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叹了口气:“通知家属,按流程来走吧。”银星跟着他出了急救室:“已经有病人看到了她的手,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是不是应该及时公布信息,以免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剩下的病人还要等全部做完24小时的检测吗?”满月的思绪也很乱:“让我……让我想一想……”他显得有点狼狈。先是被袭击,然后又和病人打了一场,紧接着就到急救室救人,片刻没有喘过一口气。汗湿的刘海贴着他的额头,显得他的脸色越发的白,就连嘴唇也有些失色。银星连忙把他带回办公室休息,一同在办公室等人的还有发现他迟迟没能来参加心理互助的副院长光明。见到光明,满月总算神情松了松。两人做了个短暂的拥抱。“没受伤吧?”光明已经知道了情况。满月勉强露笑摇头。“是我不好,你身边还是少了保障安全的人。”光明摸了摸他散落肩膀的长发:“从明天起,还是给你安排随身的保镖吧。今天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出现了。”“我不要。”满月坚决拒绝,为此甚至不惜撒娇央求:“我不要嘛。我不喜欢被跟着。”光明心软得一塌糊涂,却只能咬牙坚持:“满月,如果头发的事情被发现,麻烦会更大的。”年轻的院长抿起嘴巴,陷入了愁思。光明叹气:“不要任性,满月。你的安全是整个疗养院最重要的事情。今天是运气好,没有其他病人从病房里出来,唯一看到你的头发的人已经……”他顿了顿:“如果下次,下次被人看到了,我们要怎么解释、处理?我们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能开诚布公的时候。”“光明,”银星皱眉打断:“我相信满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已经很累了,不要再吓他了。”光明沉默。这是少有的院长和副院长陷入对话僵局的时刻。银星从中调和:“其实,他落单的时候也不多。查房都有各个科室的护士长或者主治跟着,开会、看诊、实验、治疗旁边也都有团队在身边。真正独处的时候,要么是在办公室里,要么是像今晚这种情况,无非是一些临时性的活动或者安排……要不,先通知各楼层的安全值班员,加强巡逻值守,其他的特殊情况再说?”满月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如果我要上厕所,总不能让保镖跟我去洗手间。这太荒谬了。”“而且,事情弄得太隆重了也会引起病人不必要的恐慌。到时候有人问起来,说疗养院只照顾领导,不理会病人,那就不好办了。总不能给所有病人都配保镖。”银星补充。她这么说,光明才妥协:“那就先试一个月,如果再出现意外,保镖就是必须的了。”满月用力点头:“我会更加小心的。”不愉快的话题终于可以结束,满月安心地抱着毯子窝在沙发里——“可能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个解释,对二次加速的全面的坦诚的说明,就当开一个……嗯……全体视频会议。有问题也可以在会上及时解决。但我认为24小时的检测还是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完才行。”“提问环节我可以分担一部分。我比较熟悉二次加速的病程和异化的情况。”银星主动说。光明担心的是另外一点:“是不是一定有必要开这个会?就算开会,是不是有必要让你出面?”他指的是满月:“可能会有人指责你,甚至可能有人认为你害死了今晚的那个病人。你有没有决心来面对这些指控?”“确实是我的失职,407出现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提醒所有病人注意。”满月不害怕面临指责。“你也有你的考虑,这不算是失职。”“无论如何,结果造成了,又一名病人死亡了,护工也受了伤。”光明喜欢他勇敢负责的一面:“你想好了?”满月一张严肃的小脸点了点。“对了,”银星想起另外一件事:“我没有联系上歌赛,这几天我不断尝试各种方式联系,都没有收到回复。她有联系你吗,满月?”满月摇头:“是不是她又在山里或者什么没信号的地方收集样本?”“有可能。我已经连续给她发了不少信息和邮件,如果后续联系上了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我也会联系一下她的助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她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这位歌赛女士,”戚崇衍指了指病房墙壁上关于疗养院创始人的肖像和简介:“非常像,连名字都是一样的,我甚至怀疑我认识你们的创始人。”