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有突兀的抉择。顾行野也是昨晚才反应过来。每个人做每件事时, 一定是经历过深思熟虑。这其中包含前期的感受,中期的体验,未来的后果, 才能得出现在的抉择。看来那天晚上是真的伤害到他了, 再加上那个意外让他险些丧了命,才导致骆时岸心灰意冷。顾行野了解他, 知道他提出分手绝不是一时冲动, 但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现在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尽量弥补。骆时岸想当明星, 他恰好就站在娱乐圈顶层;骆时岸想要钱,恰好他有数不完的资产,以及源源不断的进账;骆时岸想要感情, 那就更完美了,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他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还拥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只要骆时岸不提出要他去捞月亮捉星星的荒谬要求,他能做到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可骆时岸却以为他今天是被撞到了头才开始说胡话。顾行野有些不悦,道:“你看我哪里像被车撞了?”骆时岸打量了他一下。“那我之前跟你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不仅语气,包括表情都带着不耐烦, 顾行野自然看出来了, 他寞然瞧他:“这世上没有谈不拢的话。”“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骆时岸看着他, 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 细长的手指抽出一颗, 点燃:“你有什么想说的, 那就在这里一次性说清楚吧。”样子老练,好像十几年的老烟枪, 顾行野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骆时岸说:“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 那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顾大少爷哪里被这样对待、轻视过。停车场里稀薄的空气瞬间不够他用, 胸腔里憋着一股火,在燎原的边缘。但这次撞见他的机会来之不易,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陵市进组,顾行野极力控制情绪:“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保持平静的心情,看我不要像看敌人一样。”“就刚刚我说的,这些年我工作太忙,造成了你觉得我瞧不上你的错觉。”顾行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晚我是真的喝多了,那天大家都在说自己家里的事,我——”“你也说了。”骆时岸打断他的话:“你不是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吗?”“那天是给应修景开单身派对,都是熟人。”在场的都是顾行野的挚友,他们彼此都熟知对方的家事,以及性取向。应修景历尽千辛万苦差点丧了命追回自己的男朋友,得知他们俩要去西班牙结婚后,有人提议组个局,几个人庆祝一下,以后应修景就是他们中第一个已婚人士了。和好朋友们聚餐自然放松,期间因为应修景坦然他什么都可以失去,除了爱人,大家都纷纷哄笑。像他们这种人非富即贵,哪里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或者是甘愿为爱放弃一切。说出这样的话,听着就新鲜。也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小爷我是片叶不沾身,好不容易爬到食物链顶端,谁还老老实实吃一块肉啊!”“就是,信什么也不能信爱情啊!”接着在场的其他人都起哄,最后只剩下‘改邪归正’的应修景,和一直未做声的顾行野了。大家自动放弃应修景,问顾行野:“我记得你跟你那个小男朋友也好几年了吧,怎么?你也打算跑去西班牙结个婚?”“顾大少可不一样。”有人开口:“他要是敢跟男人结婚,他爸他妈能把他一脚踢出族谱。”彼时顾行野是微醺状态,摇晃着酒杯,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结婚?”他说:“我这辈子都不结婚。”旁人问:“就守着你那小白脸过一辈子?”“他太缠人。”顾行野摇头:“都五年了,玩腻了。”……“我那都是被……被他们给感染了。”顾行野眉间蹙起,认认真真地说:“当时要不那么说,我就太没面子了,你都不知道那天修景被我们笑话了多久。”“被笑话。”骆时岸问:“所以他放弃和他男朋友结婚的想法了,还是跟你一起同流合污贬低他的另一半了?”“……”顾行野词穷:“没有。”马上又说:“但我也从来没动过跟你分开的念头啊,那就是一句酒话,你说你那天晚上家也砸了,骂也骂了,这还不够吗?”骆时岸纠正他:“是你骂我。”“……”今天绝对是顾行野出生这些年以来,最落魄的一天。他忍了又忍,好话说尽台阶就摆在面前,就是不见骆时岸低头。