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转瞬即逝,几场雨过后,气温骤降到十度以下,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国两个多月了。两个月足够我对一个人失去兴趣,唯独这次出现例外。原本我打算处理完一些剩余的琐事就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没想到因为宋禹川和林雾秋,一直拖延到现在。事情拖久了就容易有变数,比如我原本好好的吃饭睡觉泡嫂子,今天忽然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爷爷没了,让我明天回去参加葬礼。一开口就讲中文的陌生号码在我心里约等同于诈骗电话,于是我想也不想地反击:“你有病吧,你爷爷才没了。”电话那边沉默片刻,说:“这么说也没有错。”等他解释完我才知道,没了的是我血缘上的亲爷爷,打电话给我的是我血缘上的亲堂哥。抛开血缘不谈,那就都是陌生人。接到电话时我正在宋禹川和林雾秋家蹭饭,两人在这一点上倒很像一对尽职尽责的兄嫂,——知道单身的弟弟照顾不好自己,便经常叫回家里吃饭。放下手机我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这时候想起我来了。”“不愿意去可以拒绝。”餐桌对面的宋禹川淡淡地说,“严格来说,你并不算是祁家人。”“我只是好奇,他们不怕我回去分家产么,就算分不到,闹起来也很难看吧?”我问。林雾秋给我添汤,随口说:“也许是老人的遗愿。人之将死,总是希望弥补一些遗憾。”宋禹川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难得一次站在我的立场说话:“祁翎父母的葬礼,祁家人一个也没有来。”我抓住重点,问:“你怎么知道?”宋禹川抬眼看我,说:“因为那天我在。”这我倒是不知道。“你怎么想,要回去吗?”林雾秋问我。我想了想,诚实回答:“不知道。”其实我有点好奇那个素未谋面的“家”是什么样,但从他们二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甚至不关心我父母的死活这一点来看,好像又没有什么好奇的必要。很有可能,我回去依然不受待见,甚至会被怀疑别有所图。“算了。”最后我做出选择,“我连外公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宋禹川动作一滞,目光也变得晦暗。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没有。反倒是林雾秋宽慰地笑笑,说:“不去也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晚上我没有睡着。辗转反侧到半夜,干脆起来披上衣服,下楼到院子里晒月亮。深秋的夜寒风彻骨,我拢紧毛毯,坐在屋檐下发呆,点了一支烟,快要燃尽也只吸了一两口。“啊嚏。”忽然起风,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指尖烟灰掉落,烫到我手背的皮肤。“嘶……”有点痛。“祁翎。”身后传来宋禹川的声音。我回过头,他站在门口,睡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套,皱着眉头问:“不睡觉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的样子,我不想说话,转过头没有回答。宋禹川走到我身后,沉默很久,问:“你冷吗?”我摇摇头。他绕到我旁边坐下,和我中间隔着两掌宽的距离,垂眸看见我指尖的一点火光,目光微滞。我故意惹他不痛快,抬手到他唇边,问:“试试么?”没想到宋禹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犹豫片刻,低头就着我的手吸了一大口。“咳咳,咳咳咳……”我看着他掩着嘴唇咳嗽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收回手把最后的一点烟屁股一口吸尽,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宋禹川还在咳,我看不下去,问:“你没事吧?”他摆摆手:“没事。”说完抬起头来,鼻子泛红,眼眶潮湿,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等到呼吸终于平静,他问:“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学会的?”我靠着沙发仰头看天,想了想说:“忘了。”夜空幽暗静谧,零星能看到几颗星星。我能感受到宋禹川在看我,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过了一会儿,他没头没尾地问:“你想他们吗?”我转头:“谁?”“你的父母。”“不。”我平静地摇摇头,“不想。”关于家的回忆寥寥可数,想来想去也不过是那几件事,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会被触动了。“如果你想回去看看,我可以和你一起。”宋禹川说,“我在的话,他们不会为难你。”我觉得稀奇,没忍住笑着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宋禹川没有回答,收回目光望着庭院里某处,过了很久才说:“再怎么样,我是你哥。”——又来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当我哥,明明对于他来说,和我撇清关系才是最省心的选择。我站起来,说:“算了吧,我不想回去,也不用你陪。”说完我转身回屋,把宋禹川留在外面,他没有跟上来,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我在宋禹川和林雾秋家过了一个懒散的周末,周一上午起来,林雾秋去学校了,家里只剩宋禹川一个。他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看见我下楼,问用不用顺便送我回家。免费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我一口答应,迅速收拾好自己和宋禹川一起出门。路上我们两个像拼车的陌生人,谁都没有和谁说话,到目的地下车之前,宋禹川终于开口:“明天要降温,晚上睡觉记得关窗。”我摆摆手,敷衍地答应:“知道了。”外面比车里冷得多,我下车拢紧围巾,没走几步,右侧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祁翎。”我转过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抱臂倚着电线杆,身材高大,穿着不俗,周身萦绕着一种上流社会的气质。我在脑海里搜索一圈,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叫我?”我问。“嗯。”他站直身子走过来,停在我一步外,说:“我是你堂兄,祁渊。”听声音确实有点耳熟,很像之前在电话里的那个。“哦。”我点点头,“有事么?”我不太关心他是我亲哥还是堂哥,反正想当我哥的不止他一个。祁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淡淡看向我身后,我随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宋禹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里下来了。祁渊收回目光,说:“昨天爷爷葬礼,你没有来。”顿了顿又说:“其实我猜到了,你不会来。”他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没有指责也没有质问,这么自来熟的语气,让我觉得很奇怪。我不太喜欢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问:“你想说什么?”祁渊不介意我的冷漠,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问:“你现在回到宋家了吗?”我正准备说关你什么事,身后传来一道更冷漠的声音:“祁渊。”我回过头,是宋禹川。宋禹川走到我身侧,用一种冷淡甚至带有敌意的目光审视着祁渊,问:“有事吗?”“你不是去公司么?”我问。他垂眸看我一眼,没有回答,继续与祁渊无声对峙。眼前的画面莫名诡异,暗流涌动下,仿佛一场《从天而降的哥哥们》的大戏。终于,祁渊先退一步,淡淡开口:“没事,只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弟弟。”听到“弟弟”这两个字,宋禹川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问:“见到了,该走了吧?”任凭谁面对这样一张冷脸都很难好声好气地说话,果然祁渊的表情不复刚才的温和,皱眉轻笑一声,说:“你们宋家人,什么时候能改掉替别人做主的毛病?”我看看祁渊又看看宋禹川,没太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过去发生的事,”祁渊看着宋禹川,问,“你们准备瞒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