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没吃饭,俞锐和顾翌安都还没说什么,赵东连连喊饿,也不回家,非跟着他俩进屋,说是过来蹭饺子吃。眼看煮好的饺子都凉了,他也不客气,撸起袖子就去厨房,嚷嚷着要重新煮一锅。顾翌安本来也要进去,苏晏拦住他说:“没事顾师兄,他一个人能吃你们两个人的量,让他弄去吧。”俞锐去趟洗手间出来,客厅电视里放着春晚节目,沙发上却连个人影也没有。赵东在厨房里折腾,苏晏立在玻璃门前看手机,屋里屋外扫视一圈,俞锐也没见到顾翌安。“翌哥人呢?”他随口问了一句。“顾师兄去超市了,”苏晏头也没抬,“说是去买点炮竹回来,等会儿零点的时候放。”俞锐愣两秒,恍然反应过来。老教授晚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俩今晚一定要守岁放鞭炮,他挂完电话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好在顾翌安还记得。北城市区正常情况下全都是禁燃禁放的,也就年三十到年初五的这几天,限时也限区域开放。零点将至,院子里逐渐开始热闹。俞锐走过去,站在苏晏旁边,想想还是问了一句:“今晚的那位姑娘,你打算怎么办?”指尖动作一顿,苏晏快速回完信息,抬头看他,片刻后说:“赵姨让我年后约对方单独吃个饭,到时候我会跟她解释清楚。”俞锐点头“嗯”了声。他并不意外,甚至苏晏说的和他猜想的几乎差不多。赵东可以拒绝相亲,还干脆利落地跟父母出柜。但苏晏不行。即便有他母亲那层关系存在,赵家始终是赵家,他们既非血亲,二十多年也毫无联系。就算如今相处其乐融融,苏晏也很难不小心翼翼。何况赵东父母本来已是惊弓之鸟,给苏晏介绍对象,明摆着也有试探俩人的意思,苏晏就更不可能像赵东那样,当场摔筷子走人。尤其这还是大年三十,赵东爷爷也在场,哪怕单从礼数上讲,苏晏也不能一口回绝,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锐哥——”俞锐走神之际,苏晏忽然叫他。倏然回头,俞锐看着他,眼神带上些许询问的意思。稍许沉吟,苏晏说:“年后我想申请调去藏区医院,在那边呆一段时间。”俞锐一怔。他刚还在想,赵叔和赵姨既然已经有了猜测,就不可能立马打消这份顾虑,尤其等苏晏拒绝女方后,赵东父母很可能疑心更重。苏晏天性敏感,做事也向来谨慎,任何决定作出之前,他必然会深思熟虑,再三斟酌。俞锐认识他这么多年,很清楚他的性格,一旦话说出口,也就意味着很难再更改。可苏晏无依无靠,身边也没个亲人,唯一关系好点的也就他和赵东,好不容易在北城安定下来,如今却又被迫远走。俞锐拧着眉头问他:“想好了吗?”“嗯,想好了。”苏晏扯动嘴角故作轻松地笑笑,“那边工作比八院轻松,我就当是放个长假,也挺好的。”俞锐沉默。事到如今,赵东和苏晏之间的这股结越打越死,短期内也毫无解法,想来想去似乎并没有比离开更好的选择。也许把一切交给时间,未来还能有一线生机。他俩正对小花园站半天,赵东端着两盘煮好的饺子从厨房出来,顾翌安恰好也在此时推门进屋。话题就此打住,俞锐不便再多说什么,于是拍了拍苏晏肩膀:“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三月份医援我也会过去,到时候再去看你。”苏晏点头,应了声:“好。”赵东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外面吹半天冷风,也是真饿了,两盘饺子他一个人吃了一整盘,最后不够又去煮了一锅。外面爆竹声越来越大,电视屏幕里主持人并列站成一排,即将进入新年倒数计时。碗筷都没收,赵东率先推门出去,把顾翌安买来的炮竹拆开,挂在小花园的铁栏杆上。俞锐他们刚出去,赵东点着一根烟,守在边上扭头回来说:“看好时间啊锐,过零点说一声,我立马就能点上。”俞锐瞥他一眼,还没出声,苏晏走过去,摊开手,示意他把东西交出来。“什么?”赵东嘴里咬着烟,还没反应过来。苏晏也不废话,伸手直接从他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没收:“戒烟戒酒,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倒是把这茬给忘了,”赵东一拍脑门儿,立刻把嘴里那根烟也摁灭,“成,你说不抽就不抽,我都听你的。”屋里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他们说话的功夫,主持人已经开始在倒数最后三秒。赵东踩着点儿从苏晏手里拿回打火机,点燃引线,随后拉着苏晏迅速闪到一边。院子里其余人家也先后点燃鞭炮,明亮的火星点亮夜空,而又迅速消失在雪地里。与此同时,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砰砰’声。爆竹声中辞旧岁,新的一年开始,俞锐转头看向顾翌安:“新年快乐,翌哥。”俩人不约而同,默契地从口袋里掏出红包,说话的同时,又将红包塞进对方手心。彼此都愣了一下,随后又在周围忽明忽暗的明黄色光影里相视一笑。