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怔怔地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一会儿。确定信息的确是戚崇衍发来的后,他才回复:“那就周六一起去吧。”关闭了回复界面,系统显示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歌赛发来的——亲爱的满月,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联系你。你在邮件中提及的材料和信息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很高兴你能想到联系我。关于大陆基因病发展的详细情况和病例分析,我整理了一些资料发到了你的邮箱里,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请记得查收。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场二次加速的危险性可能超出我们的预计。我们发现,二次加速的病人从病发到死亡的时间比一次加速的病人平均快6-10倍,即使对于接受过中长期基因治疗的病人来说,二次加速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并且,我们发现,二次加速对于病人的大脑系统和神经系统的破坏力尤其强,对于有精神基础疾病的患者来说,二次加速会是毁灭性的打击。我与我的团队正在研究二次加速的基因组区域规律性,以及人类基因的主动保护机制,我相信这可能是另外一个可能拯救人类的方向。但我的身体情况最近不太好,这使研究的进展比较缓慢。我希望自己能撑过这段难熬的时间。请保持和我联系,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疗养院的事情。我想念你,想念光明、银星和所有疗养院的同族。我爱你们。请代我转达思念之情。这下满月是真的醒了。他反复把这条长信息看了三次,然后到邮箱里打开了歌赛发来的资料。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他都泡在办公室里研究这堆庞杂的材料,下午,他召集了疗养院相关负责的主任专家在办公室里开了一次临时讨论会,将疗养院实验室现有的研究结果进行了比对分析。实验室在这两周上报了4例新的二次加速病人,截至到他们开完会下班的晚上六点,疗养院一共已经出现了8例二次加速病人,1例死亡,其他7例仍然在治疗中。这样一来,重症监护室一下子就变得满满当当的。急救科不得不申请整理改造一部分三级实验室的区域代替重症监护室,将二次加速的所有病人统一转移到该区域进行治疗。满月下了班不放心,还是去看了看,其中有两名新的二次加速病人是已经进入二期基因治疗的病人,这直接验证了歌赛的结论,即进行过中长期基因治疗的病人仍然逃不过二次加速。光明也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会联系歌赛,最好能做一次电话会议沟通。”“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她不会轻易抱病喊痛,我觉得她的情况可能已经很糟糕了。但我不敢细问,她一定会伤心的。”满月说。“事实上,她还能坚持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光明感叹。“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去探望她?派一位主任或者院办的助理去。”“浊水应该有很多我们的……同族在。”“我总是不放心。她年纪太大了。”光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她的时间快到了?”满月咬着嘴唇:“她已经137岁了,即使在同辈里面她也算是高寿的了,当初跟着她一起到大陆的团队成员里还剩下多少?她早就应该退休,安享晚年,她这一生已经足够辛苦足够操劳了,如果人生的最后时间也要在实验室里度过,是不应该的。”光明叹了口气:“是应该提前准备,如果她突然倒下了,浊水和我们都会有很大麻烦的。”“最好是她能回来。这里是她的家,她在这里会过得更舒服,更安心。”“恐怕她不会愿意的。