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去戚家吃饭,满月坚决不同意再穿任何西装或者礼服。戚崇衍也没打算让他再穿,本来就是吃一顿家常饭,没有必要搞得那么隆重,于是小天鹅坚持带了一盒自己晒的小虾干作为礼物登门。戚家比他想象中素简,车子载着他们停在旧城区一条老街的公寓楼前,门牌上写有“荣戚路33号”的两层红砖小楼,就是大陆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的实际掌权者曾经居住的地方。“这是我曾外曾祖父结婚后买下的第一套房子,后来传给了我外祖母,又给了我母亲,我父母结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我在这里住了10年,11岁我就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一直还住在这里。如果我继承了戚家,我就还会搬回来这里住。”戚崇衍解释。满月喜欢这栋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房子:“这里很漂亮。这种红色的砖头,是涂的颜料吗?”戚崇衍看着外墙的红砖:“这些红砖都有上百年的历史,现在大陆再也不产这种红砖了,没人能烧的出来,这是古中国人的手艺,烧砖在从前是一门独特的技艺,但所有会烧这种砖的工人师傅都已经去世了,这门手艺也就失传了。”基因病带走无数生命,也带走无数曾经独属于人类的美丽的秘密。戚家人不多,大部分满月昨天在音乐厅见过,除了李孚现任的爱人艾琳和她女儿珂赛特。满艾琳显得格外拘谨不安,尤其是在见到戚崇衍的时候,她像是有点害怕戚崇衍:“谢谢你能让我来吃饭,珂赛特很开心。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觉得我不应该属于这里。”站在戚崇衍面前,她显得更加矮小而纤细,脸上的雀斑自然、健康。她没有画任何妆,身上只穿简单的毛衣和休闲裤,不戴首饰,唯一的装饰品是发鬓一枚用毛毡扎的花朵发夹。红花绿叶的造型像是给小女孩用的,在一位母亲身上出现显得有点幼稚但温馨。“不用多想,只是吃顿饭而已。”戚崇衍和她握手:“珂赛特很可爱。”艾琳拨了拨头发,手指触碰到发夹:“这是......这是她做给我的母亲节礼物,她真的很乖巧。你能喜欢她就好。”她把女儿招到身前来:“珂赛特,来和哥哥问好。”珂赛特继承了母亲白皙的肌肤、亚麻色的头发和父亲的黑色眼睛、挺立的鼻子。即使只有6岁,她实在是个小美人,只是性格有点过分安静了,几乎不怎么说话,喜欢盯着象棋的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她可能是高功能自闭症。”满月做了判断:“她的思考能力很快,你看她下棋的速度就能知道,但是她的语言能力跟不上思考速度,所以她就很少说话。这是典型的高功能自闭。你这个妹妹是个天才,她以后可能在某些领域表现得特别优秀。”戚崇衍以为高功能自闭是遗传性疾病:“但是我爸和艾琳都没有自闭症。”“自闭不一定是遗传的,也有可能是后天形成的,因素是很复杂的。”“我爸说她学习能力很强,尤其在需要逻辑思维能力的理科上。”“她喜欢下棋,象棋就是非常需要逻辑思维的。”这时候,坐在戚崇衍对面的李孚用勺子敲了敲红酒杯:“请大家安静一下,举起酒杯。”他向戚崇衍示意:“这是2422年新年第一顿饭,崇衍,你来作祝酒词吧。”除了珂赛特,所有人的餐碟前都是红酒,满月犹豫了一下,只好也拿起酒杯。戚崇衍把他的酒杯拿过去来,重新倒了一杯果汁过来:“你喝这个。”满月有点不好意思。戚崇衍的祝酒词很短:“谢谢满月,救了我的命。谢谢爸爸为这个家做的工作,崇新、崇善、崇真照顾这个家辛苦了。欢迎艾琳和珂赛特。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满月院长不喝酒吗?”开餐了,李孚看向满月:“我敬你一杯吧,你对我们戚家有大恩。” 满月对敬酒文化毫不知情,他眨巴眼睛望向戚崇衍,用眼神问,敬一杯是什么意思? 戚崇衍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动:“爸,他不喝酒,今天也不用这一套,他不懂的。” 李孚有点惊讶。连坐在他旁边的艾琳都露出惊诧的目光。 “谢谢您。”满月微笑:“我是医生,我不喝酒的。酒精......嗯......不利于身体健康。” 李孚连忙附和:“对,你说得很对,我们也应该少喝酒。” 满月把戚崇衍的酒杯拿掉:“戚先生,你也换成果汁吧,你是病人。”艾琳接过那只杯子去倒果汁,只是转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坐在旁边的珂赛特将餐桌上一篮子放调料的小罐子摆得到处都是。她眼神直直地盯着那些透明的小罐子,不断把一只拿到前面,然后把另一只挪后,过了一会儿,又将挪前的那只左移。坐在她身后的戚崇衍的弟弟戚崇善想把装胡椒的那只罐子拿过去,她急得咿呀直叫,要去夺回胡椒罐子。“珂赛特!”艾琳回到座位上,低声呵斥女儿:“这不是可以玩儿的!”说着她就去打女儿的手掌。珂赛特哇地一声哭出来,奋力地想挣脱母亲去拿那只胡椒罐子。艾琳更尴尬了,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她还小不懂事,珂赛特!”她胡乱地拿起装盐的罐子塞给女儿:“好了好了,这里还有一只,拿着这只好不好?”珂赛特更加着急,她丢开了盐罐子,把桌子上的罐子全都打乱了。餐盘酒杯被她陆续碰倒,一只瓷勺子直接掉在地上,呛地摔了个粉碎。戚崇善也很尴尬,他本来只是想在汤里撒点胡椒,只能把罐子还回去。可还回去的珂赛特发现刚刚摆放的罐子已经被碰倒混乱地滚在一起,她哭得更厉害了。艾琳还在道歉:“对不起,她可能是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罐子,她一直挺乖的。”她羞愧得想离开餐桌:“李孚,我还是带她先回去吧,你们先吃。”李孚望着儿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餐厅里静了下来,只有珂赛特焦急的哭声。满月这时候站了起来,将女孩儿身前东西小心翼翼地拨开,然后将那几只调料罐子前后错落摆放好,最后一只胡椒罐子他放在了女孩儿右手边。接着,他看了看珂赛特,露出微笑,把芥末罐子拿起来,放在了砂糖罐子的位置,然后把砂糖罐子拿掉了。珂赛特立刻停止了眼泪和哭喊,她摸到桌子前面,把酱油罐子往前拨了拨。“她在下棋。”戚崇衍看明白了。桌子上的罐子精准地呈现出棋盘上的局部画面,未完成的棋局上,那只被拿掉的砂糖罐子,是一位骑士。满月吃掉了珂赛特的一名骑士。他看着准备进攻的酱油罐子,蹲下来给珂赛特擦了擦眼泪:“宝宝,我们先把饭吃完,然后,我陪你下这局棋,好吗?”珂赛特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艾琳充满感激:“谢谢你,满月。”满月更在意的是珂赛特,他认真地说:“夫人,你的孩子需要自闭症治疗,我建议你尽快带她去看医生。她现在还小,还有很大可能被治愈。再拖延下去,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的。”艾琳抱着孩子露出苦涩的勉强的笑容:“我明白,谢谢你。”饭后满月陪着珂赛特下棋。戚崇衍看着一大一小,问李孚:“为什么自闭症没去看病?”艾琳明显知道珂赛特有自闭症,她不是今天被满月提醒才发现孩子有自闭症的。但她没带孩子去看。李孚握着酒杯苦涩地说:“艾琳是有点讳疾忌医的。”他解释:“她只是普通的工人,父母也都是工人出身,还小的时候父母和唯一的哥哥都基因病发了,倾家**产地治病,她十五岁就出去工作,打三份工,钱全部给了各种各样的医疗机构,也没能救回来一个,还背了一身债务,到了现在都没还完。我说要帮忙,她也不让,只要了孩子的生活费,我也想过介绍医生给她,但她对医疗机构已经不太信任了,所以一直拖着拖着就没有给孩子看病。”“自闭症不是基因病,现在的技术是可以治疗的。”“我也在劝她,但是要慢慢来,可能也没遇到和缘分的医生。”棋局上,珂赛特吃掉了满月的王后,正在步步向国王逼近,但满月的防守很严密,骑士和战车寸土不让。他动了自己最后剩下的一名主教,吃了珂赛特的一名士兵。珂赛特的动作慢下来,蹙着小小的眉头认真思考。满月也抿着唇,似乎对焦灼的局势感到吃力。“过两天我去浊水问一下吧。”戚崇衍的目光柔和:“告诉艾琳费用我出,孩子的健康要紧。”李孚没想到他对这个异母的孩子这么慷慨:“那我替她先谢谢你。”从戚家回来,满月心里也想着可爱的女孩儿:“她天赋很高。”