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觉得很神奇:“原来他们内部也还是有不同选择的。”艾琳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教徒们的虚伪:“而且,高层和普通的信徒之间的选择会更加不同一些。有的高层表面上过得非常简朴,实际上会偷偷瞒着教徒使用化工品,也会运用机器摆脱家务活。像是李孚,没有洗衣机我觉得他是活不下去的,他根本不会手洗衣服。”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男人有时候真的不行,连袜子**都要女人帮忙手洗。”戚崇衍和满月相视一笑。戚崇衍问:“李孚会带你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吗?”艾琳实话实说:“最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个好人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过不少活动。但是后来我对自然教产生了怀疑,他也察觉了,渐渐地就不带我出去了,再加上后来我生了珂赛特,带孩子花掉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就很少再和那些人接触。”“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太清楚你的情况,包括珂赛特的情况。”“不,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有珂赛特。”“李孚没有告诉过他们你们的关系?”“有些人可能知道。他会和一些高层坦白我们的关系。但是这些人只是自然教当中很小的一部分人。后来我怀孕了,他有没有告诉别人我们有孩子我就不太清楚了。”满月觉得这样反而好办:“不知道最好,才方便我们伪造身份。”“可是......真的要说大少爷是我的孩子吗?”艾琳觉得很羞愧:“我怎么生得出大少爷这么贵气的孩子呢。还是算了吧?”戚崇衍不在意:“这是目前最恰当的身份。当然,愿不愿意去我也尊重你,如果你不想冒险,我能理解。”艾琳深深地向他鞠躬:“能帮上忙,我很愿意。之后我会去戚夫人的墓碑上磕头道歉的。”戚崇衍把她扶起来:“妈妈不会在意这个。”他们定在了周末去探一探这座大名鼎鼎的红房子。为了保险,艾琳还是给戚崇衍画了一点妆,稍作了些面貌上的调整。为了避免怀疑,他们没有坐狮巴的车,改坐了一辆出租,在离红房子还有一个街区的地方下车,然后走了过去。这一带已经深入地下城的棚户区,路都是靠人走出来的,雪化了,泥沙混着脏水。房子也盖得四脚八叉,一间屋子伸出七边形的屋顶,屋檐下拉出一捆电线,洗过的衣服就挂在电线上,湿漉漉淌着水,人在屋檐下走过能接一脑袋水珠子。至于“红房子”,大约是整条街上唯一能找得到用砖头盖起来的房子了。它大概率是个历史建筑,像战争时期把不同民族、不同派别的建筑审美杂糅在一起的产物,屋顶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但楼体做成了东方骑楼的样式,墙是红砖墙,地板是四方贴花的瓷片地板。本来这样一个老古董,至少也该有些古韵,但是因为经年失修,墙面被虫子啃出一个个窟窿,像一溜粉刺没处理好积累沉淀下来的黑色素。屋顶黄得发黑,腻腻的一层油光糊在上面,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地板的瓷片上,瓷片原来的贴花图案磨白了,边角更是黑黢黢的一道一道,作为一家诊所,首先就卫生环境来说就是极其糟糕的。来的人倒是不少,早上八点挂号台前已经排起了长龙。艾琳去挂的号,拿到号之后还要在诊室外面等叫号。满月和戚崇衍在等待的时间里上下里外逛了一圈。这房子总有三层,一楼除了挂号台还有药房,药房只开一道窗口,窗户贴了纸,看不到里头的情景,只有取药的地方切出一口洞,配药的时候连洞口也堵上,药配好了洞门一开,一口黑压压的塑料口袋被往外一扔,药袋子上贴着名字,就有相应的人来取。二楼全是诊室,共8间,每个诊室还是不同科,1号是内科,2号是外科……8号是基因科。8号诊室外面等的人最多,叫号也叫得最慢,中途还不停有人闯进诊室要求加号。三楼则极少有人往上面去,楼梯间异静、空旷。门口一道铁闸,上面挂有‘住院部’的牌子。满月和戚崇衍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一个人进门,顺便跟着遛了进去。里头是大通间,绿烟瘴臭,两排单人病床,男女混躺在**,各个嘴里叼一支长管,婴儿嘬奶似的发出啧啧声,软管连到旁边的输液架上,将输液包里的黑水送进嘴里。离满月最近的**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脸上、脖子上已经接满了瘤子,肉脸肿得紫黑,眼睛被挤得几乎看不见,翕张的嘴巴机械地动作,因为来不及接应快速流下来的黑水,被浇了一头一脸,汤药洒在枕头、被单上,弄得身下又湿又脏。对面另一个女人,干瘦、抽搐、两眼翻白,两手完全异化坏死,脸皮深深地耷拉下来,只有两瓣苍白的嘴唇在那堆坏死的皮肤里张开,去接旁边连接着输液袋的细管。满月想走近去查看,有人突然从后面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出现在眼前!他退开两步,才看清楚那是个活人,只是眼洞里没有了眼球。他低声说了句抱歉让开身体。对方不耐烦地发出哼声,拖着步子往两排病床的深处走,一步、再一步、再一步......烟雾流动起来,重叠的人影投射在雾幕上,黑色的扭动的如同蛆虫的人影,此起彼伏的嘬噎交相回**,仿佛是在迎接新来的脚步,将他往这绿色的地狱拽进去。饶是满月从医多年,看惯了腐坏畸形的人体,也感到一阵恶心。他几乎是头也不回从三楼跑出来,回到二楼诊室时他和戚崇衍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里头的烟雾有问题。”重新获得了新鲜空气的满月仍然难以抑制呕吐欲,他反应过来,恶心感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视觉上冲击太大:“那种臭味,可能是大|麻。”戚崇衍也觉得不舒服,头晕目眩。艾琳吓了一跳,把带来的干净的水倒给他们喝:“怎么还有毒品?太危险了。”“可能是为了进一步麻痹他们的痛觉。我们还是太大意了。”