑世故,对兄弟和朋友却耿直义气,虽然性子急,也常常压不住火,但一直都很感性。一顿饭结束,俞锐和徐暮滴酒没沾,顾翌安喝了点但没醉,就陈放自己喝得多,左一杯敬明天,右一杯敬过往,两瓶酒几乎都进了他肚子。本来都说了要送他回去,他自己又非不让,站路边抱着路灯又吐又哼哧,还趁三人说话的功夫,自己钻进一辆出租车,悄没声儿地就走了。俞锐最先反应过来,可也只来得及看清车牌号,追都没法追。徐暮都给他整无语了,最后只能赶紧打电话给周思蕊,告诉她去小区门口接人。他们三人都没敢动,就站路边等着,直到手机收到陈放安全返回的信息才松下一口气。等到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顾翌安去拦车,徐暮站后边跟俞锐说:“不介意把翌安让我一晚上吧?我来北城可没地儿去,只能跟去博士楼,蹭一晚他的公寓住。”“暮哥这话说的,当然不介意,”俞锐看着顾翌安背影,轻声笑笑,“你们也挺久没见了,正好可以聊聊天,我跟翌哥还有的是时间。”徐暮突然来北城,俞锐本就有些奇怪,这会儿又主动提出去住博士楼,明显就是有话要说。于是,各自打车各回各家。临走前,顾翌安忘了提醒俞锐睡前记得吃药,回到公寓立马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刚在岁月间滴酒不沾的人,回到博士楼,莫名却叫了份外卖,买了一袋子啤酒,拎上就去顾翌安房间。“嗯,早点休息,晚安。”顾翌安站在阳台打电话,回头看到徐暮进来,这才匆匆挂断。徐暮靠着门框,没忍住“啧”了声:“还真让陈放说对了,你俩腻歪起来,可真是够招人烦的。”顾翌安没接他话,看着他手上那袋啤酒,眉梢轻挑,带着点询问的意思。“诶,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回头小师弟该吃醋了。”徐暮走进阳台,袋子放地上,拿出一罐啤酒扔给他,自己也拿了一罐打开,然后自顾自喝起来。即便认识多年,顾翌安也没跟徐暮喝过几次酒。倒不是徐暮酒量不好,恰恰相反,没人知道徐暮酒量怎么样,因为大多时候他都会像今天吃饭那样,随便找点借口躲过去。兄弟多年,他们一直都很默契,哪怕情绪再不好,只要一方不想说,另一方也绝不会多嘴去问。不过,今天徐暮的状态明显不太对,不仅主动找顾翌安喝酒,甚至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两罐啤酒下去,顾翌安皱了皱眉,拦住他问:“是心情不好,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徐暮扯动嘴角笑了声,侧身绕过顾翌安挡在他身前的胳膊,还是又从袋子里拿了罐新的。仰头灌下一大口,徐暮撑出一个酒嗝,随后说:“没什么事,就突然想喝酒。”顾翌安挑眉看他:“心情不好?”“不知道,可能吧。”手指用力,易拉罐捏出清脆的响,徐暮躬身伏在栏杆上,自嘲地笑了声,“活了小半辈子才发现,有些事好像还是没想太明白。”徐暮家里的情况还有他以前那些事,顾翌安知道一些但不多,只能试探性地问:“是家里的事儿?还是你那个邻居?”徐暮怔了一下,模棱两可说:“是也不是。”“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说说你吧,”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徐暮撑着栏杆,轻晃着手里的啤酒,“上次跟我说你在赌,怎么?看你跟小师弟这情况,是赌赢了?”顾翌安嘴角轻扬,淡淡一笑:“嗯,赌赢了。”孤注一掷,却还是赢了。徐暮偏头看他一眼,低笑声说:“以前总觉得你过于克制,也过于理性,理性到身上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有这么夸张?”顾翌安轻挑眉梢,尾音上扬。“不然呢?”徐暮也挑了下眉。对视半晌,俩人皆是一笑。笑意消散,徐暮又道:“不过,小师弟出现以后,你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很不一样。”顾翌安笑着没说话,这些他比谁都清楚。徐暮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头往后仰。夜风轻柔,周围也很安静,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放空了好一会儿。蓦地,徐暮又睁开眼,看着顾翌安,忽然说:“人都说情深不寿,爱情都是有保鲜期的,你俩这爱情过十几年还能鲜下去,也是独一份儿了。”从大学那时候起,徐暮就是坚定的独身主义,他不太相信爱情,爱情可以无限美好,但他一直认为,所有美好的爱情都是有时效的。时效过后,互生怨怼,怨怼到最后,连彼此的面目都变得狰狞,开始相互撕扯,相互折磨,而这些撕扯跟折磨足以盖过以前全部的美好,所以他宁愿一开始就不要。顾翌安淡淡一笑。他喝下一口啤酒,目光穿过宁谧的夜色,看着远处熄灯的杏林苑,视线专注而柔和,连眼尾都漾着浅浅的弧度。蓦地,徐暮听见他说:“我需要的,从来就不是爱情,而是俞锐。”我需要的是俞锐,不是爱情,也不是任何其他人,所以无关爱情的全部定义,我要的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个人。静默片刻,反应过来后,徐暮怔愣一瞬,然后笑笑,再没说话。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开启下卷了,我跟你们一样,开心又兴奋~——【划重点】这里暮哥来北城的原因,在朝辞暮归里才会讲。执手这本书,目前的想法应该是不会有番外的,正文完结就完结,翌哥跟俞哥的番外都在朝辞暮归里,biu~——【唠唠叨叨】评论区真的好多小可爱,我在吭哧吭哧码字,你们在跟营养液和收藏比赛,捂脸.jpg——【提示一下】明天周五休息,不更哈~最近开会开得我腰都快废了,容我喘口气~今天本来该双更的,算我欠一章,改天补上~爱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