顾翌安贴近他耳朵,轻声道:“小鱼儿也新年快乐。”鞭炮声不停,赵东捂着耳朵注意到他俩之间的小动作,接着就喊:“怎么就你俩有红包,我没有吗锐?”“你瞎凑什么热闹?”苏晏踢了他一脚。“什么叫凑热闹,我见者有份,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赵东从裤兜里摸出好几个,挨个塞到他们仨人手里。顾翌安笑着接下,顺手还他一个,也给苏晏发了一个。俞锐也没想到今晚他俩能在,就准备了一个给顾翌安,只能拿出手机给他俩发微信红包。赵东也不含糊,掏出手机,立马就点开收下,紧接着又把目光落到苏晏身上。别的有没有他其实无所谓,苏晏的红包,他着实已经惦记一天了。赵东那点心思全挂脸上,苏晏看他一眼,叹口气走过去,拿出一个刺绣锦囊装的红包,伸到他面前说:“新年快乐,二货。”“大过年的,就不能换个称呼。”嘴上抱怨,脸上又没藏住兴奋,赵东立马把红包夺到手里,前翻后翻又打开。苏晏没再管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给顾翌安和俞锐:“新年快乐,锐哥,顾师兄。”顾翌安点头应下:“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一切顺利。”俞锐也看着他说。——大年初一早上,俞锐和顾翌安还没醒,陈放打来电话:“大过年的,你们俩在家里呆着干嘛,赶紧过来给豆苗发红包。”俞锐接的电话,他那嗓门儿大得根本不用开外放,顾翌安隔半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昨晚爆竹声连续不断,几乎响彻整个除夕夜。顾翌安和俞锐睡眠都比较轻,被吵得一直到天都快亮了才睡着,满打满算也才眯五个小时,俩人这会儿都不想起,赖在被窝里动都没动。眼睛都没睁,胳膊罩在脑门儿上,俞锐敷衍地应两声。“可别赖了,三十好几的人也好意思。”陈放听他声音都快睡着了,压低声音又说:“徐老来了,思蕊让你俩一起过来吃顿团圆饭。”俞锐瞬间睁开眼,转头看向顾翌安,问顾翌安的意思。顾翌安眨了下眼睛表示同意,俞锐接着就跟陈放说:“行,那我们下午过去。”临出门前,俞锐找了厚厚一叠红包出来,挨个装好。顾翌安拎着带给周远清的参茶补品和一盒给小豆苗的乐高玩具,站在旁边看他折腾,忍不住问:“用装这么多吗?”“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俞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医大家属院今天也热闹,雪停了,许多小孩儿扎堆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时不时还放几个窜天炮。小豆苗捏着根竹棍原本蹲地上跟人玩得正起劲,抬头远远地看见俞锐和顾翌安,蹭一下起身,丢掉竹棍,拔腿就往这边跑。也不知道爹妈谁挑的衣服,小家伙今天穿着一身大红色羽绒服,脑袋上还卡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耳帽,全副武装裹得跟个溜溜球似的。那画面也是挺喜感的,俞锐看着都想笑。小丫头连蹦带跳跑过来,抱着俞锐大腿就不撒手,仰头就开始拜年:“给干爹拜年,祝干爹万事如意。”俞锐摸出一个红包,顺手塞进她脑袋背后的帽子里。“祝干爹心想事成。”小豆苗眨着大眼睛接着又说。俞锐无奈地笑了声,再次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去。“还有一帆风顺,身体健康,大吉大利,福星高照,四季平安,步步高升...”小丫头一气儿念出十几个成语。顾翌安算是看明白了,她念一个成语,俞锐就得给一个红包,直到‘寿比南山’从小家伙嘴里出来,俞锐立马打住,不给了。顾翌安看着没忍住笑。小豆苗立马又换条大腿,抱着顾翌安重复开始念:“豆苗给干爹拜年,祝干爹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一帆风顺...”“给你那么多还不够?”俞锐好笑道。小豆苗依旧望着顾翌安:“那是你给的,翌安干爹还没给。”俞锐给她听笑了,曲指弹了弹她头顶的兔耳朵:“鬼灵精,小小年纪还挺贪。”脑袋后面兜着一摞大红包,小家伙心满意足领着他俩回家,开门的依旧是周思蕊。相比上次的激动难抑,这回她显然要平静许多,还主动打招呼,叫了声师兄和师弟。新年红包见着有份,俞锐和顾翌安进屋相继都拿了一个出来,周思蕊接到手里还有些不好意思,讶然说:“我也有吗?”“过年图个吉利,新年平安,万事顺利。”顾翌安回她。陈放在厨房准备食材,听见动静出来,围裙都没脱,手上还拿着一把汤勺和一双筷子。他手上没空,只能挺着肚子指挥周思蕊从前面肚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冲俞锐和顾翌安说:“我就剩这一个,多的早上全让豆苗搜刮走了,反正你俩是一本账,意思到了就行。”俞锐也没客气,接在手里,说了声多谢放哥,然后转头就往顾翌安外衣口袋里塞。顾翌安失笑一声:“你拿着就行,不用给我。”“没听放哥说吗,”俞锐凑近他,还眨了下眼,“我们家一本账,账本归你管。”