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没几周,感恩节就到了。天气也越来越冷,薄外套不顶风,很多人连风衣都不穿了,开始往外套棉服羽绒服。前几天刚开始供暖,病区走廊人多温度又高,俞锐查房走一圈,后背愣是蒸出了薄薄一层汗。回办公室的路上,俞锐长腿大迈,边走边解白大褂前面一排纽扣。路过护士站签字,小护士抬起一张红彤彤的脸,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被暖气给蒸红的,看见俞锐美滋滋说:“主任节日快乐啊!”“节日?什么节?”俞锐刷刷签完,还一脸疑惑。他一向不太关注这些,对节日也没什么概念,签完字又站在原地翻看文件上的病程记录。“感恩节啊!”小护士满脸写着高兴,说话间嘴角都下不来,“托主任的福,从早上到现在,科里全是鲜花果篮,连锦旗跟牌匾都有!”闻言,俞锐抽空抬起头,顺着小护士努嘴的方向,很快往综合办公区里掠去一眼。那么大一块红木匾额,连挂都没地方挂,靠墙放在地上,匾上还印着金色的“仁心仁术”四个大字。“这谁送的?”俞锐问。正好另一名小护士从病区回来,俩小护士互看一眼,新回来的那位挤眉弄眼说:“就主任你之前手术过的女网红,特别事儿那个。”俞锐一愣,之后扯动嘴角,无奈地笑了声。那是一个患有多年三叉神经痛的病人,药物治疗早就已经无效了,看病的时候脸部肌肉抖得根本停不下来。偏偏都这样了,女网红还死活不让剃头,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让动,非嚷着要直接做手术,住进病房就吵个不停,还闹着要见主治医生。俞锐过去以后跟她聊半天,女网红压根儿听不进劝,还抓着俞锐胳膊哭哭啼啼打苦情牌,引来一堆人围观。等她哭差不多了,俞锐抽出胳膊,都没给一句废话,直接手一抬,指了指门外,让她要么剃头手术,要么就另请高明。女网红当即愣住,可又抹不开面子,折腾一圈自己又办理出院。可即便出院,她还是气不过,认为俞锐作为医生没有考虑她的职业特殊性,于是利用自己那点人气在网上指名道姓讽刺了俞锐好几回。后来这位女网红在别的医院相继碰钉子,又怕那些不知名医生把她给治坏了影响她颜值,思来想去,悻悻然又找回八院。入院前,俞锐再次跟她说完全不剃头是不可能的,但因为是微创手术,他可以尽量减小创面帮她保留绝大部分的头发。女网红都已经疼得都不行了,哪还管得了剃不剃头,点头跟鸡啄米似的。手术很成功,头发也保住了,出院后,女网红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又是网上澄清,又是跟俞锐道歉的,现在还特意弄这么个匾过来。不止是女网红,神外接手的病人多,罕见稀奇的病例有,奇葩古怪的病人也有,时不时就能碰上一两个。刚好遇上感恩节,科里陆续收下的果篮和鲜花都快把整个办公室塞满了。花香味也浓,暖气烘半天,味道越来越重,不仅重还腻,从办公区里往外飘,闻着都有些上头。俞锐站这么会儿就受不了了,捏着鼻子就往自己办公室走。路过办公区,侯亮亮想叫他,俞锐冲他摆了摆手,脸都没转过去。“俞哥你办公室有惊喜!”侯亮亮伸长脖子在他身后喊。俞锐回头看他一眼,还很莫名其妙,另只手按下门把,往里一推,瞬间就愣住了。喜倒没有,惊是够惊的。他整间屋子里,从办公桌,小圆桌,到茶几,再到地上,全部都摆满了鲜花。花店最常见的百合玫瑰康乃馨有,连不常见,甚至不应季的牡丹芍药向日葵,什么品种都有。这阵仗,简直是百花齐放。本来外面那股花香味就够重了,俞锐办公室的更是浓郁到不行。窗户都没开,这么多花香味交杂到一起,又开着暖气在屋里闷半天,俞锐开门的瞬间,屋里的味道直接呛他一鼻子。他被这些花熏得直犯恶心,站门口都没进去。屋里屋外全是花,连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俞锐正一脸头疼的时候,顾翌安会诊结束过来,碰巧撞见这一幕。“怎么摆这么多花?”顾翌安问。俞锐刚要开口,鼻子吸进一口气,立刻被刺得打了个喷嚏。缓过这股劲儿,他重新捏着鼻子,无奈说:“不知道。”味道实在太重了,办公室根本就没法待人,顾翌安绕开他,径直进去,先把窗户推开给屋子通通风,透口气。转身回来,顾翌安表情很淡,语气也很淡,问他:“这些花都是谁送的?”俞锐还捏着鼻子站门口,摇头说:“这我还真不知道,说是感恩节,那应该不是出院的病人,就是病人家属送的吧。”“病人家属么?”顾翌安背靠书柜,扫眼四周,“又是百合又是玫瑰,满满一屋,送的还不少,哪位病人家属这么有诚意?”俞锐这才觉出一点不对劲来,盯着顾翌安看半天,最后没忍住笑。手松开,也没管味道不味道的,俞锐抱臂靠着门框,笑了声:“不是翌哥,你认真的?”顾翌安就看着他,也没别的表情,就挺认真地点了点头。曲指蹭了蹭鼻子,俞锐从满屋花田穿进去,脸上还在笑,都快笑眯眼了。来到跟前,俞锐微仰着头,小声问他:“真吃醋啊?”“我吃醋,你好像还挺开心?”尾音上扬,顾翌安垂眸和他对视,眼尾是柔软的,嘴角也挂着浅浅一点弧度。那都不是挺开心,简直开心坏了。