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上班,俞锐很快就给老院长安排了体检,体检报告一出来,俞泽平的主治大夫,肝胆外科的廖主任跟他说没事,一切指标都在正常范围。老院长一听,马上就闹着要走,最后被沈梅英给拦下来,定下第二天坐高铁出发。沈梅英也得跟着去,俞泽平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有她在,俞锐多少也能放心些。正好赶上周末,俞锐休班,顾翌安也不用去医院,俩人一起送俩老人到火车站。俞锐开车,顾翌安坐副驾驶。后排俞泽平扒着俞锐身后的椅背,一遇到堵车跟红绿灯就急得不行,老忍不住在俞锐耳边指挥,还说他不认路,老挑最堵的路走。沈梅英也在絮叨,这一走少说四五个月,多则半年一年,当妈的总是不放心,生活上的琐事想到什么说什么。俞锐被他俩吵得脑仁儿都疼,顾翌安还能一边安抚老院长,一边回应老教授。遇上堵车,赶到火车站没呆几分钟,广播就开始提醒进站了。足足两大箱行李,俞锐不放心让他爸妈自己拿,于是买了两张同车次的短途票和顾翌安一起跟进去。北城是始发站,检票进去也还有十多分钟富裕时间。月台上,沈梅英站在对面,握着俞锐跟顾翌安一人一只手,还在细细叮咛:“我昨天去了一趟杏林苑,里外都给你们收拾过了,冰箱冷冻室放了很多新包的饺子,还有一些塑封起来的冷菜,露台上的白海棠也浇过了,还有卧室的床单被套我也都换了干净的...”说着说着,老教授眼眶就又有些红了。俞锐心里一酸,上前搂住他妈,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松开后,他笑着跟沈梅英说:“可别担心了老教授,您儿子都三十多了,你要再这么说下去,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沈梅英侧过头,擦了下眼睛,转回来看着顾翌安,又说:“家里这边,俞锐以前住的房间我也打扫过,不管住哪儿都行,你们偶尔也回去看看,别让家里落灰...”顾翌安握住沈梅英的手,轻声应下。“好了,差不多得了,说来说去就这几句,”俞泽平背着手不停在催,可也不敢看他们仨人,说话嗓音也明显带着起伏,“又不是不回来了...”沈梅英扭头瞪他一眼。不远处,一身军装,脊梁挺拔如松的基地研究员迈步走过来,先是冲俞泽平行了军礼,接着又跟俞锐打了声招呼。这人是俞泽平的学生,俞锐认识。几句寒暄,对方接过行李箱,站姿依旧挺拔,表情却稍许柔和,跟俞锐说:“俞主任请放心,我保证照顾好老院长和老教授,只要项目一结束,我一定把老院长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俞锐点头“嗯”了声:“那就拜托你了。”沈梅英还在絮叨,眼睛红红的,满脸的不舍。俞泽平佯装没事,临走前还严正警告俞锐,不准再薅他花,少一朵都给他没完。“成啊,”俞锐笑着应下,“要不我每天给你拍张照,报告一下?”火车快开了,列车员开始吹哨挥动胳膊,整条月台也只剩几位拉着行李箱匆忙赶来的旅客,俞泽平“哼哼”两声,背过身就走。他刚要上车,隔着几步距离,俞锐忽然喊了声“爸”。俞泽平一条腿迈上车,顿一下又撤回来,转头看着他。俞锐嘴唇动了动,最后扯动嘴角冲他爸笑笑,挥手说:“等项目结束了,我跟翌哥一起去接您和妈回家。”眼神微动,俞泽平沉默两秒,点头“嗯”了声,冲他一摆手,走了。车门缓缓阖上,几秒时间,动车飞速驶离站台。很快,视线里只剩下两条笔直延伸的铁轨,俩人站着没动。直到那点离愁别绪被下一波涌来的嘈杂冲淡,他们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出口方向走。重新坐进车里,俞锐扭头问顾翌安:“我们现在去哪儿?”“你想去哪儿?”顾翌安系上安全带,反问他。食指轻敲两下方向盘,俞锐轻抬眉梢说:“还记得刚老教授说过什么吗?”“嗯?”顾翌安看着他,淡淡挑眉,“说过什么?”“她说去过杏林苑。”俞锐说。“嗯。”顾翌安点头。“冰箱里有饺子,还有冷菜。”俞锐又说。“嗯。”顾翌安还是点头。俞锐顿一下,还舔了下唇:“床单和被套也换了干净的。”连续地一问一答,忽然停在这里,顾翌安看他半天,还是只“嗯”一声,眼尾却露出明显的笑意。“翌哥,”绕半天,俞锐憋不住了,压低声音,“双人床空很久了...”顾翌安没忍住笑,抬手摸他后颈,很轻地捏了两下:“嗯,空很久了,所以呢?”头微微后仰,俞锐眨了下眼:“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搬回来啊?”“你想让我什么时候搬?”顾翌安轻笑声问。