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闹钟一响,俞锐就醒了,人还惺忪迷糊,胳膊下意识就往床头柜上伸,赶紧摸到手机按掉恼人的闹钟。好不容易遇上周末休息,他倒是无所谓,也能起来。但顾翌安昨晚跟美国研究所那边开会开到后半夜,刚躺下还没几个小时,俞锐不想把他也吵醒。可反应还是慢了些,搭在腰上的手动了动,顾翌安问他:“几点了?”俞锐是趴着睡的,嗓子发紧,一时没发出声来。他皱了皱眉,睁开眼。卧室窗帘拉着,只留了一道缝隙,外面天空透着一点浮白,屋子里也只隐约看得见一点亮光。半天没听到声音,顾翌安翻过身,又收紧胳膊把楠峰人往怀里带,嘴巴刚好碰到俞锐的耳朵,很轻地蹭了两下。“怎么不说话?”晨起的嗓音带着独有的慵懒和哑意,听着本就勾耳朵,这会儿靠近了,温热的呼吸全都喷在俞锐耳廓上,实在太痒了。喉结滚动,俞锐说:“六点,吵醒你了吗?”顾翌安还是没睁眼,手却往上摸到俞锐耳垂,轻柔地捏两下,下巴还蹭着他后颈:“没有,时间还早,再陪我睡会儿。”俞锐“嗯”了声,也没动,顾翌安捏着他耳朵都没松开,没过一会儿就又睡着了。本来,他睡意也没那么重,都醒差不多了,后面大概是被顾翌安轻缓均匀的呼吸声感染,不知不觉地又跟着睡了过去。再次醒来,都快十点多了。顾翌安多久醒的,俞锐压根儿不知道,他走出卧室,早餐已经做好放在餐桌上,书房里隐约传出打电话的声音。还是COT103临床试验的事,受试者二期放化疗结束,试验点数据也很快传过来,顾翌安这还没休息几天就又开始忙了。整整一上午,顾翌安都在书房对着电脑,连人都没出来过。俞锐难得闲下来,自己又觉得无聊,但也不好去吵顾翌安,于是捧着一本书在沙发上看,时不时地仰头往里瞅一眼,再喊声“翌哥”。忙碌之余,顾翌安还得抽空应他一声。左一声“翌哥”,右一声“翌哥”,叫完也不说别的,可听见顾翌安回他,哪怕只是淡淡一声“嗯”,俞锐嘴角都下不来,跟有病似的。书看完了,他又绕到露台给白海棠浇水,转过身还隔着客厅,老远就冲屋里喊。顾翌安被闹得也无心工作了,摇头一阵失笑,从书房出来,顺便接过他手里的水壶:“怎么了今天,就这么想我?”俞锐歪头看他,摇了摇头。顾翌安淡淡挑眉,浇完另外一株白海棠,他放下水壶,抬手摸了摸俞锐侧脸。俞锐又叫了声:“翌哥。”“嗯?”顾翌安拇指摩挲着俞锐下颔。“翌哥。”俞锐眯起眼睛笑。“嗯。”顾翌安也笑了。俩人加起来都快奔七十了,还幼稚得跟有病似的,你叫我一声,我应你一句。对视片刻,俞锐敛起笑意,说:“我就想听你应应我。”顾翌安一怔,手上动作都停了。哪怕是到现在,俞锐还是会说梦话,经常会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然后惊慌失措地醒过来。顾翌安心里难受得不行。好几次俞锐重新睡着后,黑暗中,他闭上眼又睁开,看着俞锐的脸,陷入长久而无声的沉默。他很难想象,在过去的那些年,无数次梦中惊醒,俞锐喊出的每一声翌哥,落在空****的屋子里,甚至连回音都没有...“翌哥?”俞锐伸手在他眼前搓出一个响指,“在想什么呢,好半天叫你都不应。”“嗯?”顾翌安倏然回神,很快又说:“在想你。”情话来得太突然,俞锐还挺意外,表情有一瞬的凝固,很快嘴角便扬起来,愉悦的心情藏都藏不住。可顾翌安却心情复杂,他看着俞锐,眼里含着温润的柔情,也含着满心愧疚。他甚至扛不住内心起伏和悸动,下一秒便扣着俞锐后颈把人抱进怀里,久久未动,也未出声。俞锐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大白天的,他被这么抱着,时间长了也不太好意思,本来他就是故意闹人,现在真把顾翌安情绪撩起来了,他又于心不忍。左思右想,他拽了下顾翌安腰侧的衣服,转移话题说:“对了翌哥,我们要不把白海棠移到小花园去吧?”“嗯?”顾翌安松开他,又看眼地上的白海棠。俞锐当年嫁接的白海棠,到现在还存活的,原本一共有三盆,之前钟鸿川出院的时候,俞锐送了一盆给钟老,留在露台上的还剩两盆。都十五年了,按正常来讲,白海棠早就该移植到院子里。这些年,俞锐一直修枝剪叶,当盆景一样养在花盆里,刻意放慢它们长大的速度,也放缓它们成长的时间。顾翌安掌心接住一片落叶,突然问:“是为了等我么?”“…是,”俞锐视线也落在那片叶子上,“我在等,它们也在等...”但很快,一阵风吹过,他们看着风把它吹走,在空中盘旋着飞舞,然后越来越远,最终变成虚焦的一点。过了一会儿,俞锐转头看向顾翌安:“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它们也该继续长大了。”趁着周末下午那点时间,俩人去了趟理工大家属院,顺便把白海棠也移植到了小花园。忙完闲不住,俞某人又开始嚯嚯老院长种的花,剪了一堆月季和木芙蓉,随后把腿一盘,就坐在台阶上开始折腾。