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禹川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淡淡移向林雾秋。他经常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笑一下能要他的命。林雾秋没有过去找他的意思,宋禹川更不可能主动过来,于是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我们三个外加一个酒店门童,一时都停顿在原地。最后林雾秋打破沉默,对我温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嗯,好。”我主动拥抱了他一下,“再见。”夜里有些冷,林雾秋身上却是暖的,我没有抱很久,毕竟人家有家室,太亲昵总归不好。即便如此,宋禹川的目光还是像划破空气的冷风,从背后森森地吹向我。我放开林雾秋,说:“快回去吧,晚安。”林雾秋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晚安。”我坐进驾驶座,缓缓发动汽车,后视镜里依然能看到宋禹川的身影。酒店古老的庭灯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光线,他站在灯下,目光晦暗不明,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别处。直到林雾秋走到他身边,他才收回目光,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酒店,身影消失在门后。难道因为此前一直是朋友吗……我在宋禹川和林雾秋身上看不到爱人的样子,这让我觉得很没意思。我宁愿宋禹川爱一个人爱得要死,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不许别人看更不许别人碰,那样会让我更感兴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高兴点到即止,人依然是理智的。谁想看他理智。无聊。我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专心开自己的车。第二天早上,我感冒了。准确来说从夜里开始发烧,我不愿意动弹,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第二天迷迷糊糊听到电话铃声,我凭借本能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里面传出一道清冷而温和的声音:“小祁,你起床了吗?”好耳熟……我烧得糊涂,想了好几秒才想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是那位被展厅老板爱得要死、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不许看更不许碰的宝贝,时教授。他是我导师的朋友的学生,所以我勉强能套近乎叫一声学长,也多亏了他,我才能用可以忽略不计的租金租用他的展厅。“时教授……”我浑浑噩噩地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有事吗?”那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咳咳……”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生病了,脑袋晕乎乎的,整个呼吸道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身上盖着被子也觉得冷,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时教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担心:“小祁?”“我没事,我好像感冒了……”我不确定自己现在烧得多严重,出国之后习惯了小病自己扛,大病听天由命,一般来说只要死不了,吃点药睡几天就好了。时教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好像是要帮我叫医生,我神志不清地说不用,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我觉得烦,把自己团成一团窝进被子里,然而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敲,我怕邻居阿姨被引来,只好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没想到门外不只是医生,还有时教授和林雾秋。我怀疑自己烧坏脑子出现了幻觉,怔怔愣了几秒,说:“学长?你怎么……”“早上去买咖啡,刚好听到你们打电话。”林雾秋说,“先进去让医生看看。”“哦……”我身上裹着被子,行动迟缓,尽管烧得昏昏沉沉,还是分出一丝丝意识想:幸好我刚搬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把房间弄乱……回到卧室我一头栽倒在**,医生戴上听诊器帮我看病,时教授和林雾秋等在一旁。两人看起来都很担心,仿佛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想,就算真得了什么绝症,临走前两个大美人陪在身边,也算不虚此行。可惜都是别人家的。我还记得那个讨厌的展厅老板跟我说,别被时教授的外表骗了,他在家里像只高冷的猫,很难养。当时我故意说:“我就喜欢难养的。”然后那天,我得到了一杯焦苦的藿香正气水味咖啡。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我从眼前的时教授想到藿香正气水,又想到这几年林林总总生过的病、吃过的药,还有那些混沌难眠的漫漫长夜,酒精和咖啡因,塔可夫斯基和平克弗洛伊德。感冒杀不死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时教授带来的医生说德语,我听不懂,但从他用冰块给我降温还让我喝冰水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个靠谱的医生,退不退烧两说,至少我现在比刚才清醒了。等医生离开,林雾秋弯腰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担心地说:“还是很烫。”“先吃药吧。”时教授叹了一口气,端来一杯温水说。我撑着床慢慢起身,半靠在床头,接过药片和水吞下,瓮声瓮气地说:“我没事。”“一定是昨天着凉了。”林雾秋皱着眉说。我捧着水杯无从辩驳,只好岔开话题,问时教授:“今天打电话找我有事吗?”“哦,”他想到什么,说:“一个国内的朋友联系我,说想要买你的作品。”“哪件?”“全部的。”今天第二件让我觉得自己出现幻觉的事情发生了。我承认我有那么点小名气,做的东西还不赖,但这次展出的作品有一半是我为了顺利毕业凑数做的,压根没想过能卖出去。我迟钝地反应了好久,不确定地问:“什么朋友?”“他不太想露面,所以托我帮忙问一问。”时教授回答。好吧,我懂了,有钱人不愿露富,匿名买艺术品也是常事,虽然我不知道我那些便宜货有什么匿名购买的必要。当然送上门的钱我不会拒绝,点点头说,“可以。给我留一件就好。”——我想把那对耳饰留下来,送给林雾秋。时教授下午还有课,看着我喝了水吃了药就走了。我躺回被子里,感冒药起效后,整个人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林雾秋在厨房帮我煮粥,隔着一道门,厨具碰撞的叮当声像一首催眠曲,我听着,不自觉陷入昏睡。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混乱的梦,也没有嘈杂的意识,像坠入一片寂静深海。可海明明应该是冰冷的,我怎么觉得热……睁开眼睛,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直直地照进来,晃得我眼晕,于是我又重新闭上,翻了个身再睁开。人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觉,醒来总会有时空错乱的混沌感。我睁着眼睛躺了很久,意识逐渐清醒,想起睡着前林雾秋还在。他走了吗……我慢慢从**坐起来,脑袋还是很沉,四肢也使不上力,浑身上下到处都不舒服。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房门吱一声推开,林雾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见我他动作一顿,随即露出一个微笑,温声问:“好点了吗?”我点点头,“嗯,好多了。”林雾秋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体温计,说:“再量一下体温。”等待的时候,林雾秋看着我,微微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你比出国前更瘦了?”我对他笑笑,说:“也许是我长高了。”“唔……”林雾秋若有所思,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你那时候只有十八岁。”我是瘦了也高了,上个月毕业展被服装的同学拉去走秀,混在一堆病怏怏的白人模特里毫不违和,区别只是人家看起来病怏怏,我真的病怏怏。五分钟后林雾秋取回温度计,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说:“还好,退烧了。”他看向我,问:“你饿吗?我煮了粥,帮你盛一点。”“嗯,”我说,“谢谢学长。”淡淡的米香从厨房飘散进来,有种不真实的温馨感。我想我和林雾秋应该还没有熟络到这种程度,他在我家帮我做饭,照顾我生病,小小的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比昨天一起旅行更要亲密。我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粥,用迟钝的大脑思考自己是不是漏掉了哪一步。正想着,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把我拉回现实,我看向林雾秋,是他的电话。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宋禹川的名字。“喂?”也许是房间太安静,我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边宋禹川的声音,问:“晚上我约了陈砚吃饭,你要一起么?”“不了,我有别的事。”林雾秋说。“好。”宋禹川被拒绝也很平静,仿佛这个电话只是例行公事。顿了顿他忽然又问:“祁翎和你在一起么?”猝不及防从宋禹川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林雾秋神色如常,淡淡看我一眼,说:“嗯。”电话那边沉默片刻,说:“知道了。”挂了电话,林雾秋问我:“粥还要吗?”我摇头:“不要了。”他似乎察觉到什么,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垂眸看着手里的碗,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林雾秋没有说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温水一样包裹着我。过了很久,我抬眼看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好久没有被照顾过,有点不习惯。”林雾秋遇上我的目光,明显失神了一瞬,不自然地开口:“你……”“学长,”我放下碗,坐起来抱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肩上,“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