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一道白色残影划破黑夜驶向远方。小舟绎坐在驾驶座,操纵着方向盘。他拜托安室透带他出来,匆匆启动汽车赶往琴酒的所在。金发公安并不愿让小舟绎单独前往, 他建议自己陪同一起组织琴酒,“两个人的胜算更大一些。”他状似无意地说道:“毕竟对手是那个Gin啊 。”“……”骤然听见琴酒的名字,小舟绎眼前一阵眩晕, 他拉开车门的手停了下来,等了几秒缓过来后才回复他,“安室君,事情结束后我会回来履行承诺。”“但前提是公安不要插手Chivas的事。”小舟绎说完在身上翻找了一下, 果不其然在袖口发现一枚不知何时贴上的定位器。他把东西撕下扔回金发公安身上, “不要追踪,否则合作破裂, 你的身份也会曝光。”安室透皱眉, 他提醒道:“你就算现在过去也救不下他。”“我知道。”“也许还会让你身上的嫌疑加重。”“我知道。”“可我必须去。”就算只能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就算看见的是爱人亲手杀死养父的狰狞画面。小舟绎说:“我必须去见他。”汽车以极快的速度行驶, 街道的风景被甩在身后, 眼前渐渐出现若隐若现的海平线。停在这里了……小舟绎握住方向盘的手骤然用力, 他根据定位器的移动, 一路追到东京港口。如果安室透的消息没有错,那么负责人应该是准备乘坐轮渡离开日本, 却提前被琴酒发现踪迹,两人经过一番苦战后还是来到了这里。东京港口每天来往的货船极多,只要成功混进就可以暂时脱离组织的追杀,换做是小舟绎他也会这么做。另一方面……这里是绝佳的抛尸地点。大海可以吞没所有的痕迹, 黑夜能掩盖杀手的身影。负责人年迈, 身手早已退化无法和年轻力壮的Topkiller相比, 更何况他的腿被诸星大打伤,行动受限,很有可能被琴酒抓住破绽,丧命于此。小舟绎瞟见熟悉的保时捷身影,跳下车赶往码头。他跑得很快,风夹着海水打在脸上,灌得胸口生疼。琴酒选择过一次小舟绎,银发杀手冷脸说着“没有下次”,那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唯一一次,小舟绎不敢去奢求琴酒会再次作出背离组织的决定,只希望能赶来见到养父最后一面。“——”几声经过消音后的轻微枪声加速了小舟绎的奔跑,他一刻也不敢停歇朝着声源地奔去。绕过集装箱,在眼前出现两个被黑夜模糊的人影。即使夜晚吞噬了他们的面目,小舟绎也能一眼认出那是陪伴了他多年的、最亲近的两人。琴酒和负责人。他们持枪对峙,两人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滑落滴在地面,形成几滩可怖的红色湖泊。“哒、哒——”小舟绎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码头过于明显,负责人猛地回头,年迈的男人大吼:“Gimlet,不要过来!”“——”银发杀手抓住这个破绽,子弹破空而出,射中他的额头。尾音还在嘴边,负责人脸上的惊慌定格住,他向后倒去,跌进深不见底的海里。……小舟绎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被送回医院,病房外的监视人员依旧恪尽职守地限制着他的行动,就连来探望的雪莉也被毫不客气的赶回去。他始终保持沉默,不吵也不闹,像是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短短几天时间,小舟绎就快速消瘦下去,病号服空****的挂在身上,难以形容的寂寥感围绕在他四周,像是随时都会死去。这种封闭自我的状态引起他们的注意,几个监守小舟绎的成员上报过后,终于有人踏进这间牢笼来看望他。来人身形高大,灯光从他身后倾斜而出塑造出庞大的影子,冰翠的眼眸仿佛是寒冬的凛冽冰雪,带着极重的压迫力。那双眼睛似乎是一个开关,红发青年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的、以一种僵硬的姿势转过身。月色与潮热交织的半晚,小舟绎静静地看着他。“Gin,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率先打破沉默,长时间不说话让小舟绎的嗓音变得沙哑,吐露出的每个字都变得难以分辨。“……”琴酒抬手,指腹摸过小舟绎的脸颊,“你瘦了很多。”不止是瘦了。琴酒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察觉出不对,小舟绎往日波光璀璨的金瞳变得死气沉沉,让人触目惊心。“还有呢?”小舟绎语速极快,“你半夜赶来,就只想跟我说这个?”回应他的是银发杀手惯常的沉默。小舟绎冷笑,“好,那我来说。”“你没有杀他。”琴酒手一顿,他抬眼重新打量起小舟绎。“你是故意做出杀死他的假象,来骗组织。”“当时我太心急,想要赶着去救他,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会死。”但现在回想起来,会发现有很多细节不对劲。如果琴酒真的要瞒着小舟绎去杀人,他绝对不会让小舟绎察觉到一丝半点的痕迹;特意挑选身手笨拙的基层成员来监视,就是为了让小舟绎发现不对,从而摸索出问题来;定位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又在临近东京港口的地方刻意放缓速度,能让小舟绎在短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小舟绎赶到时看到的场面太过巧合,身经百战的负责人怎么会在危机时刻露出那么大的破绽,被琴酒杀死。