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晚,黄昏褪尽,路灯逐一亮起,熙攘吵闹的校园路上,人声汹涌,行人不绝。顾翌安停在路边,环视四周,视野中只有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从学院,沿湖大道,实验楼,图书馆宿舍,再到体育馆,能找的地方,顾翌安全都细细找了一遍。甚至连那些隐秘偏僻的林荫小道他都看了,还是没能找到俞锐。跑得满身大汗,他连脖子上的领带都解了,西服外套拎在手里,白衬衫被汗洇湿牢牢贴附在紧实的后背上,额头跟鼻梁也都浸着汗珠。最后,抱着微弱一丝希望,顾翌安颓然回到杏林苑,毫无意外,家里空无一人。他握着门把站在门口愣神。过了好半天,他才关门进屋,将钥匙和手机随意丢在玄关柜子上,然后拎着外套走到沙发边坐下。事实上,回家之前,他连医院都去过了,可沈梅英跟他说,俞锐下午走了就没再回去过。找不到人,电话也打不通,最开始他打俞锐电话还是占线,后来再打,那头已经变成了关机。外面天色早就已经黑透了,屋里没开灯,顾翌安疲惫地仰靠在沙发上,手背搭在额头,凝望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放在玄关柜子上的手机‘嗡嗡’开始震动,顾翌安猛然睁开眼,随后快步起身过去。来电提醒都没看,他按下接通,径直就问:“你在哪儿?”“顾先生您好,”回应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您预定的生日蛋糕已经送到了,麻烦您下楼取一下。”顾翌安手扶额头,愣了一下。黑暗中,眼睫徐徐垂落,顾翌安立在门口,微顿片刻:“抱歉,麻烦你再等我五分钟。”挂断电话,他撑着墙面坐到旁边矮凳上,低下头,好半天才从那阵怅然若失的酸涩中缓过劲来。五分钟后,顾翌安下楼,从快递员手里接过蛋糕。对方在他签字的时候,好心提醒道:“先生,我们家这款蛋糕不能久放,保鲜期只有五个小时,您最好尽快食用。”顾翌安“嗯”了声,将签好的单据递回给他,道了声:“谢谢。”“不客气,”快递员单腿跨上电动车,启动油门,还扭头冲他说了句:“对了,祝您生日快乐。”天上渐渐下起了雨,电动车遗留一串黑烟,迅速消失在小区门口。过生日的人不在,顾翌安却深陷在那句‘生日快乐’里许久,久到夜风裹着雨丝将他头发和肩背全部都淋透了,他才拎着蛋糕往回走。——每逢毕业季,同学室友甚至学院班级各种大小聚会不断,以至大学城周边的小饭馆总能夜夜爆满,通宵营业到天明。赵东有位相熟的学长毕业,晚上被拉着到西苑吃了顿晚饭。出来时,外面正下着大雨,他们几个人谁都没带伞,于是只能躲在屋檐下打车。“诶,”赵东当时正看着手机,旁边忽然有人拍他胳膊,“那不你兄弟吗?怎么一个人在那儿?”“谁?”赵东猛一抬头,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赫然看见俞锐正坐在街对角一家大排档里喝酒。那家店里生意很好,人多到屋里几乎坐不下,外面还临时支了个大红雨棚,额外加多了几张桌子。周围热热闹闹都是三五成群结伴来聚餐吃饭的,唯独俞锐形单影只,守着几盘小菜,杵着脑袋不停喝酒。赵东一愣,手机立马塞进裤兜,扭头跟同行几个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双手支在头顶,冒雨跑过去。桌上和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无数空酒瓶,赵东停在俞锐身旁,扫视一圈,估摸着这一箱啤酒应该是有了。他站在背后,拍拍胳膊,抖掉身上的雨水,伸手去推俞锐:“锐?”俞锐迟钝地转过身,仰头看着他。赵东见他醉得满脸通红,连眼睛都蒙着一层明显的雾气,于是拉过塑料凳坐下问他:“不是,你这什么情况啊?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喝这么多酒?”不知是喝多了没听清,还是听清了不愿回答,俞锐将手里的酒瓶怼他眼前,转而问道:“你喝吗?”瓶身倾斜,里面的啤酒顿时撒了大半到桌上,赵东抓过酒瓶,顺着他话说:“喝喝喝,你想喝多少都陪你喝,不过喝之前,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俞锐将头埋进胳膊,用劲蹭了蹭眼睛。“两年,两年而已,”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赵东面前比划,“我都算好了,再过两年就行,他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他去...”