只要她还没有为约书亚的事情释怀……”满月皱着鼻子:“那都是70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不能一辈子耿耿于怀。”光明态度很认真:“这里是她的家,这里也是约书亚的坟墓。她当年离开这里就是为了逃避这个伤心之地。如果她愿意回来,我相信她早就回来了。”满月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我不赞成医患关系发展成爱情的原因。”光明笑了起来,满月的纯真总是能让他敢到愉悦的:“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会尽力劝说她的。无论如何,我们确实应该见一面,我们是家人,哪有家人总是避而不见的呢?”满月也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实在不行,我去大陆见她也可以。”光明拍拍满月的肩膀:“你不是要和戚崇衍去钓虾么?”满月本来不想答应戚崇衍的。钓虾是一个私人的活动,是属于他自己的活动。但戚崇衍要走了,以后他们应该也不会见面了,把钓虾当作告别活动的话,满月觉得不过分。周六早上他们从疗养院出发,满月开车,醋栗坐在副驾驶上——那是它的位置,它轻易不肯让出来——戚崇衍坐在后排。小车晃晃悠悠深入树林的腹地。雨刚刚停,天空向下坠,向着更深浓的广袤的森林倒去。林道里,闪着晶亮冷光的水珠下面,蘑菇长了起来,红的、黄的、黑的、彩色的菌伞连成了片,一只刺猬从树洞里爬出来,对长满竹荪的石块嗅了嗅,把菌根刨出来抱起就跑。野兔和松鼠同时看中了大片的榆黄蘑,松鼠最后没敢和兔子打,先跑了,它的决定是明智的,因为兔子的背后还有一只狐狸悄然跟随。更远的地方,羊的叫声若隐若现,是成群的青山羊,细看地上还能找到羊群的蹄痕,数量恐怕在二十只以上,所过之处把落叶、蘑菇踩烂了,汁肉融化了把泥土染成漂亮的颜色。忽而起了一阵风,把树梢积聚的水珠吹落,打在车顶棚上,噼里啪啦一阵轻快的小雨。戚崇衍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路旁的狐狸身上:“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人类被自然针对了。”万物生长,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兔子吃蘑菇,狐狸吃兔子,落叶成泥,于是又是一个循环。天地包罗万象,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有人类,恐惧、挣扎、衰亡,仿佛被自然列入了黑名单。醋栗这时候叫了一声,满月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它的背脊:“所有物种都有兴盛和衰败的阶段,人类也一样。”人类站在生物链顶端太久了,久到他们以为自然的宠爱是永恒不变的。自然没有宠爱过人类,它不会宠爱任何物种。戚崇衍明白。顺着溪流的声音他们很快找到了莲塘,因为连续的降雨,水位上涨了不少,直逼岸堤而来。空气中,泥土和树叶的香气自然地发酵。满月喜欢雨后森林的气味,他靠近水塘观察选取合适的位置:“今天应该能有不小收获。”戚崇衍在走路。这位少爷下车后不到十步路就踩了两次水坑,擦得锃光油亮的皮靴直接变成了泥靴,连裤子上都溅了污泥,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地面,谨慎走路的样子很滑稽。满月拉了他一把:“这段时间雨下得太多了,地比较软。要不然你先坐下吧。你带椅子了吗?”戚崇衍的表情像是前一天没有预习功课,第二天被老师提问满头雾水的学生。满月叹了口气,去车后箱里翻了一把折叠椅子出来:“你先用。”戚崇衍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五个机械保镖在他身后排成一字,严阵以待。他好像很惊讶这把看起来小而脆弱的折叠椅还挺舒服的:“谢谢。”满月知道不能指望这位门阀继承人帮上任何忙了,能把戚少爷安全无虞、毫发不伤地从疗养院带出来,再带回去,他今天就功德无量了。他也不着急,搬了另一把小椅子坐在戚崇衍旁边教他怎么栓虾笼:“像这样,把香料放大笼子里,不用太多,拇指那么大就够了。笼子倒过来栓,像这样缠线,一圈、两圈……”他教得认真,戚崇衍也有模有样地学。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些其他的。“你从来没有钓过虾吗?”