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仍带着些冬末的尾巴,温度很低。南方的空气湿冷湿冷的,一阵风刮来,直往人的骨缝里钻。更别提外面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但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唐从侧头看着身边的小少年,简霁正神色淡淡的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斜斜细雨。分明只是12岁的孩子,身上却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活泼都没有。每每想到这里,唐从心里就难受。过往那些年,他一直在国外。直到对方10岁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一直在简家过的是那般日子。愤怒之下,他强行的将人接到身边自己养着。可终究是晚了些,年少时的阴影已经形成,性子已经定了下来。“外公,我们要在这边待多久?”正在唐从黯然神伤的时候,身边简霁已经问道。唐从回过神来:“可能需要一两天吧。”这次他们来到这个南方的偏远小镇,是想捐赠一笔钱,带动整个小镇的经济。唐从热衷于做慈善,近两年来尤甚。他想到自己刚将简霁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曾问:“要不要跟我姓,户口移过来,从此以后,和简家再无关系。”那时,还只是10岁的简霁摇摇头,一双眸子黑不见底。他说:“不,简家以后会在我手上,我和他们必须有关系。”明明简单的两句话,唐从却仿佛听出了几分狠劲,那么小的孩子,心底记住的只有仇恨。这孩子戾气太重,所以唐从总想着多带他做些好事,来化解一两分。突然,车子猛地停了下来,在惯性下,唐从和简霁的上半身往前冲了一下。司机有些慌张的回过头:“抱歉,唐先生。”唐从看了下简霁,发现他没事才问司机:“怎么了?”“好像是车子出了点问题。”唐从看了看前方:“好像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远了,我和小霁走两步吧。”说着,就拿着伞带着简霁下了车。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青石板地上,唐从和简霁各撑着一把伞沉默的向前走。这里很少看到高层建筑,小路两侧都是带院的老式屋子。唐从走着走着,突然就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他一转身就看到简霁站在原地,朝着某个地方静静的望着。“小霁,在看什么呢?”唐从温声问道。简霁手指着几十米开外的小屋前:“那里有个小朋友,在淋雨。”唐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春雨朦胧间,就看到一个瘦小的小孩蜷缩在门前。屋檐很窄,所以尽管他极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雨水还是毫不留情的打湿着他的半边身子。唐从连忙带着简霁走近,果然看到一个极瘦的小孩儿蜷缩在门外,听到周围的动静,也没有抬起头来。简霁撑着黑色的伞给他挡住了雨,缓缓的蹲了下来。他这才看清这个小孩的完整模样,应该是极好看的,可是太瘦了,几乎是要瘦脱了形。明明是冬末春初,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还沾着浓浓的水汽。脸特别红。简霁伸出一只手碰了碰,果然,是一片滚烫,烧得简霁的任何动作都引起不了对方的动静。“外公,他病得好像有些严重。”唐从看了看小孩身后的屋子:“先送他去医院吧?其余的后面再说。”说着他刚准备将人抱起,就看到简霁已经将人搂抱了起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唐从:“走吧。”唐从看了看他怀中瘦小的小孩,就没有阻止,只说了声:“要是抱不动了,和外公说一声。”简霁“嗯”了一声。到医院,医生给人打了点滴,在唐从的要求下,又给人做了全身的检查。等医生再次拿着检查报告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问道:“这是你们家的小孩吗?”唐从礼貌的说:“是在路边捡到的。”医生看了看衣着讲究的两人,也意识到对方没必要说谎。长叹了口气:“什么样的人家这么养孩子?像是在虐待人一样。”听到这里,唐从的脸色严肃了些。医生就把小孩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跟唐从详细的说明着。简霁静静的站在床边,垂眸看着病**因为烧得狠了,连呼吸都很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声越重,简霁就越听不见,越觉得对方连呼吸都渐渐要没有,仿佛即将消散了一般。他想,生命真脆弱。突然,他感觉自己床边的食指被人攥住了。简霁一愣,罕见的有些迟钝的将目光缓缓的挪到对方的脸上。小孩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眼里一片朦胧,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更紧的攥住了他的手指,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桑嘉意想,是在雨中把他抱起来的那个哥哥。他还不知道死亡的概念,就差点先一步体会到了。还好有人把他给抱了起来。