“那肯定是越快越好,”俞锐坐直身子,右手搓出个响指,“反正今天也没事,干脆就今天吧,我帮你搬!”顾翌安失笑:“这么急?”“对,就是这么急。”俞锐说着就立刻启动车,直奔医大博士楼。是挺急的,要不是换边睡,双人床估计早就睡塌一半了,能不急嘛。从高铁火车站到医大博士楼,一小时车程,俞锐踩着最高限速一路飙回旧城区,时间才过半小时。可车才拐进大学城,都还没到目的地,扶手箱里,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俞锐看眼中控显示屏,很快按下接通。急诊打来的电话,说是刚接到一个七岁小孩,从三楼高的树上摔下来,严重颅脑外伤,CT扫描还发现有脑部肿瘤,目前情况危急,需要他立刻赶回去手术。外放接的,顾翌安就在旁边坐着,那头说了什么他也听得很清楚。匆匆挂断,俞锐转头看向顾翌安,苦笑一声:“看样子,我得回去一趟...”医生就是这样,尤其是外科医生,手机永远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紧急情况发生。顾翌安以前也是这样,甚至还更忙,经常一个电话就把俞锐丢下,现在角色对调,他又怎能不理解。轻点下头,顾翌安说:“没事,我东西不多,自己就能搬,你先去吧。”于是车进医大,俞锐在博士楼门口把顾翌安放下,又摇下车窗,跟顾翌安说:“那你收拾完记得吃饭,我要是赶得及回来就给你打电话。”“好,开车注意安全。”顾翌安站在路边,冲他挥了下手。——等俞锐忙完,外面天都已经黑透了。手术组医生护士加上得有八个人,苦熬近十个小时,总算把小孩儿性命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不过病人情况并不稳定,手术完CT复查,跟着就被推进了神外监护室。肿瘤倒是切干净了,但病理结果还没出来,小孩儿能不能平安苏醒,术后又是否会有其他并发症,一切都还未可知。长时间没吃没喝,还累得腰酸背痛,俞锐扯掉口罩,拧着脖子从手术室出来,连手术帽都还没摘。没功夫休息,匆忙就在洗手服外套了件白大褂,俞锐长腿阔步穿过走廊,摘下胸牌,刷开感应门,准备先去外面跟家属沟通。病人家属早就吓坏了,一大家子人全程守在门口,焦急地不停踱步,时不时地抬头看眼显示“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小孩儿母亲又急又怕,不停地抹眼泪,边哭还边埋怨自己的丈夫连个人都看不住,自己不过是出去一小会儿,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孩儿父亲满脸沉重,默不作声,嘴唇抿得死死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赶来了,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出事,家里上上下下都着急,也都上火。但男方父母跟女方父母,立场不同又护犊心切,媳妇埋怨儿子,婆婆不乐意,婆婆维护儿子,丈母娘又不高兴,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两边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看俞锐出来,老的少的齐齐迎上去,直接把他围在最中间,还抓着他胳膊,嘴里倒豆子似的,一个个不停追问。俞锐皱了皱眉。老人家情绪不稳,容易激动,俞锐抽回手,单独把夫妻俩叫到一边谈话。“侧脑室肿瘤占位导致视物模糊重影,刚好又在爬树的时候引发眩晕才会从树上摔下来。”长时间没喝水,喉咙干得发紧,俞锐话说一半又清了清嗓子:“肿瘤目前已经切除了,不过是否良性还得看病理结果。”他把大致病因以及手术情况说完,又把后续的治疗方案也跟夫妻俩详细介绍了一遍。听到手术很成功,小孩儿母亲喜极而泣,又是道谢又是鞠躬的,差点没跪地上直接给俞锐磕头。俞锐赶紧拉住她,简单安慰两句,转身就要走。小孩儿母亲有些心急,赶紧抓住他袖口,怯声问:“那俞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儿子?”“暂时还不行,”俞锐将衣袖抽回,“病人还得在监护室住上几天,护士会随时注意他的恢复情况,有什么问题也会及时通知到值班医生。”见完病人家属,俞锐又赶去监护室,确定小孩儿情况目前稳定,又跟值班的吴涛叮嘱了好几句,让吴涛警觉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给他。连续七八个小时没喝水,出来又一直在说话,回到办公室,俞锐感觉自己嗓子都快冒烟了。他刚接下一杯清水润喉,侯亮亮敲门进来,给他送晚饭。