戚崇衍分析。满月叹气:“不只是麻痹痛觉,这样他们就算死了,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他叹气是因为这种死法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仁慈”。正好诊室这时候叫号,艾琳带着戚崇衍进去,为了保险,满月没跟着,只在外面等。戚崇衍被艾琳扶着进了去,男医生坐在窄小的格子间里。他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圆脸小眼,眼皮厚得像是要把眼睛褶进脸里面。他刚刚结束上一位病人的病案整理,抬头看到戚崇衍的时候愣了一下,好像也没想到戚家的继承人会出现。“李......亥?坐。” 医生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凳:“长得挺像戚崇衍的。不会有血缘关系吧?”李亥是假名。戚崇衍没说话,按照安排好的让艾琳说:“要说真有血缘关系,医生你信吗?”她是开玩笑的语气,话只说一半,任由对方猜想。申尚赫也没有多计较:“第一次来?哪里不舒服?”艾琳继续说:“医生,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是基因病,”她把在浊水检查的单据放在了医生面前,微红着眼眶说:“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很年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的......”申尚赫拿过浊水的单据看了一眼就扔在了旁边,似乎不太相信浊水的检查报告,指了指身后连接着检测仪的医用病床:“脱鞋,躺上去,我复核一下。”艾琳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事先准备好浊水的检查单就是怕这一步。万一现场检测戚崇衍的基因突变速度是正常的,他们就没有办法继续看病了。但如果拒绝检查只会更加可疑。艾琳只好去看戚崇衍的眼神,戚崇衍脸色淡淡的,站起来走过去:“能拉个帘子吗?人来人往的,不想被人看到。”申尚赫低笑了一声,但还是转身把帘子拉上了。艾琳只能在帘子外面焦急地等。二十分钟后,只听申尚赫说了声“好了”,帘子一掀开,戚崇衍从**坐起来,仍然还是平静的脸色。“的确是基因病,而且已经二次加速了。”申尚赫坐回了桌子前面,“怎么不去浊水治呢?不都去那里检查了。这里条件肯定没有浊水好。”“我们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嘛......”艾琳窘迫地说。她朴素的穿着对应这话很合适。申尚赫没有马上接话。艾琳看着他的眼色又补充:“再说了,浊水也不怎么样。治不好人,还收那么多钱……”“我也治不好你儿子。这病目前还没得治。”“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个病……”申尚赫扶了扶眼镜:“太太,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因为我见过太多的病人,这里治不好,跑回浊水,或者在浊水、其他地方治不好,跑过来让我治。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人,效果不如意就破口大骂。所以丑话我说在前面,我治不好这个病,也救不了任何人。我只能尽力让你们活的时间长一点,活得没那么痛苦。”艾琳恳切地点头:“您放心,我们不会怪您的。我们也是多方面考虑才下决心来找您。”“我治可以,你就要相信我,要按医嘱吃药治疗,别我开了药,你不吃,或者吃了不好,倒过头来说我害人。我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我不赚你任何药钱,对吧?诊费你以为都进我兜里吗?诊所是要分走大部分的,我在这一周上七天班不比你赚得多。”“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有您这样的医生,才是真的为了病人好。”申尚赫摆摆手,仿佛恭维话听多了:“我没那么高尚,我就是个普通医生,看病赚个吃饭的钱。要是想赚大钱,我压根不用来这种小地方,我可以留在浊水的,我不想留而已。”艾琳一惊:“您以前在浊水工作过?”申尚赫指了指墙上一排荣誉证书中间的一张照片:“你可能不认识,浊水的首席科学家。以前我就是在她手底下工作的,浊水号称最牛逼的科研团队。前几天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药估计就是那里出来的。”戚崇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张双人合照,照片里,申尚赫身穿白大褂站在浊水实验楼的大堂里,背后墙上正是浊水标志性的LOGO。站在他身边的,赫然是浊水昔日的首席科学家,歌赛。“照片不是合成处理过的。我检查过了。”戚崇衍用通讯器偷偷扫描了一张,“他以前在歌赛手下工作过,这个人应该不难查出来。虽然他可能在浊水用的也是假身份。”满月把照片传给林克和光明看。林克一时没有想起这个人:“他身上的工卡是绿底的,说明在浊水呆的时间不长,不超过3年。3年以上资历才是蓝底。10年以上是白底。他肯定也不是核心团队的成员,估计只是个普通实验员,找了个机会和歌赛合影。有的实验员崇拜歌赛,会找她合影甚至要签名。”“能进浊水的人力资源库比对吗?就算已经退出公司,应该会留有历史档案吧?”“可以。我找一下人力资源部的同事问问。请稍等。”等待的间隙,艾琳好奇地问戚崇衍:“大少爷,那个申尚赫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为什么没露馅儿?我在外面捏了一把汗,就怕查出来你的基因突变速度已经正常了。”“那个机器很好干扰。”戚崇衍的天才机械设计师的身份毕竟不是夸大的,一个检测仪而已,到他手边只有听话的份:“我的通讯器有电磁干扰功能,趁他拉帘子稍微动点手脚的事。”五分钟后林克拿着资料回来了:“他在浊水的时候就叫申尚赫,浊水医科附属大学微生物遗传学博士,毕业后进入浊水第六附属医院工作1年半,申请转入微生物研究部,转岗后没多久就辞职了,辞职理由是浊水给他的岗位不符合他的个人的职业规划。”“真是专业出身的呀。”满月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