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先生……”“……戚先生!”……戚崇衍惊醒。满月有点担忧地看着他:“放疗结束了,戚先生。你睡着了吗?”戚崇衍满头虚汗,两只瞳孔还没能对焦,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满月耐心地找了纸巾给他擦汗,并和护工合力把他抬回病**,他们发现他出了很多汗,背后几乎全是湿的。满月看出他苍白的脸色不对:“你不舒服吗?”“没事。”戚崇衍的声音有点虚:“给我水。”护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找来新的病号服替他换上。满月解释:“放疗过后可能会出现喉咙疼、皮肤灼热、口干舌燥这些症状,如果很不舒服,请及时反馈给护工和我。这次的治疗很顺利,明天会进行第二次放疗,一周五次,到下周六会给你安排新一轮的影像检查,看看你这周的治疗效果。”他想把病房单独留给戚崇衍,让他好好休息,但一想挪步子就被戚崇演拉住了衣袖。“陪我说会儿话。”戚崇衍说。满月以为他还惦记着歌赛:“我……不知道歌赛是不是本地人。”戚崇衍鬼一样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满月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你说谎。”戚崇衍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满月莫名其妙:“我没有说谎。”“你说放疗结束会回答我的问题。其实你回答不上来。这不是说谎?”“我……”“你想拿放疗转移我的注意力,逃避我的问题,嗯?”“我没有,你本来就应该做放疗的。”“老实说,还骗了我什么?歌赛到底多少岁?”满月有口说不清楚,急得结巴。他觉得戚崇衍这个人无理取闹。明明是一个连坐起来都费力的重症病人,怎么能这么折腾?他还是他的主治医生,连相信医生的话都不会吗?戚崇衍好笑地看着他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像只找不着北的小动物:“笨。”“什么?”满月没听清楚。戚崇衍知道把人逗急了,光明要跟他拼命的:“逗你玩儿的。”满月瞪着眼睛,他刚刚还同情这个人来着,明明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不舒服!他再也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了!戚崇衍见好就收:“抱歉。”谁情绪不稳定喜欢耍别人玩儿啊!满月不吃他这一套了:“再见,戚先生。”“你跟我聊聊歌赛,我把我刚刚做的梦告诉你。”戚崇衍抛出一份交易。“光明更熟悉歌赛,你可以去问光明。”“光明不是我的主治医生。”满月很不满,小脸气得皱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回戚崇衍露出一个真诚的表情:“陪我说会儿话。”满月狐疑地看他一眼,仿佛是在确定他是不是又在谋划恶作剧。过了一会儿,他犹犹豫豫终于还是坐下来,本着病人至上的原则开口——“我对歌赛的私生活其实不熟悉,她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专业课老师,教过我专业知识。关于歌赛的私人生活,我知道的都是光明告诉我的,如果你真的对她感兴趣,可以直接去问她,你不是认识她嘛。”戚崇衍其实不是真的在意歌赛,只是想听他说话:“我想听你说。”满月觉得他很难伺候,不情不愿地说:“我不知道歌赛是什么时候回到天鹅岛的……”“‘回到’,她以前还在岛上呆过?”“不是这个意思。光明说,歌赛的祖上曾经是天鹅岛的本地人。但是天鹅岛发生过核爆炸,后来就封岛了,所有人都迁到了大陆。核爆炸,你应该听说过吧?”“2104年,天鹅岛特大核爆炸事故。”“本来因为那次核爆炸,天鹅岛规定不允许人进入。但后来基因病爆发,人口疯减,也没有人再有心思去理会这座岛。再后来,就开始有人回迁到岛上,因为大陆的经济被基因病完全摧毁了,很多很多人面临饿死,只能逃到岛上重新开始生活。歌赛就是回迁岛上的。”“什么时候有的疗养院?”“真正成立疗养院是在2380年。”“真正?”“歌赛是个很热心的人,她来到岛上后也经常为一些回迁的岛民看病,并且在她自己的实验室成立了一个简陋但温馨的小医馆,那算是疗养院的雏形。在小医馆的那些年,她和她的团队一边研究‘降速’,一边义诊,大家很敬仰她。现在那个小医馆的原址仍然保留在岛上。”“因为收获了大量岛民的支持,而且随着岛民们爆发基因病的人数越来越多,歌赛就决定建立疗养院。初期的疗养院就是岛民们自费改建这座核电站而成立的。光明说,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很清贫、饥饿,但是疗养院的成立以及‘降速’的成功,带来了很大的希望。”故事讲到这里就已经接近尾声。满月也说得累了。他为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着急,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喝,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戚崇衍耐心地等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一个人喝水。等他喝完了,戚崇衍才问:“那后来她怎么会选择离开这里?”满月答:“她想去帮助人类。她觉得她应该去帮助更多的人类。”“但是我从没有在大陆听过‘降速’,她不是应该带着药去推广?”“她没有带‘降速’去大陆。”“什么意思?”“我猜是歌赛对基因病有了新的思路,想去寻求新的特效药。毕竟‘降速’不是完美的。”满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戚先生?”戚崇衍挑眉:“我还没说我的梦。”满月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说实话好像有点不太礼貌,他尴尬地捏着杯子,眼神在四周游移了一圈,又退一步重新坐下来,两只手服帖地摆在膝盖上,作出一副“请讲”的样子。戚崇衍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多说话:“没什么,就是梦到小时候考试成绩不好我妈打我。”满月反倒惊讶:“为什么考试不好要打你?”“因为我有段时间特别调皮捣蛋,不爱学习,所以成绩差。”