于是,顾行野叹了口气捡起放在地上的包。“这里面都是剧本。”他告诉他:“你拿回去看看,看上哪个我让你上哪个,保证是一线明星为你做衬,国内叫得上名字的导演指导,我投资,捧你。”“咱不闹了,以后我把顶级资源都砸你身上。”顾行野说:“你和焰火解约,违约金我来付,多少我都付。”骆时岸在公司上了一个上午的表演课,只觉得头晕脑胀。顾行野今天说的这番话,更是直接令他大脑宕机。没被车撞也没喝酒,不过来找茬反倒是说出这些话,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不过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僻静的停车场,不是觥筹交错的酒桌,也没有四处恭维他的人。没有人欣赏大少爷为难娱乐圈新人,他自然也没有舞起来的兴致。所以少爷才会低下高贵的头,跟他说出这番话。骆时岸垂下眼,看着这一包剧本,心中唏嘘一片。总共才说了几句话,这么快就将底牌抛出来,说明他已经没有耐心。这个伸手的动作更像是——爱演不演,不演滚蛋,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我无福消受。”骆时岸说:“以我的水平,现阶段还没有能力让一线艺人和知名导演为我服务,顾少爷你找错人了。”顾行野眼中蕴藏着怒意:“以前不是装失忆找我要资源的吗!现在怎么就不要了?你随便拿出一个剧本去找齐焰问问,看看他有没有本事接到这种本子。”骆时岸的喉结上下翻涌,告诉他:“以前是因为除了钱和资源,没别的跟你讨了。”“讨??”顾行野惊讶他的用词。“你欠我的是什么你自己的知道,我讨不回来,只能折现。”骆时岸根本懒得看他,一支烟燃尽又抽出一支:“现在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你的东西,我不稀罕了。”至此,顾行野的耐心彻底被骆时岸的冷言冷语浇熄。他扔下袋子,溅起地上的尘土。“我可以为你注册一个公司。”顾行野说:“你自己当老板,想做什么做什么,建议选择投资,我公司有专门的顾问,赚了算你赔了算我。”他表情严肃,像是和对方谈判似的,话犹如石头子一般不容拒绝。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事实上,这么好的福利摆在面前,换作任何一个人,但凡有点脑子都会点头同意。但顾行野很明显地察觉到骆时岸脸色发暗,比刚见到他时更甚。什么意思啊这人,他还不高兴了?他就差双手捧着金条送上去了,白给的钱都不要究竟还在耍什么小性子。对哦,耍小性子。想到这,顾行野心头一震,想起自己最初来找他的目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声调软了些:“时岸,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没吵过大架,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确是我没想到的。”“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你最了解,今日事今日毕。”顾行野沉沉道:“我说不会将你做的事放心里就一定不会,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我也不会翻小肠提起来,这件事就翻篇了,我不怪你。”骆时岸抿了抿唇,呼吸加重。“顾行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少爷当久了,是不是就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但凡是个人见了你就得卑躬屈膝,被你看一眼都是至高的荣耀?”顾行野皱眉。“这世界有很多人,并不只是你们姓顾的一家独大。”骆时岸撇了撇唇,不在意地嗤了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先礼后兵这一套。”“顾少爷哪怕再有本事,也做不到只手遮天。”骆时岸说着打开车门:“少爷就做好少爷该做的事,比如骑骑马,逗蛐蛐,不要插手别人的人生。”“你——”顾行野一只手按着车门,手臂青筋外露,刚刚的风度全都消散不见:“一个演员最大的荣耀不是获多少奖,而是这辈子能演出一个被观众铭记于心的角色。”“骆时岸,现在被你拒绝的是挤进一线的机会,是能被观众记住的大制作。”顾行野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话音落下,骆时岸才偏头,视线落在手提包上。那里面是一袋子剧本,百分之八十的演员穷其一生都碰不到的上等佳作。如今就摆在他面前,都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轻轻点个头,一切都能恢复如初。见他犹豫,顾行野以为他有所动容,放下手从容不迫地问:“能给我一支烟吗?”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将手伸进他的口袋。停车场温度不高,口袋里盛着他的体温,瞬间包裹住顾行野的手。骆时岸抽的是细烟,还是果味的,没什么劲,一看就是用来装成熟的。不会有无缘无故地习惯养成,大概是他下部戏有抽烟的戏码。演技还真不赖,抽烟都能学得有模有样。顾行野弯了弯唇捏开爆珠,像是没看见掉出来的打火机一样。咬着烟俯下身,对准骆时岸嘴里咬着的那支。唇动了动,烟丝忽明忽暗,两支烟相触的部位剧烈燃烧,谁都没有要退缩的意味。