“什么两年?你跟顾师兄吵架了?”赵东一脸懵。俞锐摇头,抓过玻璃杯再次往嘴里灌,赵东给他夺走,俞锐又拿起酒瓶对嘴喝。赵东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拦也拦不住,问他什么,俞锐也不说。尤其俞锐喝多了,含糊不清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酒瓶说胡话。“我也想去美国,我也想跟他过一辈子...”忽然,俞锐转过头,满眼通红,眼底盈满水光,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可我飞不起来,这辈子我都他妈飞不起来了东子,你懂吗?”他抓着赵东衣领,猛地一头栽下去,差点没把赵东扑地上去。“他爸爸说的对,我负担不起他的未来,我对他来说,就只会是个累赘,累赘...”外面还在下雨,店里吵闹,雨声砸在雨棚上也响亮,俞锐嘟囔着说了一堆,赵东听不懂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他俩这里的动静太大了,大排档周围人又多,好几桌都在有意无意地往这儿看。好不容易,赵东把人扶回椅子上坐好,站在旁边沉默着叹下一口气,而后起身走到旁边安静点的位置给顾翌安打了个电话。他才匆忙说了两句,身后忽然一阵叮呤咣啷,赵东扭头回来一看,俞锐不知为何摔了酒瓶,人还倒在路边。赵东赶忙挂了电话跑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旁边的女生擦着裙子上的啤酒,委屈道:“我们听说他是医大的天才学长,过来就只是想跟他合个影而已,真没有任何恶意。”“抱歉,”赵东看眼俞锐,递给女生一包纸巾,连声道歉,“他今天心情不好,别介意。”雨棚边沿滴着水,俞锐伸着脖子,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雨滴打在他脸上,半张脸都被淋湿了。他扯动嘴角笑了声,眼神虚焦着自言自语道:“呵,天才,去他妈的天才!”赵东想去拉他,听到这话,胳膊支棱在半空,心里倏地一酸。那一瞬间,赵东说不出自己是种什么感觉,他认识俞锐快七八年有了,从没见他这样过。他甚至隐约感觉,就在这一刻,那些生长在俞锐身上原本锋利而尖锐的刺,好像连带着他的骄傲一起尽数被拔除。不仅拔出血,带出肉,还留下了一个个拇指大小涓涓流血的小孔。赵东蓦然转过身,背对俞锐罩住眼睛,狠狠抹了把脸,将心底那股异样的酸涩艰难地往下压。没过多久,顾翌安匆忙赶到,发梢还沾着湿润的水珠,看着不知是刚洗完澡,还是从哪里淋了雨过来的。他到的时候,俞锐早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胳膊无力地悬在半空,眼睛闭着,嘴唇抿得很紧,表情像是极不舒服。“怎么会突然喝这么多酒?”顾翌安皱着眉问。“锐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赵东试了好几次想把俞锐拉起来,但始终没拉动。顾翌安拍了拍赵东肩膀,说:“还是我来吧。”赵东侧身站到一边,顾翌安蹲下身,抓着俞锐两只胳膊,很快把人背到自己身上。他站起身,勾着俞锐膝弯往上掂了点,好让背上的人能靠着自己的颈窝,舒服一点。顾翌安冲赵东道了声谢,然后背着俞锐就走。但他没走多远,赵东踩着满地泥泞的水坑,很快便跟着追了出来,叫住他:“顾师兄——”顾翌安顿住脚步,赵东喘着粗气停在俩人身前。他稳住呼吸,看向顾翌安身后的俞锐,嘴巴张了又张,心里再度难受到不行。“我不知道你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兄弟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见他这样过...”喉咙哽了哽,赵东转向顾翌安,最后说:“不管你们最后什么样,别怪锐,别怪他...”顾翌安没出声。他们就站在巷口路边,雨已经停了,偶有行人趟着水坑路过。四周乌漆嘛黑只有一盏锈迹斑斑光线昏黄的路灯,顾翌安背着光站在对面,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沉默半晌后,赵东只听见他惯常清哑的嗓音,回给他三个字:“我知道。”——俞锐已经很久没这样喝醉过了。顾翌安一路把人背回家,帮他脱衣服洗澡。刚开始俞锐只是浑身无力,眯缝着眼睛看他,看不出是醉还是醒。后来大概是卫生间里蒸腾蔓延的热汽逐渐催化了他体内未散的酒精,俞锐强忍着冲出淋浴间,随后便抱着马桶吐个不停。顾翌安连忙摘了浴巾帮他擦干,他自己身上也被淋湿了,根本没顾得上,立马又出去找来解酒药,等俞锐吐完了再捏着矿泉水喂给他吃。