满月在准备给他做第一次癌症治疗:“歌赛去了大陆,你们的确有可能见过。”“我还以为她应该已经去世了。”戚崇衍冷淡的声音在他背后。满月好笑地摇头:“她还没有那么老。”“她花了30年来研究‘降速’,然后这个药已经用了50年,也就是说她起码有80岁,如果她是从出生第一天起就开始做科研的话。”戚崇衍指出这里面的漏洞。满月甚至没能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专注地操作治疗舱:“是我的表达的问题。我说的研究‘降速’的创始人不是仅仅指歌赛,那是一个团队,歌赛是后期参与的其中一个。但因为降速是在她手上实现了真正的突破和量产使用,并且她成为了疗养院的第一任院长,所以我们把她选为创始人代表。其实在她之前,还有不少人为降速的研发和疗养院创立奠定了基础。”“那起码也有50岁以上。”“50岁对人类不算年纪大吧?戚先生你的母亲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了吧?”戚崇衍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满月还没能等到他的回应,才追问:“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我比较好奇她的长寿秘诀。”戚崇衍黑色的眼睛冷光流转。但满月避开了:“她的经历......确实很传奇。”“比如?”“她是天生的遗传学奇才,在她之前,‘降速’一直突破不了仅改变突变速度而不改变整个基因复制机制的问题,被她接手后才真正突破。因此,她才算是‘降速’真正的核心研发者。”“然后就找了个有核电站的海岛来当疗养院?”“歌赛是在岛上完成‘降速’的研究的。疗养院创立前她就已经在岛上生活了。”“本地人?”满月在回答前停了下来。他察觉到了戚崇衍情绪上的变化,戚崇衍变得有点凶。但这种凶好像不是针对自己的,他觉得戚崇衍应该是不太高兴的,但又不像是真的生气了,满月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情绪。他有点苦恼,为什么戚崇衍的情绪这么复杂?“你生气了吗?”他心里想着什么,就说出来了:“为什么?你觉得我说谎?”戚崇衍的表情在听到他的话后柔和了一点:“我吓到你了?”满月倒不是怕他:“没有。你是不是有点紧张?”他以为戚崇衍是在紧张接下来的癌症治疗:“今天只做放疗,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你应该也做过很多次的。现在都是用治疗舱做了,很精确的,基本没有疼痛感,不用担心。”戚崇衍为他的纯善笑了笑:“嗯。我知道。”满月让护工合力把戚崇衍抬起来,转移到治疗舱内。治疗舱是一种大型综合类的医疗器械,能独立完成超复合型的治疗术,整个过程只需要有一名主治医生在旁边监控辅助就好,大大地减轻了医护人员的负担。基因病爆发后,人口暴跌带来的劳动力的锐减,也使得医疗从业人员的数量断崖式跌落,这就要求机器能够完成更多人力完成的工作,因此才有了治疗舱以及各类大型综合医疗器械的发明。戚崇衍自己都做过不少医疗器械的项目,但是眼前这台治疗舱是他从没见过的设计。和传统的封闭式棺椁型舱体不同,这台治疗舱设计成可开放式,躺台平直,头、尾、中央各架一道半圆拱桥,看起来有点类似传统的CT仪。满月能理解人在没有见过的机器面前也是会紧张的,主动和他解释:“一会儿,放射线会从这里照出来,”他拍了拍中央拱门,“它会来回移动,然后对相应的位置进行照射。因为你的癌症扩散比较厉害,所以一次会进行六个部位的照射,每个部位5分钟,一共半个小时。”戚崇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可以睁开眼睛,放射线照射区是经过计算过的,不会伤害到你的眼睛。”接下来这些都是放射治疗前的必要告知信息:“身体不要动,正常地呼吸,如果周围光感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以选择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照射结束后也不要马上坐起,等我和护工来帮你。”“你还有问题没有回答我。”戚崇衍突然说。满月知道他指的是歌赛的事:“放疗结束后,我们可以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题。”戚崇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从仰躺的角度上看,年轻的院长的脸庞带着春雪般冷淡的忧郁。头尾拱桥在一片涣散的幽静的蓝光中连接生成了浮动罩,从躺台上空压了下来。戚崇衍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视线沉溺在游动炫亮的蓝光中。