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秋天走的很快。好像只是眨眼之间,街道两旁的银杏叶铺落满地,梧桐树也只剩枯枝,寒风卷起落叶,冬天悄无声息地降临。二期放化疗结束,各试验点陆续组织二轮汇报会,顾翌安每场都得参加,最近小半个月都在外地出差,好几个城市来回转,忙成了空中飞人。他现在在南城,上个月诺奖公布,徐颂行不负众望成为今年诺贝尔医学奖的最终得主。消息一出,瞬间在海内外引起轰动,整个华人医学界都在沸腾。不仅微博热搜词条连续引爆,有关徐颂行实验室,COT103项目,以及他实验团队成员的信息,都相继横扫国内外各大媒体头版头条。许多大型研讨会接踵而至,全都极力发出邀请,希望徐颂行能出席参加。但这段时间,实验室有两个项目正处于一期收尾阶段,徐颂行照常上下班,每天不是在霍顿大学就是在斯科特研究所。无论国内外,所有邀请,他全都拒之门外。南城试验点汇报刚结束,正巧碰上国内临床试验的大型年会,举办方又是COT103疫苗的合作企业,徐颂行不参加,顾翌安也得去。原定回北城的时间,因此不得不又往后再延上几天。某俞大主任坐不住了。午休时间,大家都在休息,就他仰头靠着椅背,长腿随意交叠,往办公桌上一搭,捧着手机就开始骚扰远在南城的徐暮。他先是在四人小群里@徐暮,让徐暮拍几张现场照片过来。没过几分钟,徐暮还真就给他拍了几张现场照片丢群里。手机震动声响起,俞锐立马点开。偌大的会场里,乌泱泱全是西装笔挺的人头,他放大照片,仔细找了一圈,连顾翌安的影子都没看到。俞锐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说:谁要看这个,我要我翌哥照片。徐暮又给他拍了张宣传册上,顾翌安的单人照扔过来。俞锐都无语了:暮哥…紧接着,徐暮发来一小段语音,哈哈笑两声,之后才拍下一张顾翌安站主席台上演讲的照片给他。好长时间没见到人了,俞锐想得心里都痒痒,看到顾翌安照片,瞬间来了精神,腿一收,“噌”地就坐起来。挺括平整的白衬衣,脖子上系着一根黑领带,顾翌安面向投影画面,徐暮这张照片只拍到他硬挺的鼻梁,还有俊朗帅气的侧脸。扫眼就能看完的照片,俞锐比平时看片子都认真,还局部放大。但手机拍照的画质有限,放大后不仅看不到细节,连面部都快模糊掉了。俞锐又在群里呼叫徐暮,还提醒徐暮改用人像模式,把焦距放大到三倍来拍。结果消息发出去,俞锐照片没等到,陈放先忍不了了,说是手机震个不停,吵着他睡午觉。估计是睡懵圈了,陈放语音里都带着烦躁的起床气,也没反应过来可以打开屏蔽群消息,直接就把俞锐给踢出群。俞锐瞪着那句“您已被移除群聊”愣半天。随后,又点进徐暮头像私聊。徐暮也被他烦得不行,最后甩给他一张照片,还语音说:“别磨人了师弟,我这忙着呢,回头让翌安直接拍给你,别说人像模式了,你就是让他裸.着拍给你都行!”俞锐盯着末尾几个字,挑了下眉,又“啧啧”两声,总算消停了。午休结束,俞锐下午得去趟实验室。路过护士站,姜护士叫住他,跟他说9床的病人走了,家属还去医务处闹了半天,嚷嚷着说是要投诉科里,还要医院给他退费。9床是一位高龄脑淋巴瘤患者。半年多以前,俞锐给他做过一次肿瘤切除手术,术后患者又持续进行放化疗,但效果仅仅也就维持了几个月,肿瘤很快就复发了。再次入院,患者的情况远比之前差太多,不仅各项身体指征不行,达不到手术标准,就连心肺功能也明显开始衰竭,根本就没法手术。可患者家属怎么沟通都不行,坚持要手术。俞锐说手术也只能减瘤,不可能全切。而且即便住院,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病人还得通过药物调整,等情况好转,达到手术标准,才能开始排期。否则,即便是把人推上手术台也毫无意义,哪怕人平安出来了,情况也不见得会有好转,还白白遭一次罪。当时病人家属应得倒痛快,可住了一个多星期,眼看住院费治疗费每天几千几千地交,俞锐却还是不给排手术,家属开始不乐意了。再之后,那一大家子,男男女女不仅在科里来回地闹,后面还找去医务处,说俞锐故意拖着不给排手术,就是想挣黑心钱。俞锐被钟烨叫过去,别的话没有,就丢下一句:“按病人现在的身体情况,手术肯定做不了,最好是去肿瘤科姑息治疗,没别的办法。”家属对俞锐住院前的话选择性失忆,一听俞锐不给手术,当即就开始撒泼,差点没在钟烨办公室直接撸袖子和俞锐动手。俞锐扫他一眼,冷冷地笑了声,转身就走,烂摊子交给钟烨,管都没管,也没过问。这会儿听姜护士提起,俞锐也没什么表情。倒是姜护士气不过,吐槽说:“演得倒挺像,来回这么折腾,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9床也是够可怜的,摊上这么几个儿子媳妇。”9床是离退干部,退休前官阶还不小,每个月都有大笔的津贴和生活补助金可以领。