可药吃进去还不到半分钟,俞锐很快就给吐了出来。顾翌安守在旁边,看着俞锐不停地吐,最后连黄胆水都吐没了只能张着喉咙干呕。他是真的不懂,到底他们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为什么喝酒?”顾翌安半垂眼眸,眉心拧成死结,矿泉水瓶在手里被捏到变形,因为用力,细长的指节盖里隐约泛起青色。俞锐撑着马桶,顿了一下,胃里再次翻江倒海。吐完站起来,俞锐斜靠在墙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与此同时,他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他刚要摔下去,后腰明显被人捞了一下。“俞锐...”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后,又一次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俞锐眼睫轻颤。他挪了两步,走到洗手台前,掬了一捧流水浇在脸上,转头过来的时候,俞锐发梢和脸上都还挂着水珠。顾翌安站在一旁,白炽灯落下的光线映在他脸上,眸光里满是复杂难辩的情绪。俞锐单手撑在洗手台,看着他。水流声‘哗哗’地响着,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俞锐眼里一半是朦胧的醉意,一半是澄澈的清明。他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抬手关掉水龙头,然后摇晃着走过去,搭着顾翌安的肩膀。“我等了你一晚上。”顾翌安看着他的眼睛说。余光里,餐厅桌上还摆放着未动的饭菜和生日蛋糕,俞锐怔了怔,眼里顿时蓄起浓重的湿意:“对不起...”“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顾翌安抬起手,掌心贴在俞锐侧脸,轻柔地摩挲着,“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我吗?”俞锐嘴唇翕动,摇了摇头。他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顾翌安,看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眼神含着无限眷恋跟不舍,像是要把这张脸从此镌刻到自己的脑海里。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他渐渐划过顾翌安紧蹙的眉宇,挺直的鼻梁,还有抿起的唇峰。而后,他颤抖着嘴唇,凑上去。酒气在滚烫而炙热的呼吸中蒸腾溃散,顾翌安狠狠闭上眼,任由俞锐吻上他的鼻梁,嘴角还有锁骨。都不好过,清醒的也好,喝醉的也罢。压抑和不安越积越多,就像憋着一场未落的倾盆大雨,裹上□□之后,宛如一道闷雷劈开宁静的表象,兜头而下,一发不可收拾。俞锐蹭开顾翌安衣领,再要往下的时候,顾翌安抬手按住他的后颈,猛地翻过身将人抵在墙角,捏着他的下巴径直吻了下去。醉意未消,俞锐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软劲儿,鼻息间溢出一声难耐的呢喃。大多数时候,顾翌安在**都是温柔而克制的。这种克制带着股勾人蚀骨的**,以至于每次俞锐都会不停地撩欠,激得顾翌安情/欲上头,压在他身上的动作因为失控而逐渐发狠。但是今天,他们一个字都没说,谁都没有半分理智,黑暗和沉默将情绪逐渐放大,最后又全都被抛诸脑后。顾翌安骨子里的强势和控制欲,在俞锐迷蒙着双眼,脸上皱眉痛苦的表情越多一分的时候,看在他眼里的刺激便多出十分。两人躺**浑身都是汗,胸口抵住后背紧密的贴合着,呼吸扫过时,汗毛震颤直立,指尖随意划过的动作就能牵动每一根皮下神经。呼吸交错,他们深深地接吻,抵死缠绵,欲望犹如晨间陡然漫起的潮水,汹涌而来。俞锐眼也不眨地看着顾翌安。看他皱着眉头,伴随低沉粗哑的喘息,眼底渐渐充斥着浓烈的情/欲,眼睫也因焦灼而难耐轻微颤动。他想记住很多,有关顾翌安留给他的一切,包括他们独属于对方,一遍又一遍契合到彼此最深处的感觉。初夏的凌晨依旧带着刺骨的冷,落地窗旁的白纱被吹起又落下。空气中,潮热的□□渐渐退去。顾翌安掌心贴上俞锐的胸口,从身后抱着他,很轻地啄吻着俞锐后颈。似是呢喃,又似是梦呓,他说:“鱼儿,为什么我好像突然碰不到你的心了...”黑暗中,俞锐眼睫颤动,紧紧闭上眼。