珂赛特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光明说,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用调料罐代替棋子下棋。天鹅岛上那时候没有象棋,我是在节目上看有人下棋,立刻就被吸引了。后来光明费了一番劲让同族从大陆邮寄了一盒象棋给我。”戚崇衍喜欢听他谈论工作以外的事:“你赢了还是她赢了?”满月骄傲地笑了笑。戚崇衍也笑。“如果我留在大陆的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我很喜欢她。”满月感慨。戚崇衍完全是爱屋及乌:“那就住久一点,这里随便你住。”满月摇头。他已经出来了两周了,他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思念累积起来,他想回家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新年已经过完了吧?你还有公务要处理吗?”工作是处理不完的。戚崇衍说:“还有一件事。”“什么事?”满月问。戚崇衍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认真的表情:“我在考虑一件事,满月。”满月眉心一跳,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降速’推广到大陆。”戚崇衍说,“但是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不是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满月不明白:“为什么你想把‘降速’推广到大陆?”戚崇衍答:“二次降速在蔓延,人类的时间不多了。‘降速’可以帮助延长这段时间,哪怕只是暂时地能够救下更多的人,也是好的。我们至少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但是降速不能长时间地打,最后还是要做基因修复。而且基因修复涉及到人类的伦理观,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接受。如果他们知道‘降速’的下一步是基因编辑和改造,他们可能会像你当初一样无法接受,认为‘降速’也是一个骗局。”这就是歌赛迟迟不同意推广降速的原因。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治疗方案,这只是一个拖延手段。但戚崇衍必须冒这个险:“我认为,人类亟需情绪上的安抚。二次加速开始之后,社会犯罪率在一个月内升高了百分之三十,自杀率也在直线拉升,人们很恐慌,满月,如果再这样下去,基因病不会杀死人,人类会先杀掉自己。疾病造成的次生灾害会比疾病更可怕。”“所以你想用‘降速’先安抚他们的情绪。”满月明白了。“我们会先告诉他们,这只是缓兵之计,是一种拖延时间的策略,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一点希望。希望是很重要的。”戚崇衍沉声说:“人类在失去希望。而绝望的人类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满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然而这件事他认为不是他单独可以决定的:“我需要想想,我还需要和歌赛、光明讨论。‘降速’一大部分是属于歌赛的,我至少也问过她的意见。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决定。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我们要慎重。”戚崇衍也没有想过能轻易地获得推广:“行,你们谈。我可以等。”满月总觉得他哪里有点不一样。戚崇衍明明刚刚吃完丰盛的午饭,甚至还喝了点酒,融洽的家庭氛围应该让他情绪不错,可是他看起来好像有点过于苍白了,嘴唇的血色不足。“你不舒服吗,戚先生?”满月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