不记得两颗心有多久没靠得这样近,也不知是哪支的白雾蔓延得如此快,朦胧过后才见对方双眼里的自己。顾行野将烟夹在指间,素来桀骜不逊的眉眼轻挑,乘胜追击道:“虽然前几年你耽误不少时间,但现在努力也不迟。”说完,他弯腰去拿手提包,按在门上的手臂也放下:“这些剧本你——”“开车。”车门‘哗啦’关上的声音传到耳中,保姆车没有丝毫犹豫,撕开停车场阴暗的光线,气宇轩昂地离开。留下的只有车尾气和被掀起的重重灰尘,还有——顾行野。“草!”他一把将剧本扔在地上,叉着腰站在原地许久也没缓过来。车里,小羊听到了一切。她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他:“骆哥,你别生气了,现在该气的应该是顾总才对,你看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呀。”“我没生气。”骆时岸说。事实上,自从与顾氏解约之后,他已经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了。那是犹如高考答完最后一科,写下最后一笔的轻松。尽管今天的谈话有种再次被侮辱的感觉,但顾行野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对的。他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势必要付出双倍努力,才能将浪费的时间夺回来。其实从小时候开始,他一直有自己的人生规划。要怎么学习,考什么学校,念什么专业,一切都是自己拿主意的,为的是实现提前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宏图。他一直循规蹈矩地生活,人生每一步路都是提前预知算好的。唯一偏离轨道的就是,他爱上顾行野。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和他谈恋爱,为他放弃事业,为他忘记自我。瞧瞧,就这么放纵过一次,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蓦然回首才发现,偏离的自己,和规划好的自己早已渐行渐远。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自我,重新回归轨道,绝不能再被蛊惑。他不要做顾行野背后的小白脸,不要做顾行野的秘密男友,不要做顾行野的金丝雀。他要做骆时岸。未来是骆老师,骆影帝,他也要手拿奖杯站在台上致辞,享受鼎沸的掌声,然后在功成名就以后退居幕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小羊说:“骆哥你不生气就好,那咱们还去吃饭吗?”“当然,我陪你。”小羊美滋滋地弯了弯嘴唇,这才信了骆时岸根本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实际上从一开始见到骆时岸,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像是偷穿了高跟鞋的小孩子,又像是伪装成卧底的普通人。解约再次见面后,这种别扭感才彻底消失。骆哥是个随和大度的男人,虽说除了工作时间两人很少见面,但这绝对是自己跟过最好的老板了。这么好的骆哥跟谁在一起是谁的福分,顾总不珍惜只能说明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停车场吃了瘪,顾行野来到了赛车场。车轮摩擦地面出现无数火花,几辆车争先恐后游走在赛道上,你推我挡阻拦对方,风驰电掣之中,橙黑色赛车一个漂亮甩尾,车身横着擦过终点线。站在看台上的所有人欢呼,当车主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时才听见满座观众摇旗呐喊。俱乐部的负责人过来,刚要说什么,只见顾行野阴沉着脸将头盔塞到他怀里,晃了晃脑袋用手缕了缕头发,头也不回地往出走。顾行野拿起一支烟扔到嘴里,辛辣涌入肺腔,终于接起孙照第五次打来的电话。“少爷,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没名字吗?什么年代了还叫少爷?”“……顾总。”孙照也不知道他在哪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对一个称呼开启了炮火,他说:“今晚您有个晚宴要参加,这是上次在颁奖晚会上您答应陈总的,千万别忘了。”“什么陈总?”顾行野皱眉。“就是上一次顾……呃,顾老先生给您介绍的陈总,他们家是做海上生意的,这次的晚宴就在游艇——”“不去。”顾行野说完就挂断电话。他一个搞娱乐圈的,跑海上干什么去,邀请鲨鱼拍戏?顾行野开车回了家,柴犬这几天送到孙照那去了,现在这个家里,只要他不动弹,就没有半点动静。这不正好是个睡觉的气氛吗,顾行野想。他走进浴室,对镜子欣赏自己近乎完美的身材,站在淋浴头下,刚按下开关,凉水当头降落。“草!”顾行野急忙躲开,这才发现热水器的电源没有插上。妈的,这他妈谁给拔下来了!后退几步小腿撞到浴缸上时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泡过澡了。这是个普通浴缸,当初是因为嫌这个没有按摩功能,不如以前那个家里的舒服。再加上自打搬过来之后,骆时岸就没伺候过他,他一直都是淋浴。算了不洗了,顾行野冷得不行,洗手台上找了一圈也没见吹风机。最终只能蹲在地上,打开柜子一个包装盒一个包装盒地看。总算找到一个,插上电却不见工作,仔细一看原来是许久不用,接口处的电线折了。