满月看得出来戚崇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戚崇衍垂眼看着手里的红线:“很小的时候,我和母亲钓过鱼。”满月知道他母亲去世早,只有父亲还在世。“后来她去世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垂钓过。”“她是因为基因病去世的吗?”“一半是,一半不是。”“那另一半是?”“有人在她的车上装了炸药,然后车爆炸了。”满月咋舌,像是听了个恐怖故事。戚崇衍把红线缠好,打了个结,只听满月轻轻说:“光明说,如果给这个红线圈最后打的结命名成自己最爱的人,然后许愿,就能够保佑收获丰富。虽然,这也是……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是也算美好的愿景吧。你要不要试试?*”“我不相信迷信。”戚崇衍摇头:“亡者就让他们好好地走,我不需要他们保佑。”满月也不勉强。但戚崇衍反问:“你的结是谁的名字?”满月一怔,他手上的那个结还差一圈,他又绕了一圈,把线头别进线圈,拉紧:“我也不相信迷信。”他抬头和戚崇衍的目光相撞,彼此微笑。醋栗在他们身后追着一只戚崇衍的机械保镖,它受伤的翅膀已经痊愈了,振翅一飞试图用翅膀拍打机械保镖,发出警惕的叫声。机械保镖银光大亮,灵巧地避开了动物的袭击。“醋栗。”满月开口制止:“那只是个机器,没关系的。”戚崇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鹅一机。满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觉得醋栗受伤可能和机械有关系,它翅膀上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某种机器割伤的。所以它可能对机械品不太信任。你上次送给我的那只保镖也是……”他今天没把那只保镖带出来,想着有戚崇衍在,他就没有必要带:“其实我可以不带它出来,但是它的伤刚好,我觉得让它出来多活动活动有助于恢复。它最近胖了很多,再不活动,它都要飞不起来了……”“没事。”戚崇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天鹅与机械保镖的较量:“我很少进行动物和机械的交互实验,大部分都是人机交互,偶尔能试一试也不错。”满月有点担心地望着醋栗,这只单纯却勇敢的天鹅不是机械保镖的对手。机械保镖对于动物的袭击分析不明,已经伸展开盾牌的牌面作出防守状态,它周身迸发出耀眼的光炽,刺激得天鹅怪叫一声,拱起腰背,奋力朝坚硬的合金盾牌冲了过去。它已经是一只成年天鹅,又因为休养时期伙食和休息太好,体型壮实不少,张开双翼身体能达到3米宽,完全把机械盾牌笼罩在翅膀下,银盾发出的光芒再强,几乎被他黑色羽毛完全吸收进去。它毫无畏惧,这一冲是用尽全力,鸟喙狠狠往盾牌身上啄。合金保镖被撞得一震,精密的流泻的银光炸开。但它本身毫发无损,能挡得住火箭弹的合金材质不可能被区区一只鸟的鸟喙啄伤,醋栗甚至没能把它从原地撞开一厘米,反而是巨大的反作用力把天鹅直接反向弹射出去,它哀嚎了一声,身体被高高地甩出十米之外。“醋栗!”满月有点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天鹅疾步走去。他没能看到戚崇衍在他身后冷淡的表情。这时机械保镖已经追了上来,五只一起,完全张开的盾面有半人高,银光携凶戾的冷风卷了过来,眨眼间已经到了可怜的天鹅身边。它们作战有素,阵型严密完美,四只盾牌将天鹅团团围住,最后一只收缩变换,纤薄的身体拆解成无数细小金属方片,然后重组、塑型、整合,一支机械钳破风而出,“诤”一声将天鹅的脖子精准钳住牢牢钉在后方盾牌上。醋栗张牙舞爪地挣扎,羽毛全部膨胀开来,冲着这只机器怪物发出尖利的嘶吼。保镖已经将它视作威胁目标,出手快准狠,目的就是要扫除威胁,不惜一切代价。机械臂快速变化,进化出一只枪管,即刻锁定了目标。瞄准镜锁定的“咔哒”声在醋栗的挣扎中几不可闻,这整套动作流畅利落,从抓鸟到瞄准不到五秒,激光枪口预热,足以摧毁一座军用坦克的高能量的激光束在枪管内隐隐冒出血光。满月跑了起来:“不要!”枪口动了。醋栗张嘴,只吐出短促的一个哑音。作者有话说:我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要写一只鹅和一个机器盾牌的动作戏(叹气)PS:钓线打结命名的梗来自美剧汉尼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