顾翌安洗完手出来,看眼地上剪得乱七八糟的花枝,再看眼小花园里光秃秃的一大片,哑然一阵失笑。“还好老院长不在,不然还真能被你气出高血压。”他迈下台阶,在俞锐旁边坐下。“没事,剪之前,我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下来,反正他也不知道,回头他要是问起,我就把照片发给他。”月季枝干带刺,俞锐说话的功夫,手被扎到好几次,条件反射地“嘶”出好几声。顾翌安掰开他手一看,指尖都扎出血了,脸一沉,立刻就催他去消毒,说剩下的他来弄。俩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稳得不行,修枝剪叶就没那么擅长了,倒腾半小时,剪下的花枝长短不齐,插进花瓶也就凑合看看。剪坏的都比装进瓶子的都多,顾翌安无奈说:“我看你以后还是饶了这些花吧。”俞锐手上贴了两张创可贴,看眼手里的花瓶,再看眼被他嚯嚯完的小花园,“啧”了声说:“我也这么觉得。”又是种花又是剪花地折腾半天,收拾完,顾翌安突然想起沈教授临走前留给他的东西,于是转进储藏室,从里面抱了好几盒旧箱子出来。俞锐看到都愣了:“不是,这你都能找到?那里面就是我小时候玩的玩具,没什么可看的。”“不能看么?”顾翌安抱着箱子,又坐回台阶上,还偏头看了他一眼。“能能能,”俞锐连连点头,“你想看什么都能,我光屁股的照片都有,你要想看我现在就找给你。”顾翌安没忍住笑。箱子里什么都有,装奖杯奖状的有几箱,装书的也有几箱,还有一箱是装玩具的,弹弓,小人书,汽车模型,零零散散一大堆,什么都有。临近傍晚,夕阳渐渐往下沉,橘红色余晖从天际线开始蔓延,倾洒一大片,笼着小院像是镀上一层茸茸的金边。这个季节,院里桂花开得正好,秋风一阵阵地吹,淡淡的花香也萦绕在四周。很舒服也很惬意,俩人就这么坐在花园边上,翻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聊着俞锐小时候干的那些混事儿。俞锐也就是拿到一件东西,想到什么就讲什么,顾翌安却听得尤其认真,时不时地追问,连一丝细节都不肯放过。翻到最后,顾翌安从箱子底下掏出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纸叠的五角星。“这是什么?”顾翌安晃了两下。“这个,”俞锐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眼,“还真不知道,我连一点印象都没有。”顾翌安挑了下眉。这种纸叠星星,是由一条条细长纸条手工叠出来的,以前学生时代很受女生喜欢,常常买一堆藏在课桌底下,连上课都偷着叠。玻璃瓶里的星星实在太多了,少说也有好几百颗,光是折这些就费劲,肯定不是普通人送的。“看样子,应该是哪位小姑娘送的。”顾翌安把玻璃瓶拿在手里,也不方便打开,不想冒犯送礼物人的心意。俞锐摇头,肯定地说:“不可能,我从不收女生礼物。”读书那会儿,俞锐的确很招人,但也欠,还很拽,基本就不怎么跟女同学接触,也不会揣测女生心思,更不会收女生礼物。说白了,就是没什么耐心,也怕麻烦。顾翌安挑眉不说话,还是看着他。俞锐是真不记得有这个,这要不解释清楚,他可太冤了,今天晚上这事儿都别想过去。他拧开活木塞,从里面倒了几颗星星出来,随后拿了其中一颗拆开。浅紫色带花纹的长纸条,拆开后,背面是空白的,但大部分女生都喜欢把想说的话写在上面。俞锐翻到背后,果不其然,写了字。可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俞锐表情立刻就变了,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很快,他又拆开第二颗,第三颗...顾翌安还有些奇怪,随手拿起细长的一根,意外发现上面竟写着:俞铎同学,祝你四时如意,健康平安。玻璃瓶的星星又被俞锐倒了许多出来,全部拆开,而无一例外,每张纸条的内容全部都是一样的。字迹也一样,娟秀端正,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个女生之手。纸条摆得满地都是,轻薄的小小一根,风一吹就吹走了,俞锐还要拆,顾翌安按住他的手,很轻地摇了摇头。俞锐手里还攥着一根,太用力了,纸条都别捏得变形,手心的汗都浸透了,展开后连字都看不太清楚。沉默半晌,他说:“我没见过他的照片,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以前是不想看到沈教授和俞院长伤心,后来是我不敢...”视线微垂,俞锐苦笑一声:“不敢问,也不敢去了解,怕了解后会惦记,会不舍...”