所以……“你们是故意利用我来制造Chivas被杀的假象,因为我绝对不会认错你们两人的身影。”“选在东京港口是因为那里可以借口尸体沉海。你们应该早就准备了一具尸体,但是诸星大穷追不舍打乱了你们的计划,担心被他发现尸体有问题,你们便临时改变计划去了港口。……当然,让我见证他的死亡是你们一早就定下来的。”琴酒不置可否的“嗯”了声,他早就猜到小舟绎会察觉出真相。就像四年前琴酒能看出小舟绎刻意欺骗组织般,他们之间的微妙气场能让他们探索到真相。琴酒从不在乎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因为这种契合被安抚到。“……Gin,”红发青年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既然都选定我作为这场戏的唯一观众,那为什么不让我也参与策划,或是跟着你们一同逃亡?Chivas的养子,Gin青梅竹马的恋人,这个身份还不够让你们信任我吗?小舟绎不明白。他应该为负责人活着的消息高兴,可淡淡的喜悦背后是无穷无尽的颓败感。他讨厌这种被隐瞒、被欺骗的感觉,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联手把他推开,在最初就将他划分到阵营的对立面,冷眼旁观着他的痛苦和绝望。是他太没用了吗?“你没有知道的必要。”“你的定位是见证者,不需要知道这些,而且……”琴酒的话戛然而止,小舟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Gimlet仓皇出逃,想要救下组织叛徒……结果亲眼目睹了Gin杀死Chivas那一幕,我受到的打击越大,你亲手杀了他的可信度就越高,对吗?”“是。”琴酒抚上他的脸,“你表现得很不错,组织相信了。”“……”那不是什么表演。小舟绎想,那种胸口被撕裂,负面情绪带着摧毁一切的情绪,有多痛苦你们知道吗?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痛苦、无人诉说的折磨、逼迫自己不停重复记忆、抽丝剥茧的查找其中的线索,不停搜证的慌乱和迷茫,怎么能一句“表现得不错”就轻飘飘的带过?你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要苦苦哀求成什么样才能维持可笑的理智寻找一丝希望吗?既使被证实了是假的,它的痛苦和伤痕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负责人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来逃离组织,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他,带他一起走?因为他并不重要。他不是负责人最重要的人,即使亲如父子,男人施舍的爱也不足以让他冒着危险带走小舟。小舟绎的脸色并不好看,胸口胀痛,他极力克制住才让自己没有颤抖。“你想要脱离组织?”琴酒搂住他,单手揉捏着他的耳垂,漫不经心地说,“小舟绎,谁给你的胆子。”“他对组织已经没有用处,放他一马也无所谓。”“至于你,不要生出反抗的心,你逃不掉的。”“……我不会脱离的。”最起码在组织覆灭前。他盯着空中的某个点,骤然间明白一件事,如果组织存在,那么他永远都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在意的所有人都会把组织放在第一位,“小舟绎”和组织对比起来随时可以抛弃。是他做错了选择,小舟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去依附谁。在组织里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即使他们疼惜他,愿意给予小舟绎独特的关照,但那也像养条小猫小狗一样,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并不在意小舟绎本人的想法;高兴了就哄几句,从不流露真心也不会诉说心事;给予的爱意和保护都是掺着石头的残次品,他只能选择接受,即使那些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反抗那就不顾小舟绎的意愿将他套上枷锁关起来,就像驯服不听话的猎犬,直到磨灭了所有本性。与其任由组织揉捏,还不如和公安合作,让他们忌惮的存在消失,让小舟绎反过来成为所有人的梦魇。“我会在所有人面前做出和你决裂的样子。”琴酒皱眉:“你……”“如果我太快和你和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吗?”“我不想一直被关在这里,所以我会配合你们的想法。”小舟绎笑了笑,“我明白的。”*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似乎是觉得小舟绎掀不起什么波浪,他被组织再次任用,原先驻守的成员被尽数撤离。出院那天,雪莉过来接他,小小的少女站在门口盯着小舟绎收拾东西,眉眼里止不住的担忧。“你现在还有地方去吗?”