眨眼间,他像被人推入了水底,冷水包围了上来,苦寒的黑色的水猛地把他拍到了底,深海的窒息感和恐惧感如附骨之疽。四周骇静,仪器的点动声忽远忽近,仿佛鱼群亲吻珊瑚礁石时吐泡。戚崇衍尝试做了个深呼吸,大口冷气从喉咙直直灌进了肺,他已经被癌细胞腐蚀的肺剧烈地疼痛。他两眼发黑,铺天盖地的昏昧,到处是一丛丛的飘散的光,先是点,然后化成圆,慢慢扩大融入黑暗,那么多的光,黑暗却越来越深切。突然,机器尖利地叫了一声。一束红光直直切中了他的腹部,在他腹部的皮肤上穿过一个血淋淋的洞。他仍然很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一股莫名的高压强压得他开口困难,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就见那束红色的光移动了起来,顺着他的肚子拉出一条极细的长长的红线。戚崇衍干脆闭上了眼睛,全然的黑暗里仍然发着隐隐红光,岩浆般的浓郁的红,连眼眶仿佛也热起来,他努力调整呼吸,穿过深红的泥淖认真地看过去,虚空里仿佛有一张蜂巢网,无数的六边网格组成密密麻麻的小孔,有什么从蜂巢上流淌下来,红色的浆汁,红色的血,粘稠、缓慢、大面积地流淌下来。“崇衍,”戚均叫他,一边鼓掌一边微笑:“恭喜。”他随着戚均的目光往前看,台下望不尽的人,鼓掌的、欢呼的、拍照的……闪光灯把他当目标狂轰滥炸,在一团无意义的白光里,他努力捕捉到上空一张浮动提词器,上面是他的发言稿,最后一句每次都是一样的——“机械的核心是人性。”——戚氏集团百年未改的标语。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话,在如雷的掌声中他却觉得格外陌生。戚均像是发现了他的不对:“怎么了?崇衍?”戚崇衍皱眉,他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他觉得不对劲。他抬脚要离开,身后戚钧突然大喊一句:“趴下!”巨大的力道冲上来把他按倒,机器保镖护着他的脑袋,一阵热风从他发鬓间射过去。子弹灼烧的炎气带起一阵炽热,然后他才听到了枪响——砰——★黄★桃★有人尖叫起来,有人大哭,纷乱的重叠的脚步把肾上腺素往上推。那些坠落的闪耀的摄像灯,如同流星淹没在黑暗里。保镖队长朝着那个歹徒的方向追出去,他被四个机器人保镖牢牢围死,戚钧和助理叫嚷着撤退:“从后台走!让人把车开到后门!走!快点——”他露出错愕的表情,甚至没有看清楚开枪的人,就被保镖、助理、安全员包围着拖拽着往后台走去。视线里乱极了,所有人都在跑,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有人摔倒在阶梯上被疯狂的人流踩过去,一开始还能挣扎两下,很快就被踩得没有动静了。各种各样的脸飞快地在他面前掠过去。走道拥挤昏暗,空气里有奇怪的油漆的刺激性臭味。忽而视线大亮!他们从后门退了出去。干净的清新的空气直直往他鼻腔里面灌,压迫得肺一阵阵疼痛。他两眼冒白光,视线眩晕。有人从人群里里大喊他的名字:“戚崇衍——”车已经来了。他被戚钧护着脑袋往车厢里钻,但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拿枪的人。那个叫他名字的人。保镖冲了上去,戚钧挡在他身前催促他进车厢。但他停下来,他站稳了:“别动他!”他叫:“别动他!”男人被机器保镖架着,手里的枪械已经被缴,他激烈地挣扎,但根本不是保镖的对手。保镖压着他让他跪在地上,他的脸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是个中年人,一个痛苦的愤怒的人。戚钧严语厉声地劝阻,但他还是走过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杀他,他一定要搞清楚。男人面对他毫无惧色:“有本事你也杀了我啊,戚崇衍!有本事你杀了我!”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我认识你吗?”男人一怔,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大笑。悲愤的决绝的大笑。“我们不认识,你也不需要认识我。”男人骄傲地抬起头:“我只是替天行道。”他冷冷地看着这个疯子,就像世界冷冷地看着他。戚钧在旁边喝斥保镖:“还愣着干什么?押下去交给警察!”男人被抬走还高声地叫:“你还记得‘梨花白计划’吗?你还记得那些死掉的人吗?戚家违逆自然,残暴无道!总有一天,人们会觉醒的,戚崇衍!总有一天,你会和你母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作者有话说:后面是在做梦。之后会解释这个梦的。戚也已经开始怀疑疗养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