住院后,手术费医疗费和护理费也都能报销,不仅能报,还会有额外的各项补贴,都是按天计算,数额还不小。钱有的是,可住院期间,9床那几个儿子总共就没来几次,刚开始连护工都不愿意找,平时都是科里的小护士在照顾。后来实在不方便,姜护士长联系到家属,左右沟通好几次,最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位价格便宜又不懂护理的老阿姨照顾。没什么正经工作,又是典型的啃老族。说白了,亲爹最后过成什么样,他们根本不关心,坚持手术也不过是想把老爷子命给续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领到老爷子那些钱。俞锐没有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可科里年轻的小护士没忍住,在旁边接嘴:“也不知道钟主任最后怎么处理的,不会真给他退钱了吧?”“钱倒是没退,不过主任,听说他们准备转到二院或者三院去。”说到这里,姜护士突然顿住。左右看一眼,姜护士越过柜台,凑近俞锐后,手背挡住半张脸,小声又说:“我还听病人家属说,老爷子要是能在别的地方手术,他们就要去媒体曝光你,说你见死不救,还坑他们钱。”俞锐听完淡淡笑了声:“想曝就让他们去曝吧。”“可是你...”姜护士话说一半,没说完,眉头皱着,神色不无担忧。俞锐下完医嘱签完字,将文件夹递回去,最后跟她说:“放心,没事。”——南城这次论坛邀请了很多国内外的专家教授,大会连开三天,徐老没来,但诺奖带来的震撼和热度都还在。作为他的首席助理,顾翌安每场会都得参加。论坛会议结束,他也不能立马就走人,必要的酒局应酬该参加还是得参加。俞锐也忙,工作时间,尤其赶上手术日,俞锐一整天可能都摸不到几回手机。他手术排得紧,肿瘤组和急重症的病人轮着来,经常是无缝衔接,早上天还没亮就进手术中心,出来抬头一看,外面天都黑得差不多了。最近好几天他们都没正经说上几句话,连消息都回得断断续续。自从住到一起,俩人就没分开这么久过,俞锐抓心挠肝想得不行,晚上洗完澡躺**,没忍住,直接就给顾翌安拨了一通视频过去。这回倒是赶巧,两边都有时间,顾翌安从一场酒会出来,这会儿刚好回到酒店。“翌哥——”借着走廊反射的白光,俞锐看他脸有点微红,“又喝酒了?”顾翌安“嗯”了声,说:“喝了几杯鸡尾酒,度数不高,也不多,没事。”只是有点晕,但还没到醉的程度。俞锐也没说什么,工作场合,不可避免的事,彼此都能理解。说话的功夫,顾翌安已经刷卡进屋。手机放到吧台,顾翌安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扯掉领带,顺手解开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这边俞锐背靠床头,也没什么事,一直盯着手机屏幕,角度刚好能看到顾翌安说话时滑动的喉结,还有领口下方若隐若现的锁骨。大晚上的,这画面可太刺激独守空房的老男人了,尤其这双人床才刚热乎没两天,又变成他一个人的。俞锐抿了下唇,叫了声:“翌哥...”“嗯?怎么了?”顾翌安这会儿正对着电脑回邮件,暖黄色灯光,光线柔软,画面里俞锐还能看到他硬朗的下颔线条。“...想你了。”俞锐说。邮件还在发送,顾翌安抽空看了眼屏幕。床头灯有些暗,微弱的那点光线照在俞锐脸上并不太清晰,但顾翌安还是能看到他呼吸时,胸口明显的起伏。“哪儿想?”顾翌安拿起手机问。“哪儿都想,”俞锐向来也不遮掩,嗤笑声说,“别撩我啊翌哥,等会儿硬.了可咋整。”闻言,顾翌安淡淡挑了下眉,笑了。这话题不能深聊,本来就想得不行,真这么深入聊下去,那可太容易搓出火来了。邮件回得差不多,顾翌安拿上衣服去洗澡,视频也没挂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顾翌安就把电话放卧室**,卫生间离得又不远,两步一扇门的距离,门还没关。以至于等他那会儿,俞锐手里翻着一本书,压根儿就没看进去,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水声就跟开了3D环绕一样,勾得他魂儿都没了。等人出来,那头顾翌安还只围了半截浴巾,低个头弯个腰,连腹部线条和肌肉纹路都清晰可见。这画面可太要命了,俞锐只瞅一眼,脑子就炸了,手一抖直接按掉视频。顾翌安擦着头发,拿起手机看到断线还愣了一下,很快发微信过来,问他:怎么突然挂了?下一秒,俞锐回他:别折磨我了翌哥,赶紧回来吧...顾翌安刚准备输入,屏幕又跳进一条语音,他点开播放,俞锐喘了两声粗气,咬牙道:我特么想你想得都快疯了。就这么一句话,顾翌安来回点开,听了好几遍,嘴角那点笑意始终就没消下去。