“可小孩子爱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也许我们家家教比较严格吧。”满月一下子就原谅了戚崇衍刚才的恶作剧。他记起光明说过,戚崇衍是在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辛苦的生活,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开玩笑、说话。他想,那就让戚崇衍一次吧,就当这是个小孩子,他现在是医生,医生本来就不应该和病人太计较的。他又安抚了戚崇衍几句才离开病房。等他和护工都走了之后,戚崇衍才调出通讯器给戚钧打电话——“帮我查一个人,歌赛,‘saige’带‘ge’,对,我记得我在浊水见过她,我要她的生平资料,所有的。另外,疗养院所有的背景材料也发给我一份,尤其是院长本人的材料。对了,是不是戴家的夫人也住在这里?帮我联系一下她,看看她在几号病房,我想去探望一下。”满月压根没有心情再想戚崇衍,他雀跃的情绪已经全飞到了周末的钓虾活动上。这是周末假期里面他最喜欢的活动。周日的清晨他就爬起来,给自己做两个三明治当午餐,然后穿上防雨衣和水靴,收拾钓具和钓饵从家里出发,开车到三公里外的一处莲湖钓虾。受伤的天鹅醋栗今天坐在副驾驶上,它抱着自己肥重的身体窝得很乖巧——这一周满月把它养肥了不少,以至于等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满月想要将它放出屋子试飞,它扑腾了半天,翅膀拽着臃肿的身躯只升到半空,就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满月脚边。满月只好将它抱到副驾驶上,并告诉它:“从今天开始,你要减肥了,醋栗。肥胖病对任何动物都不是好事情。我不会再给你零食吃了,直到你能重新飞起来为止。”醋栗毫不在意缩着脖子呼呼大睡。车子沿着高耸整齐的输电塔一路向内岛的更深处走。离开核电站园区后,景色就变得荒芜了起来。远处褶皱的山线淡淡的,一横还没横到底,又斜出一笔去,歪歪扭扭的一撇,到尾巴已经没颜色了,被日光消解,化成了雾似的,一片灰暗的白。岛上这些说不上名字的、并不非常俊美的土丘,也只有在雾的遮掩下中,尚且有几分画意。太阳还是看不见的,树林里温度很低,冷冷的还飘起了毛毛雨,车轮碾过干枯落叶发出爆裂的“噼里啪啦”,像踩着一串鞭炮走过去。车顶,成群的天鹅随着车子飞到了,领头的嘎嘎粗叫,把睡意十足的醋栗吵醒来,它抖了抖毛望向车窗外,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我们到了。”满月招呼醋栗下车。他背着笨重的钓具,一手拎着装午餐的小篮子,另一只手提一把折叠板凳。树林新鲜寒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细雨扑在脸上,惹来微微痒意。醋栗跟在他身后,摇摇摆摆地扑翅膀。朝着水声走约50米就能看到一处莲塘。在暗淡的幽深的雾气里,水面看上去是黑色的,现在早已经不是水莲花期,塘里见不到花,只有被雨打破的败了的莲叶挤在塘边。醋栗看到有水,欢呼着叫了一声,一跃扑进塘里,水花炸开溅起扑在满月的脸上,满月笑了笑,更多的天鹅纷纷而下,落在莲塘间。今天跟来的天鹅很多,黑的、白的、花色的,总有四、五十只,但满月很喜欢这些动物们作伴,比起人类,他更喜欢和动物相处。他熟练地整理钓竿,为吊钩缠上钓线,钓线缠在指节上留下一道紧绷的细痕,醋栗在他身后叫,他没留神,锋利的钓线一扯,在皮肤上划开细小的伤口。“哎呀。”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看着伤口崩出小小的血珠来:“我的创口贴呢?”他在钓具包里找了半天终于翻出创口贴,给手指做了包扎。身后一阵不寻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身去看,就见一个宽大的、摇摇晃晃像是巨大的鸭子的身影往树后面闪去,但可能是体型太笨重,动作不敏捷,这个闪躲没成功反而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落叶上,轰一声,惊起一阵林间的鸟雀。满月尴尬地看着他摔倒的全过程,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去帮忙。“我没事!我没事!你不用过来了。”豆豆摔得满身落叶,费力地爬起来,脸上还糊着叶子,“哈哈,这里的石头真多,我都没有注意到……啊!”满月还没动作,醋栗已经架着庞大的身躯扑向了豆豆,一边尖叫着朝他拍翅膀,一边用鸟喙啄他的脸,豆豆被这只肥天鹅吓得尖叫,两只手胡乱挥舞想把醋栗打开,然而大天鹅的战斗能力比他想象中更加惊人,它完全展开两只翅膀后有两个豆豆那么大,有力的鸟喙一下子就把豆豆的额头啄破了,血水沾在红色的鸟喙上,就像那喙是被血染红的。“醋栗,停。”满月轻轻地说了一声。醋栗不太高兴,但是退了两步,朝着豆豆吐了一口泥表达不满。豆豆被一只天鹅折腾得狼狈,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跌倒在地上。满月走过去拉了他一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豆豆?”豆豆举着背后的钓具包笑:“你别误会,满月,我也喜欢自己钓虾,本来今天是想找个地方钓虾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哈哈,真是巧啊。”满月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在跟踪我吗?”“跟踪?这怎么可能呢?”豆豆拼命摇头:“我没有跟踪你,满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太失礼了。我也是会钓虾的呀,你还不知道吧?我送你的小虾干都是我自己钓的……”他本来还想打个笑场,却见满月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不自觉说不下去了。这时,满月的背后,数十只天鹅缓缓朝着塘面游来,黑的、白的、花的……大多数是黑的,乌深的如黑水一样的羽毛交织,如同黑水从莲塘里溢出,涨起汹涌的暗潮。日光更淡了,连迷障似的雾气也越发缥缈幽静。美丽的如同黑天鹅的男人微笑了一下:“豆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我吗?”作者有话说:月:天鹅不发威,你就当我是小鸭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