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医生走了,宋禹川和林雾秋也回去了。我一个人躺在**,想着刚才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几乎没有印象的宋禹川的同学,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我?而他又为什么对宋禹川说“你怎么在这儿”?不在这儿在哪……我想着事情,天快亮时才睡着。住在宋禹川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夫夫二人都不会对我的作息指手画脚,也不会勒令我几点必须起床。宋禹川是没有闲工夫管我,林雾秋是惯着我。一连过了几天舒坦日子,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刚好这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之前联系过的买手店,问我回国没有,愿不愿意去他们那里办展。他不说我都忘了,我的毕设已经被我卖掉了。“不好意思啊,之前发给你看的那套作品已经售出了。”我躺在沙发上说。“售出了?”对面有些惊诧,“全部?”他这么一惊一乍的,某种程度上能说明当代艺术家想要变现有多难,尤其是我这种不入流的半吊子艺术家。我点点头:“嗯,抱歉。”对面犹豫片刻,问:“那您还有别的作品吗……”“应该有,我找一下发给你。”“好的,谢谢。”我其实很少做能正儿八经摆在展柜里或者能送去拍卖行的东西,上学这几年做的都是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也搞过虚头八脑的概念艺术,拿手机翻了半天,只找到几件目前还挂在学校展厅的版画,还有几个陶瓷摆件。做陶瓷是因为有段时间生病,医生拿着检查报告指指点点,说我心肝脾胃哪哪都有问题。于是我回去借学校的陶瓷工坊烧了一组内脏形状的摆件,里面注上蜡油做成蜡烛。记得当时还被一个留学生朋友说不吉利,问是不是蜡烛烧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我说你懂个屁,这叫化劫挡灾。当然我是信口胡说的,我根本不信这些鬼东西。生死去来,谁都挡不住。我把照片发给买手店店主,问他这些行不行,行的话我托人从国外寄回来,大概七八天。“当然可以!有多少要多少!!!”这么多感叹号……难道我做的东西其实还不赖?转念一想忽然想明白了,我有过交易记录,不管是不是炒作,那么大笔的成交额摆出来都够唬人的。钱真是个好东西啊。晚饭时我问林雾秋家里的收件地址,说朋友要帮我寄点东西,他问是什么,我如实相告,说有买手店要和我合作。“好厉害啊小祁。”林雾秋笑眯眯地说,“我知道那家买手店,店主眼光很挑剔的。”他又叫我小祁,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哄我。余光看见宋禹川用叉子卷意面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吞掉一口面,又面无表情地端起水杯喝水。“是什么作品,我可以看看吗?”林雾秋问。“当然可以。”我从手机里翻出照片,上身越过餐桌拿给林雾秋看,顺便和他讲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奇形怪状的陶瓷。林雾秋的指尖在我屏幕上划动,喃喃自语说:“这个是心脏,这个是胃,这一对是……肺?”“是。我手艺不好,有点抽象,不好意思。”我说。林雾秋看完,看着我认真地说:“我觉得很棒。”我摸摸鼻尖,收起手机坐回去,说:“我朋友说不吉利。”“为什么?”林雾秋问。与此同时,宋禹川也抬眼看向我。“还不是怪小学课本总拿蜡烛比人命。”我无可奈何地说,“他觉得蜡烛烧完了,我也要熄灭了。”林雾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宋禹川先冷冷开口:“迷信。”难得有一件事我们两个能达成共识,我看向他,说:“说得对。”吃完饭我主动帮忙收拾餐桌,难得的是宋禹川也没有回房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刷新闻。我看了他一眼,走到林雾秋身后,下巴搁在林雾秋肩上,懒洋洋地说:“学长……”“怎么了?”林雾秋温声问。“没事,”我叹着气说,“宋禹川这人,吃完饭都不知道收拾。”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客厅里的宋禹川看了一眼窗外,又转头看向我和林雾秋。我不露声色地往林雾秋身边靠了靠,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贴着他一样。宋禹川忽然起身,我以为他要来抢老婆,没想到他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没意思。我打了个哈欠,林雾秋问:“困了吗?”“嗯。”我望向窗外,说,“下雨了……”庭院黑漆漆的,仅有的几处灯光也在雨中变得幽暗模糊。我回到客厅,捧着一杯热茶站在落地窗前,看氤氲的热气攀上透明玻璃,变成细小的水滴滑落下来。林雾秋来到我身边,不说话静静陪着我。“这样的雨,我一年会遇到三百场。”我望着窗外说。沉默片刻,林雾秋问:“一次都没有想过回来吗?”我摇摇头,“没有。”说完我转头看向林雾秋,露出一个微笑,说:“如果你让我留下的话,我也许会听你的。不过……”“不过什么?”我看着林雾秋的眼睛,对视几秒,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不过你都结婚啦。”林雾秋皱了皱眉:“祁翎……”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慢慢地说:“那天晚上,在宋禹川的书房,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说是。”身边的空气凝滞了一秒,林雾秋想说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我重新看向他,说:“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我还是承认了。你放心,我最近在看房子,最晚下周就搬出去,不会给你添麻烦。”林雾秋依然没有说话,雨夜的映衬下,他的目光像笼罩着一层水雾般深沉潮湿。我不确定这招有没有用。看房子是真,因为承认喜欢林雾秋是假。我只是觉得住在别人家始终不太方便,何况每天和宋禹川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影响我心情。但要说告白这也不算告白,我把自己放到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不会让林雾秋难办,也不会搞砸我们之间的关系。远处轰隆一声雷响,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变成瓢泼大雨。林雾秋睫毛颤了颤,说:“我……”“没关系。”我用怅然若失的语气说,“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说完我准备转身回房,迈开脚步,心里默数三、二、一——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调整好表情,转身看向林雾秋。“祁翎。”他目光很深,低声叫我的名字。我垂眸看了一眼他握着我的手,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林雾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