他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直到顾翌安呼吸平稳,渐渐睡着,俞锐才放轻动作,转过身。窗外电闪雷鸣,再度下起大雨,一道闪电猝然落下,明亮的光线映照在室内,俞锐抬起眼,视线定格在顾翌安微蹙的眉宇上。他伸手很轻地碰了碰,一点点抚平,而后渐渐靠近。嘴唇贴上眉心的瞬间,他在心里叫了声翌哥,对顾翌安说:“我把祝福都给你,以后别再皱眉了...”——第二天上午,顾翌安醒来时,旁边**早已不见俞锐身影。他翻身下床,去了客厅,屋里来回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外面依旧在下雨,雨水笔直成线,沿着房檐往下坠。客厅到露台的玻璃门也没关,木质地板被雨水浸湿,白纱窗帘也被风吹着飘**,尾端洇着大片透明的水迹。顾翌安走过去关门,竟意外发现露台上的白海棠,不知何时居然盛放着几朵皎白如雪的海棠花。这三株白海棠是俞锐辛苦种了好几年才存活下来的,这些年,俞锐养得很精细,但无论怎么养,它们始终不曾开过花。没想到此时竟然开花了。也许这场雨过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顾翌安想着。玄关处,门正好被推开,俞锐收伞进屋,手上还拎着黄皮纸袋和他买回来的早餐。顾翌安转头问他:“下这么大雨,怎么出去了?”“出去买了点吃的回来。”俞锐将伞竖放在门口,拎着早餐过去。他看起来并无异样,显得很平静,顾翌安走到身后,抱着亲了亲他的额角,跟他说:“那我先去洗漱。”俞锐“嗯”了声,将买回的粥和小笼包拿出来,放到桌上。洗漱出来,顾翌安拉开椅子,将热粥推到俞锐面前说:“你也喝点吧,胃空了一晚,肯定不舒服。”俞锐应声坐下。稀稀落落的雨声显得屋里格外安静,时隔近两月,他俩久违地面对面坐到一起吃了顿早饭。看他脸上黑眼圈很重,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又一直都在吐,饭后洗碗收拾,顾翌安本想他去的,俞锐却笑笑跟他说没事。蛋糕已经过期了,顾翌安立在餐桌边站了会儿,转身迈进书房。他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根红绳。同心结断了,顾翌安好不容易找人新增两条细线将断开的位置绑好,现在看着勉强跟以前一样。他把钥匙也拿了进来,将红绳绑在钥匙扣上,想以此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俞锐。厨房里断断续续的水声忽然停了,顾翌安握着钥匙出去。俞锐立在玄关处,手上拿着黄皮纸袋,顾翌安狐疑着问道:“刚你回来的时候就想问你了,这是什么?”“我刚去了趟学院,把你的入学邀请函和霍顿那边寄来的资料都拿回来了。”俞锐边走边捏着白色细绳绕两圈,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资料拿出来,放到茶几上。顾翌安垂眼一看,瞬间皱眉:“什么意思?”“你答辩已经结束了,现在只剩月底的毕业典礼,”俞锐平静说着,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离报道还有两个多月,应该来得及。”“我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翌安指着桌上那摊资料,沉声质问。“翌哥...”俞锐微顿两秒,“你不能就这么绑在我这儿。”“所以呢?”脸色陡然下沉,顾翌安死死盯着他,“你想怎么样?”俞锐撇眼躲开顾翌安灼热的视线,含糊道:“我不希望我们像现在这样...”“现在这样是哪样?说清楚!”顾翌安眼神阴沉得可怕。“翌哥…”俞锐沉下呼吸,“我不希望我们以后都像...这样绑在一起,这样我们谁都没有自由…”俞锐开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极其艰难,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连指甲都悉数嵌进了手心。“自由?”顾翌安却并不买账。“呵,你现在问我要自由是么?”他冷笑一声,用力抓起俞锐手腕,牢牢攥住,逼迫俞锐和他对视:“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顾翌安抓起那张邀请函,径直甩到空中,“是用这个东西把我逼走?还是,你想跟我彻底分手?”空气凝固。分手这两个字,宛如一把尖刀直戳在彼此心窝上,以至俩人的呼吸都是粗重而沉缓的。俞锐感觉自己心脏都缩紧了,一阵阵地,痛到麻木。