“可是好像就算不问,我也总忍不住去想,俞铎他,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顾翌安握住俞锐的手,掌心传来的一点温度,渐渐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笑了笑,抬眼看向顾翌安又说:“老院长年轻的时候,脾气还挺差的,我猜,俞铎小时候的日子应该没我好过。”“成绩可能没我好,但老师可能更喜欢他,毕竟他请家长的次数肯定没我多...”“有女生送他礼物,还祝他平安健康...如果他还在的话,可能已经和喜欢的姑娘结婚了吧。”说到这里,俞锐一顿,喉咙也随之哽咽:“这大概是除了名字,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了。”“怎么会呢?”顾翌安抬起手,擦掉他眼尾的那点湿意,“其实,你很早以前就见过他了。”俞锐转过头。“在你遇到沈潮的时候,你已经见过他了,”顾翌安看着他,轻声说,“你那么努力,所以它才会坚持这么久,一直沈潮身体里跳动。”怔愣一秒,俞锐摇头说:“不是我在努力,是它在努力。”从俞锐见到沈潮,他当时就在想,是不是真的是命中注定。聊起这些,俞锐淡淡地笑了声,带着些许自嘲的意思,说:“只是没想到,我和俞铎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顾翌安扣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无声传递着安慰:“其实,我们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很多人,爱人亲人朋友同学同事,甚至街角擦肩而过的路人,同乘一班地铁的陌生人...”他微微一顿,又说:“形式虽然不同,但每个人来到生命中,都是恩赐,也都是祝福。”都是恩赐,也都是祝福。最后这句话实在太动听了,俞锐心里忍不住又默念了一遍。他看着顾翌安。坐这么久,天都快黑了,光线也不太好,顾翌安背光面对他,俞锐并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不过,单是顾翌安轻缓的语气,还有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不知不觉地,俞锐起伏的心情渐渐开始平静下来。半晌沉默,他释然地笑了声:“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和俞铎这样的关系好像也挺特别的。”顾翌安很轻地“嗯”了声,又问他:“这样会觉得好些吗?”俞锐点了下头。他撑着膝盖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瞬间舒服多了。可低头看眼拆得到处都是的纸条,俞锐一时有些头疼,拆的那会儿没想太多,现在可杂整。顾翌安也不会弄。俩人拿着比划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些星星怎么折起来的,最后也只能大概折一下,又给重新放回到玻璃瓶里。折腾来折腾去,还费老大劲又把箱子给搬回去,忙活这么半天,人都饿得不行了。俩人在厨房转悠一圈,正愁晚上该吃点什么的时候,花园外边,有人开始喊。老教授和老院长不在,最近这阵儿,他俩常来这边,家属院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几乎都见过顾翌安。刚开始那会儿,看他俩同进同出地,院里的人还会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遇上还会打两声招呼。看这边客厅灯亮着,王伯端着一盘鱼仔蛋糕过来,说是家里做的,刚出锅,顺便拿过来给他们也尝尝。闻着就挺香,俞锐隔着小花园铁栏杆,顺手就拿了一个塞嘴里,还没咽下去,他就皱了皱眉。顾翌安接到手里,还跟王伯道了声谢。等人走后,他转头过来,看俞锐表情不对,还以为是味道不行,谁知刚准备尝一块,俞锐立马就拦住他。“这个你不能吃,”俞锐整盘都拿到手里,“鸡蛋加面粉做的,你不能吃,会过敏。”顾翌安倒是没想到这个。他看眼俞锐手里那盘鱼仔蛋糕,语带遗憾道:“还想尝尝味道的,可惜了。”微眯起眼睛,俞锐轻扯嘴角,意味不明地说:“这个你是肯定吃不了了,不过还有别的鱼,你要不试试?”顾翌安垂眼看他。指节曲起,抵住俞锐下巴,顾翌安凑近问:“又欠撩?”俞锐没出声,用口型吐出两个字。眸光敛缩一瞬,眼底也开始发暗发红,顾翌安沉沉一声呼吸,而后拉着他手腕就往屋里走。作者有话要说:别问,问就是今晚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