而在人昏睡的这段时间,小孩的父母已经收到消息赶了过来。那对模样精明市侩的夫妻正向医生道谢,只是一听到全套检查的费用时,又立马变了神色。开始对着还没醒过来的孩子破口大骂,说是败家玩意儿。唐从静静的看着,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他一转头就看到目光一错不错盯着那边看的外孙,又有些难受的想着,小霁的父母同样不好。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的简霁已经开了口:“外公,报警吧。”唐从一愣,简霁平静的说:“他很好看,和父母不像,没有一个地方长得像,不管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疑似虐待,都报警吧。”于是他们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开始处理了这件事。听了简霁意有所指的话后,最直接的,做了DNA鉴定。最后的结果既是在意料之内,又是情理之中——不是亲生的。那对夫妻后面会经历怎么样的调查,又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制裁,简霁都没有兴趣再管,唐从已经派人跟进。-桑嘉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被那个他叫妈妈的人赶出了家门,然后淋了场雨。等醒来的时候,有人告诉他,那其实不是他的父母。他只是个5岁的小朋友,很多事情都理不太清。他很茫然,接下来自己又要去哪里?又该怎么办呢?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要他。后来,他是被那个外貌很和蔼的爷爷牵着手,走进了一家孤儿院。然后院长妈妈陪他站着,又目送着和蔼爷爷和那个抱过他的哥哥一起离开。整个过程,简霁都十足的安静。他想到了自己刚刚离开之际回头看的那一眼,对方静静的站在夕阳下的模样,孤独又瘦小,看起来真的好脆弱。又想到了,在医院时,攥着他像是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他的手那么小那么软,却像是重千斤,让简霁挣不开。简霁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拉住了身边唐从衣袖。他仰头看着唐从,认真的说:“我们能养他吗?我好想养他。”-桑嘉意看着人的背影渐渐的消失,蓦地有些失落的垂下了脑袋。就算再不知事,也知道那个爷爷和哥哥好像是在帮他,把他安排得妥妥当当才离开的,他还没来得说声谢谢。正懊恼伤心之际,面前一道黑色的阴影落下。桑嘉意愣愣的抬头,就看到那个抱过他的好看哥哥站在自己面前。他很温柔的说:“你想不想跟我回家?”简霁说完,就见人歪着脑袋直直的看着他。对方的皮肤很白,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脸很小,愈发显得眼睛又黑又大。他莫名的有些紧张:“会带你吃好吃的,会让你穿得暖暖和和,不会再让你淋雨了。”话音落下,简霁就看到人缓缓的朝他伸出两只细细的胳膊,这是简霁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软声细气。他说:“哥哥,抱抱。”简霁松了口气,紧紧的将人抱住。桑嘉意有些害羞,脸往对方的脖子里埋。他好像没有感受过这么温暖的怀抱,第一次,是前几天哥哥把他抱起来时,感受到的。第二次,是现在。看着简霁牵着一个小小的人出来时,唐从笑了下。他从没见过简霁特别想要过什么,直到刚刚,对方牵着他的衣袖说“我想养他”时,唐从真真切切的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期盼。唐从又怎么会不答应。因为桑嘉意身份手续的问题,几人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夜晚三人一起吃饭,唐从温和的对小朋友说:“你以后也叫我外公,好不好?”小朋友就乖乖的叫了声:“外公。”叫完又有些害羞。唐从心里一软,只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简霁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到他的盘子里,问道:“是叫小意吗?”桑嘉意看着他缓缓的眨了下眼睛:“又又。”简霁愣了下:“又又?”“嗯。”小孩垂下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以前有个爷爷来看过我一次,他叫我又又,说是宝贝的意思。”他很喜欢那个爷爷,可是他曾叫妈妈的那个女人不喜欢爷爷,也不允许爷爷过来。所以桑嘉意只见过一次对方。大多的小孩都不怎么记事,可桑嘉意却记得清清楚楚,对方笑容温暖的叫他“又又”的模样。简霁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谁,温声道:“又又,那以后带你去见爷爷,好不好?”桑嘉意悬在空中的腿晃了晃,明显是有些开心:“嗯。”既是为对方叫他又又开心,也是为对方答应他去看爷爷而开心。然后他垂眸看着空空的盘子,刚刚那个水晶虾饺已经被他吃完了。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很少吃饱过。他有些犹豫的抬眸看着简霁,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有点点想吃一个刚才的东西,会吃得太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