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到了现在,俞锐依旧说不出这两个字,他甚至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逼退心底满溢的酸涩。“我在问你话,想要自由,想要分手是吗?”顾翌安红着眼睛,嗓音冷得吓人,手上力气也越来越大。俞锐禁不住吃痛,皱了皱眉。他沉默了许久,抬起眼,带着哽咽,同时也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别为我留下来翌哥…”“别为我放弃,我不想让你为我牺牲任何东西,我负担不起...”顾翌安浑身僵硬,瞬间哑口无言。他步步紧逼,却始终抱着一线希望。然而俞锐一句话,把他最后一丝希望都给浇灭了,他死死盯着俞锐,下颔咬到发硬,额头暴起青色血管。那把捏在掌心的钥匙像是嵌进了皮肉,侵出了血,可他却一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从头到脚的冷。“呵——”顾翌安蓦地松开他,冷冷地笑了声,“负担不起,好一句负担不起....”像是陡然踩空,整个人都在疾速往下坠,顾翌安眼前发黑,手撑着沙发后背才勉强站定下来。“翌哥...”俞锐伸了伸手,想要扶。顾翌安将他推开,依旧看着他,眸光幽暗,眼神冷冻成冰,眼底像是一片冰封又破碎的湖面。那是俞锐从没见过的顾翌安,眼里像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和恨。他们就这么僵持着,站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久到好像过完了一个世纪。顾翌安转头看向露台,手心的钥匙依旧被他死死攥着,盛开的海棠花,许诺的一辈子…原来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嘴唇紧抿着倏又松开,视线也变得模糊,顾翌安很轻地笑了声,这声笑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深深的嘲讽,再无其他…他站起身,缓缓走进卧室。雨在傍晚渐渐停了,立夏的第一天,大雨过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夕阳烧透了整条天际线。俞锐始终定坐在沙发上,曲腿躬身,动也不动。顾翌安收好行李,走出来,停在俞锐身旁,抱着近乎渺茫的希望,低声开口:“想好了是吗?”掌心扣着后脑勺用力往下压,俞锐咬紧下颔,眼底全是水光。他不敢让顾翌安看清自己的表情,只看一眼,他知道他一定会忍不住。他撑了很久,早已是筋疲力尽。不想就此功亏一篑,于是他只能默不作声地把头抵在双膝之间。“好,很好。”顾翌安重重点了点头。直到顾翌安拉着行李箱,开门出去,俞锐再也忍不住抬头,望着顾翌安,颤抖着从唇缝间逼出一句:“...对不起,翌哥...”“对不起...”顾翌安静默着立在门口,许久。“俞锐——”他最后一次看向俞锐,目光灼灼,两侧额头青筋暴起,眼底弥漫的红血丝比落日还要骇人,里面装载着无数汹涌澎湃的情绪。“你要一辈子我给你,你要自由我给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视线移向露台,顾翌安注视着那三株白海棠,好似溺水般满心绝望地问他:“可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俞锐狠狠闭上眼。太疼了,像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筋骨断裂,血肉模糊。悬在半空中原本虚握的手倏地攥成拳,他微张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是好几次开口,嗓子却发不出一个音。隐约中,门被推开,脚步声拾级而下,渐行渐远。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吹起一阵风,大门转动回来,‘吱吖’一声绵长悠远。俞锐缓缓睁开眼。恍惚间,他好像是看到自己的青春,伴随杏林苑徐徐阖上的大门,就此彻底落下帷幕。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回现实,周三见ps:关于最后一幕,杏林苑的大门缓缓阖上,门里门外恍如分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自此,翌哥高飞,俞哥被封印在杏林苑,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