想是真的想,顾翌安没在这段时间,俞锐又开始扎在医院,连轴转了好几天,也就今天才有空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又是夜班,俞锐接完一台急诊手术,回到办公室又是十点多了。实在累得不行,他趴在办公桌上,刚闭眼就睡着。手机震动声响起,他还反应了好半天,以为是在做梦。电话接起来,俞锐眼睛都没睁开,嗓子还哑:“喂,哪位?”听到他的声音,顾翌安很轻地笑了声:“睡着了?”“嗯,睡着了。”俞锐也笑了,眼睛这才睁开,人也坐起来,还抻了抻懒腰。办公室门没关,从俞锐的角度,视线能穿过综合办公区和护士站,一直看到病区走廊拐过来的拐角。他睡意还没散,睡眼也惺忪,隐约看到拐角处走来一个人,身形轮廓都很像顾翌安。“刚醒就看到有个人还挺像你的,”俞锐说完,自己都感觉有些好笑,捏着眉心还“啧”了声,“这都给我睡出幻觉了。”“哦?”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与此同时,也落地在稍显空旷的办公室门口。顾翌安笑着挂断电话,还朝他晃了下手机,问:“那你看我像幻觉吗?”“翌哥?”俞锐睁大眼睛,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惊喜到不行,“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是要明天吗?”顾翌安进屋,反手关上门,捏着他下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人抵在墙上,径直就吻下去。唇齿纠缠,呼吸凌乱到不行。好半天,办公室里只是下剧烈起伏的喘息,直到空气都渐渐染上暧昧,顾翌安才停下,把人给松开。耳鬓厮磨,掌心依旧贴着俞锐后颈,顾翌安带着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边说:“幻觉来治你的相思病,顺便接你回家。”俞锐闭了闭眼,心都快跳没了,搂着顾翌安很快又凑上去,吻得比刚才还狠还深,差点当时就给擦出火了。停下后,顾翌安故意勾着他耳朵,问:“回家吗?”“回,”俞锐咬着顾翌安脖子,闷声说,“再不回我特么要炸了。”顾翌安没忍住笑。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他连行李箱都没放。俞锐归心似箭,快速交班,一脚油门踩上临安路。路上本来还在聊天的,可顾翌安实在太累,为了赶时间回来,本来就没睡几个小时,昨晚还开了半宿电话会,飞机上想补个觉又被邻座的小男孩儿吵得没睡好。这会儿朝思暮想的人见到了,整颗心落地,人很快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靠着车窗就睡着了。北城早就刮起寒风,南城那边这会儿还是艳阳高照,顾翌安走前温度还没降下去,带的衣服都不厚,身上也只穿了薄薄一件衬衣。趁着换道的间隙,俞锐伸手调高车内的温度,顺便把车里广播也关了,好让顾翌安睡得舒服一些。车到杏林苑,俞锐停车熄火,也没叫他,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歪着头,就这么看着顾翌安愣神。半个多月没见,俞锐看他脸都瘦了,眼底还挂着明显的黑眼圈,心疼得不行。估计是他目光太灼人,顾翌安感应到了,渐渐醒过来,还问:“怎么又没叫我?”他这一觉睡得有些沉,自己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醒来时脖子都有些僵了,嗓子也含着一丝懒懒的哑意。俞锐头眼神就没挪开过,看着他说:“你太累了,看你睡得好像挺舒服,没忍心叫你。”“是睡得挺舒服的。”顾翌安揉捏了两下眉心。睁开后,他看向俞锐,眼尾和嘴角都带着浅浅的弧度:“还做了一个梦。”“哦?做梦了?”俞锐直起身,歪靠在椅背上,和顾翌安面对面,“什么梦啊?是梦见我了吗?”“嗯,梦见你了。”顾翌安轻点下头,眼神里满是温柔的情意。俞锐眯笑起来:“那是美梦,还是噩梦?”“你猜?”顾翌安手心贴上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还有嘴唇。俞锐眨了下眼睛。“我猜,”很安静的夜晚,俞锐声音都放得很轻,“那应该就是美梦吧?噩梦你应该早就吓醒了。”半晌没出声。夜很深了,周围也很安静,车停在路边,远处轻云淡月的灯影里,风吹着树梢,轻柔地晃动。漫无边际的想念和爱意,满溢在眼里,顾翌安轻声笑笑,凑近他说:“是美梦,有你的梦,都会是美梦。”作者有话要说:感情好到我都酸了~ps:接下来会讲讲周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