胳膊搭上顾翌安肩膀,俞锐盯着眼前这张清冷又温柔的脸,仔细看了好半天,最后凑上去说:“我就爱看你吃醋,贼帅,迷人到不行。”顾翌安也没忍住笑,顺势就捏了捏他下巴。说是这么说,俞锐转头还是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把猴子给叫进来。很快,侯亮亮应声进屋。情话讲完,解释还是要解释的,俞锐下巴指了指地上那些花,问侯亮亮:“这花怎么回事,你知道吗?”“知道啊,这花还是我签收的呢!”侯亮亮回他。“你签收的?”俞锐盯着他又问,“那谁送的?”“白三妹。”侯亮亮说。“白三妹?”俞锐有些惊讶,“你确定是她?”侯亮亮点头,肯定说:“我签收的时候看过了,寄出地点是云南一处花田,应该就是那位白三妹没错。”“有什么问题吗?”顾翌安听完他俩的对话,略带疑惑。俞锐摇头,跟顾翌安说,白三妹是他年初时候接诊的一位脑静脉血管畸形患者,不是本地人,老家在云南。最早的时候,白三妹好几次发病晕倒在家里,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才被送到当地医院,检查完又辗转来到北城八院,挂了他的门诊。俞锐大概说了一下白三妹的病情。但顾翌安听完很快判断出白三妹病情不算太严重,于是又问:“这个病为什么非要来八院,本省的三甲医院不能做吗?”“单就这个病而言,肯定可以,不过——”俞锐顿在这里,斟酌了一下措辞,又说:“白三妹的个人情况有点复杂,老家还有省会三甲,连北城其他医院看完过后,都不太敢随便收她。”顾翌安有些意外:“她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俞锐还没来得及开口,侯亮亮点头连续“嗯嗯”两声,接话接得飞快。“白三妹是个聋哑人,也不识字,门诊的时候连既往病史都说不清楚,哪家医院的医生敢轻易收她啊,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俞锐皱眉瞥他一眼,侯亮亮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还自动冲他俞哥比了一个拉链闭嘴的手势。顾翌安表情闪过一瞬的惊讶,目光再次转向俞锐。俞锐点头“嗯”了声。门诊过程中,病人的既往病史,家族遗传史,药物过敏史,乃至个人的基本信息都是主治医生判断病情、制定手术方案的重要依据。如果是聋哑人,那就很好理解了。不能听也不能言,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也就意味着,病人根本无法主诉个人的身体情况。这样一来,主治医生不但没办法确切判断出病情,就连治疗方案和最基本的用药都不敢轻易决策,因为稍不注意就会出现问题。这样的病人,哪怕是俞锐接,顾翌安想想都觉得有些过于冒险。“你——”顾翌安话音才刚出口,侯亮亮跟他肚子里蛔虫似的,立马就说:“俞哥收她没问题,俞哥手语唇语都会。”“唇语?”顾翌安明显一愣。侯亮亮连连点头,还张嘴就来:“要不说怎么是我偶像呢,简直无所不能,我们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简直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顾翌安顿时看向俞锐,还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连唇语都会了,我怎么不知道?”侯亮亮说得起劲,可俞锐都没当回事,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说的。顾翌安问他,他也只是轻点下头,回得也很随意,跟顾翌安说:“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时间就学了一点,也不会太多。”闲聊半天,鲜花还摆得到处都是,窗户跟门开了这么久,空气倒是流通了,可老这么放着也不行。俞锐起身出去,打算叫人进来把花搬走,顺便分给科里其他医生和护士。他走了,屋里就剩俩人。尤其偶像一走,侯亮亮丝毫没觉得尴尬,还无所忌惮地,自顾自开始跟顾翌安聊起闲天儿来。他跟顾翌安说白三妹家里都是种花的,父母好像都是聋哑人,出院的时候白三妹特意问了小护士八院的地址。当时他们也不知道白三妹要地址做什么,直到今天收到这么一整屋子的鲜花,这才明白过来。八院的病人有很多外地来的,有些还是从农村出来,做了几天几夜火车,好不容易才挂上的门诊。那些常年务农的人大多没什么钱,很多连医保都没有。可是得到八院神外看病的,绝大多数病情又急又重,别说住院费了,他们很多连检查费都付不起。人命大过天,像这样的病人俞锐向来是有多少接多少,全都收到自己手下,没钱缴费的,他就去签字担保,甚至还会以外部基金的名义偷偷提供资助。乡下人淳朴,出院后对他千恩万谢,大老远寄锦旗过来的有。哪怕出院了,赶上丰收季节,以前那些病人还会时不时寄点老家特产过来,像果干葡萄干土豆红薯,连辣椒酱火锅底料都有。小小一份礼物,是病人的一份心意,也是医者的一枚功勋。