顾翌安闻言挑起眉梢,嘴角那点笑意始终都没压住。徐颂行和周远清在书房喝茶,俩人换上拖鞋过去,进屋首先给俩老人拜年,俞锐每年春节都会来,周远清早早就把红包备好了。等他俩拜完年,周远清从茶桌底下拿出两个,一人给一个。徐颂行也给了,但俞锐没敢接,表情有些犹豫。“怎么?给你还不想要?”徐颂行坐在正对面,抬起眼看他,神色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味道。“不是,”俞锐摇头笑了声,“就有点不太好意思,上次研讨会,我还那么跟您说话。”南城那次的冲突说大也不大,但现在想来,俞锐感觉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莽撞。于是想了想,他拿起茶桌上的茶杯,看向徐颂行,正色道:“以茶代酒,今天正式跟您道个歉,希望徐老您大人大量,原谅晚辈当时的冒犯。”徐颂行盯着他看了会儿,语气平淡问:“这回是真话还是假话?”“真话,诚心的。”俞锐直视他说。“行,”收回视线,徐颂行喝下口茶,而后放下茶杯,将红包递到他面前,“你的茶我喝了,我的红包你也收着吧。”俞锐没再拒绝,接在手里,又道了声谢。前嫌尽释,四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氛围倒是不错,有说有笑的。但没聊多久,小豆苗扒开门缝钻进来,非要俞锐带她去买烟花,抓着俞锐胳膊就往外拽。俞锐被她磨得没办法,只能起身跟她出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门口,徐颂行握着茶杯说:“这小子脾气性格跟我年轻时候倒有几分相似。”“像也不像,”周远清笑着看他一眼,“他打架比你多,刚进大学那会儿隔三差五地被请进教务处,连朱校长当年都找我抱怨过几次。”“是嘛,”徐颂行闻言放下茶杯,意味不明打趣说,“又刺又倔,又这么能折腾,有人倒是挺能忍。”顾翌安坐在茶桌正前方泡茶,笑着没接茬。水壶里的水刚烧开,顾翌安取了普洱重新泡上,热汽蒸腾,茶桌上方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徐颂行注视着他手里的动作,试探道:“回来之前,老所长特意嘱咐我,让我再劝你考虑考虑。”滤掉茶汤,顾翌安语气平静:“不用考虑,老所长那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辜负他的好意,我很抱歉。”“其实不止老所长,”徐颂行叹口气,“伯琛和秦薇也找过我,他俩的研究领域和你主攻的基因编辑技术是最契合的,你若真想组建实验室,霍顿必然是你最好的选择。”秦薇是遗传学家,方向正好是基因组变异和听力障碍的遗传学研究。顾伯琛则是神经生物学家,他和秦薇的研究领域略有重叠,也是通过遗传学研究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发病机制。撇开COT103疫苗项目不谈,顾翌安早早就选定了自己主攻的方向,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治疗恶性胶质瘤。在这点上,毫无疑问,霍顿旗下的斯科特研究所,甚至秦薇和顾伯琛都是顾翌安事业上最好的助力。与之相反,如果顾翌安一意孤行回到国内,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得依靠自己,重新开始。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明智之举。徐颂行说了半天,顾翌安态度却依旧没变。握着茶壶给俩老倒上新茶,顾翌安淡淡笑着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好了,徐老您也不必再劝。”徐颂行多少还是觉得可惜,可顾翌安认定的事,极少会改变。“你也不出声劝劝。”他转头看向周远清,眉心微拧,语气透着熟稔,甚至不自觉带上点怨怪。周远清捏着茶杯,笑笑说:“别的或许还行,但这事儿,就算是我说也没用。”“平时挺理智,怎么沾上那小子,你就变成个情种,跟伯琛一点也不像。”知道劝不住,徐颂行觑眼顾翌安,感慨一句,也不说了。俞锐方才没带钱包,去而复返,刚好在门口听见这段对话,搭在门把上的手始终也没按下去,站着一动不动。小豆苗半天没等到人,跑回来找他,还好奇地问他怎么不进去。俞锐生怕里面人听见,立马捂住她嘴,把她抱到一边,随后蹲下身跟她商量:“姥爷和翌安干爹在聊正事,我们不能进去打扰他们,豆苗先用红包里的钱可以吗,回头干爹再给你包几个大的。”“行,”小豆苗点头应得很痛快,还大大方方跟他说,“我有很多钱,还可以请干爹吃炸鸡和烤串。”俞锐低声应和,再次转头看向紧闭的书房门。呼吸是沉的,双手也紧攥成拳,俞锐收回视线,垂眸隐去眼底所有的波动,而后任由小豆苗拉着往外走。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抱歉~过渡一下,看他们过个新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