这都快十点了,晚饭还是员工餐厅提前打包好的,放到现在早就凉了,侯亮亮见俞锐回来,还给放微波炉加热了才拿过来的。俞锐吃饭的时候,侯亮亮就在旁边坐着。刚那台手术,他也参与了,感觉可以写篇论文,于是趁这会儿功夫,守着俞锐又问了好几个问题。饭吃完,侯亮亮把餐盒收走,走前还问他:“俞哥,你今晚还回去吗?”俞锐握着杯子在喝水,没说话,只冲侯亮亮摆了下手。忙起来就是头骡子,到这会儿他也没功夫休息,手机里还有一大堆信息躺着,等着他处理。等把工作群还有同事的消息都回了,解决完正事,彻底放松下来,俞锐这才注意到顾翌安也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拇指下滑,俞锐点进对话框。顾翌安就给他发了两个字:晚安。不过,文字下方还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卧室。屋里顶灯没开,就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亮着,光线昏黄泛着些许暖意,不过只能照到床头,连床尾都看不太清晰。还是他每天睡的那张空****的双人床,唯一不同的是,床头的位置,突然多出另一个枕头,还和他原本的那个并排放在一起。盯着照片看半天,俞锐眨了下眼睛,拇指猛地按下锁屏键,随后脱下白大褂从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就往外走。路过综合办公区,侯亮亮伸头问他去哪儿。脚步都没停,俞锐背对他抬了下手,扔下一句:“回家,有事打我电话。”侯亮亮缩回脖子,看眼墙上的时钟,撇撇嘴说:“这都十一点多了,回去东院少说也得十二点,明早六点多又得过来,折腾一圈就睡几个小时,图啥呀。”“谁知道呢,兴许是家里有人吧?”钱浩随口回了一句。“有人?”侯亮亮扭头看他,还一脸警觉,“俞哥有人了?谁啊?”钱浩对着电脑写病程写得脑袋都晕了,侯亮亮这么瞅着他,钱浩恍惚反应过来,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我胡说的,你就当没听见。”钱浩一摆手,很快又矢口否认。凌晨不堵车,就连红绿灯的等候时间都变短了,俞锐开车一路疾驰回到杏林苑,不多不少,到家正好十二点。推开门,俞锐明显一怔,玄关灯居然是亮的。他换上拖鞋,穿过客厅,径直就往卧室走。手搭上门把,俞锐开门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闹出点动静吵醒顾翌安。满室寂静,卧室窗帘被缕缕夜风吹起又落下,床头灯还亮着,顾翌安躺在**,一只胳膊搭在腰间,头微微侧着,连睡相都安静又温柔。俞锐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盘腿坐地毯上,就那么趴在床边,眼也不眨地静静看了好一会儿。装睡的人忍半天最后没忍住,嘴角渐渐往上扬,忽然开口:“你这是又准备看多久?”话音落下,顾翌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你没睡着啊?”俞锐笑起来,说话声音很轻,也压得很低,生怕赶跑顾翌安的睡意。顾翌安抬手去摸他的脸,拇指轻柔地捏他的耳朵:“没睡着,我猜你就会回来,想等你一起睡。”耳朵被捏着,又痒又舒服,俞锐脸贴着顾翌安手心,轻蹭两下,然后说:“那我先去洗澡,你再眯一会儿?”“嗯,去吧。”顾翌安抽回手,捏了捏眉心试图醒神。俞锐在医院忙了一天,顾翌安也没闲着,连着开了好几个电话会,下午又去了趟实验室,忙完又搬家收拾东西,折腾到现在,早就已经困到不行了。洗漱一趟也很快,总共不到半小时,俞锐掀开被子躺上床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点湿热的潮气。他看顾翌安没动,以为顾翌安又睡着了,拧着身子去关床头灯。微末的光线倏然消失,腰间却突然搭上一只胳膊。顾翌安翻过身,手臂收紧,把人搂进怀里,还用鼻尖磨蹭着俞锐的后颈,闻他身上的味道。喉结滑动,头皮也一阵发麻,俞锐动动嘴唇,低低叫了声:“翌哥...”“别动...让我抱着睡...”太困了,顾翌安说话都像是在梦呓。俞锐轻声笑笑,黑暗中,他手心覆在顾翌安手背上,很轻地说:“翌哥,晚安。”睡意来得很快,迷蒙中,俞锐感觉身后的人啄吻了一下他的后颈,呢喃道:“小鱼儿,晚安。”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平淡温柔的日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