作为俞锐出了名的粉头,侯亮亮夸起自己偶像来,压根儿就收不住,一股脑儿把这些全都倒给了顾翌安。虽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可顾翌安听得却很认真,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侯亮亮叭叭说不停,顾翌安还会偶尔打断他,然后追问两句。最后侯亮亮说得口干舌燥,顾翌安还接下一杯水给他。平时大神大神地叫,这会儿他倒是一点没客气,捧着杯子,还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反身坐下来。顾翌安看眼门外,语气像是随口一问:“除了病人送的那些,你俞哥就没收到什么别的礼物吗?”“别的?”侯亮亮翘着椅子腿儿,顿时一愣,抬头望向顾翌安,“大神指的是追求者吗?”顾翌安没点头,但也没否认。侯亮亮眼珠子滴溜转一圈,懂了。他放下杯子,还抹了下嘴,紧接着就说:“怎么没有,那可太多了,送什么的都有。”“比如说?”顾翌安淡淡挑眉。侯亮亮挪着椅子靠近,说:“之前有个姑娘,连续给我们科室送了三个月的下午茶还有手工饼干,不过后来俞哥好像跟她说了什么,这姑娘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哦?还有吗?”顾翌安听着还挺感兴趣。“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侯亮亮胳膊一挥,又看眼顾翌安,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而且,男的也有...”顾翌安再次挑眉。侯亮亮接着就说以前有个病人,本来都不是挂的俞锐门诊,只是看诊的时候走错房间就看了俞锐一眼,当时就不走了。从那以后,那人连着挂了俞锐三个月的门诊号,进门啥也不干,就为和俞锐讲两句话。不止这些。所谓爱屋及乌,有些上头的追求者,有事儿没事儿就给他们科室点些奶茶下午茶,连直接把米其林餐厅食物当外卖送来的都有。作为神外领域最年轻的一把刀,能力实力都摆在那里,长相就更不用说了。俞锐身上既有岁月打磨沉淀出来的沉稳和坚毅,同时又有他年少时期独有的尖锐跟桀骜。尤其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混杂到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独特,也很有魅力。遇上这样的,谁看了不会往上扑。可不管别人怎么扑,俞锐根本毫无反应,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过。那些送来的东西,最终要么拿给科里医生护士和清洁阿姨,要么直接就被他丢进了垃圾桶。至于那些个不看病还连续挂他门诊赖着不走的,俞锐干脆一个电话打到保卫科,直接叫保安过来,把人请出医院大楼。说到这里,侯亮亮想到其中一个很典型的富二代,瞬间越来越精神,连眼睛都开始亮起来。他扭头瞅眼门口,像是确定俞锐不在,随后才小声跟顾翌安说:“那个富二代上班时间直接把一台宾利停到咱院门口,说是要送给俞哥。”顾翌安背靠书柜,视线微垂,手上握着一杯水。听到这里,他忽然抬起眼,问:“然后呢?”侯亮亮坐椅子上,腰杆一挺说:“然后俞哥一个电话打给交警大队,说是有人把路给堵了,影响救护车进出,让他们赶紧帮忙清走。”“然后,交警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他贴了张罚单...”“结果、结果那人还死赖着不肯走,抱着一大束鲜花要往办公室里冲,最后被保安给扛出去,连那辆车都是拖车公司过来给拉走的。”想起当时的场景,侯亮亮根本就忍不住笑,扶着椅背越笑越夸张,后面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这事儿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还被院里的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了好久。侯亮亮捂着肚子笑不停,肚子都笑痛了,还冲顾翌安摆手说:“实在太丢人了,后面好长时间,那人连个头疼脑热都不敢来八院,碰上我们都绕道走。”俞锐出去半天,这会儿回来,正好听见侯亮亮讲他八卦。脚步一顿,俞锐很快走过去,伸手按着侯亮亮后脑勺就往前压:“没完没了了你,很闲吗你今天?”侯亮亮扭头看到他偶像那张冷脸,顿时起身。“不闲不闲,一点都不闲,”小猴子见好就好,赶紧将椅子推回去,跟着就往门外走,“我还有病程要写,就先撤了。”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一下明天的剧情~ps:以后都是晚九点更哈,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