她问,“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向组织申请一下应该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小舟绎的东西不多,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还是伏特加替他拿来的,行李很快收拾好。他抬起头,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开着玩笑,“一段时间不见你高了不少,如果我再住一次院,看来雪莉能有我一样高了。”“我肯定能长很高。”雪莉拍掉小舟绎在头上乱动的手,她微微抬起下巴,“超过你也指日可待。”“那我就等着那天。”小舟绎笑了笑,“你也要快点长大啊。”“……不要说这种像是遗言的话。”雪莉眉心再次紧缩,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或者你去我姐姐那里住?这样就不用担心……Gin会来抓你。”为了不刺激到小舟绎,她快速绕过那个名字,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反过来让小孩子替自己操心了。小舟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放进雪莉手心,柔声安抚道,“我没有背叛组织,也不是公安卧底,Gin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可他杀了!……你难道还要和他住在一起吗?”“不会。”有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雪莉瞪大眼扭头望去,有着黑色长发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他接过行李箱侧头看着小舟绎。“他会和我住在一起。”小舟绎弯起眼睛,“雪莉,现在你可以放心了。”雪莉:……更担心了好吗!“你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你不是一直在医院吗?!”雪莉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惊骇,她顾不得诸星大本人也在场,径直问了出来。“……”小舟绎无奈,幸好组织的人已经被撤走,没有人听见雪莉的话,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还没答应。”诸星大反应很快:“我会继续努力。”雪莉:“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现在?”他侧头看向诸星大,恰好诸星大也在看他,那双眼线浓郁的绿色眼眸像是一潭池水,等待着人搅动。“大概是情人吧。”雪莉对小舟绎刚逃出虎口,又跳进另一个陷阱的行为很是不满,她念叨着“尊重祝福”气鼓鼓地转身离开,不肯给小舟绎多余的眼神。小舟绎当没听见,他没有解释的欲-望。负责人瞒住自己的假死让小舟绎深感疲惫,他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来证明“小舟绎也是可以被放在首位的宝物”。他被关住的这段时间,只有诸星大会锲而不舍地来看他,即使小舟绎没有任何回应,黑发男人也不会气馁。他踏着晚霞而入,安静的陪伴小舟绎度过难眠的夜晚,又在天光乍破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有残留的体温能证明他来过。这种无声的陪伴给予了小舟绎力量,让他恢复冷静理清负责人被杀的疑点。……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诸星大和其他人不一样。以诸星大的实力完全可以击毙负责人,用叛徒的尸体换取更高的地位,子弹却只是擦伤了他的腿,作为交给组织的答卷。不管是因为什么,小舟绎都会感谢他。诸星大和组织的牵连不深,不会像琴酒那样忠诚,也与亲人被组织把控在手的雪莉不同;诸星大本就是雇佣兵,他可以自由的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没有必要沉沦在这块沼泽里。不管公安能不能推翻组织,都得想办法让诸星大脱离组织。“怎么了?”似乎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诸星大抱住小舟绎,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总感觉自己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回过神后发现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代号成员了。小舟绎望向窗外,植物的叶尾在阳光的炙烤下蜷缩成微小的弧度,隐隐带点微弱的死气。“它快死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诸星大却明白了小舟绎的意思,他抱紧小舟绎,“不会死的。”“它的叶子都被晒枯了。”“我会把他挪到阴处,避免太阳直射。”“根茎上也有虫子在爬。”“我会打药,让他恢复健康。”“……”“他会被保护好,再次绽放出新叶的。”诸星大低声说道,“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