他一把将吹风机砸在洗手池里,随手抽了条毛巾来到书房。不可否认的是,尽管骆时岸今天这样对他,他依旧留恋有他在的每一天。赛车场里,他车轮每转动一圈,他心里希望骆时岸亲自尝尝娱乐圈拜高踩低的生存现状就多一分。看一株盛开的莲花被按进淤泥里,然后灰溜溜地爬回来求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他又不希望看见骆时岸受委屈。可就他那驴脾气,要是以后不火了,谁能惯着他啊。他怎么就不想想,没有自己在身边保驾护航,他怎么能生存下去,明星梦是那么好做的吗。算了,不能再想了,脑袋就要炸掉了。顾行野打开电脑,抬手在文件夹里翻,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要看的投资企划案,气得用力把文件夹拽到面前,从第一个开始一个一个地看,总算在最后找到了,刚抽出来又是哗啦一声。文件夹散了。这些平时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赶在这一天过来折磨他的神经。顾行野想掀了这张桌子!从前怎么都没发生这种事?那是因为骆时岸总会将文件夹倒放,后面宽的一面对着他,并用窄便利贴简明扼要地标记,每个文件里面装的是什么资料。常用的放在最右边,不常用的放在左边,能保证他一眼就能看到,一下就能拿到。现在全都乱了,这些文件夹都长一个样子,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顾行野气得不行,一个电话打到孙照那里:“我家的浴缸为什么不买自动按摩的!”孙照:“……”他几乎要将电话捏爆:“你告诉那些人,从今以后上交给我的东西,必须在后面明明白白地写出来是什么,不然就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孙照:“好的顾总,我现在就通知下去。”“还有。”顾行野缓了口气,说:“那个肇事司机找没找到?”“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孙照说:“就在十分钟前,调查组联系我,说是已经锁定司机的活动轨迹,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实施抓捕。”顾行野一直觉得那场车祸有些奇怪。那个位置是别墅区,平日里想找一台廉价汽车都难,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台货车。事后顾行野调了监控,这才知道那辆货车已经停在那个位置一星期了,突然地来,再突然地开启,不得不让人怀疑。“另外。”顾行野清了清嗓子,说:“这几天给我找个收拾家务的。”“我知道了,顾总。”孙照办事很快,一天之内,浴缸换成了自动加热带按摩的,吹风机换成了镶嵌式,只需要坐在那里就能自动烘干。煮饭的阿姨也是好手艺,话不多做得多。顾行野下班回家,刚好最后一道菜上了桌。一桌子荤素搭配,看起来不比鲁普的手艺差。但顾行野心烦,手里拿着筷子哪样也不想夹。可他从昨晚就没好好吃饭,还是给自己拿起鲜菇粉丝汤喝了一口。味道鲜美,咸淡适中,又吃了口粉丝,陡然想起骆时岸做的面。他们俩都不会做饭,那天晚上两个人厮混到深更半夜,顾行野体力消耗得快,饿了,正琢磨着叫厨师送点什么,骆时岸突然端了一碗面进来,仔细一看,小腿还在发颤。顾行野饿到不行,一碗全都吃了,夸他做的好吃,第二天还要吃。可第二天一早,突然觉得面太淡,放了些盐又太咸,骆时岸笑说:“是你昨晚太饿了,所以吃什么都好吃。”“不对。”顾行野看着他:“是你做的第一碗面,最好吃。”后来他再也没吃到过那‘第一碗面’,但也从未想起过。直到今天,面对满桌子山珍海味,居然奇怪地开始回味那第一碗面。顾行野叫来阿姨,告诉她:“放些菜,再放两个煮熟的鸡蛋,少放盐,淡一点。”阿姨还以为是自己做的饭太咸,赶忙跑去厨房煮面。未几,按照他要求的一大碗面放到眼前,顾行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专业营养师做出来的东西的确好吃,虽然淡,但清新味道加重。鸡蛋剥得完整,不像那天晚上参差不齐。好吃,但不是他想吃的。勉强填饱肚子,顾行野把自己关进书房里。文件上写的东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他索性放下文件拿起手机。知道自己现在无法专心于工作的源头是什么,顾行野拿着电话迟疑了好久,最终把电话打到应修景那头。那端早已经睡了,接他电话时压着声音,颇为不悦:“这么晚打电话。”顾行野没法子,他现在是和应修景同病相怜的人。“问你个事。”顾行野硬着头皮:“你当初追小南的时候,是怎么追的?”“你问这干嘛?”很明显,触及到了对方不想回忆的领域,顾行野挠了挠头,说:“就最近不是跟我们家那个闹别扭吗,跟你取取经。”他问:“小南拉黑过你没?”应修景:“嗯。”顾行野:“那你怎么解决的?”应修景:“……换别的手机。”顾行野:“那他听不出来你的声音吗?”应修景:“只打字。”还不等顾行野再问,那端传来一个朦胧的声音:“你在和谁打电话呀?”应修景先回答他:“顾行野。”随即又讲:“明天再说。”电话匆匆挂断,顾行野陷入两难境界。要他搞个新的微信账号跟骆时岸聊天,这也太卑微了吧。不行,还是直接打电话,这种拐弯抹角的事他可做不出来,还陪聊,那得聊到猴年马月啊。只是自己的电话都被骆时岸拉黑了,顾行野来到外面,跟做饭的阿姨借了手机,直接打给骆时岸。今晚是骆时岸登机去西洲的日子,刚坐上飞机就接到一个陌生来电。那端没有声音,他疑惑地问了句:“哪位?”顾行野:“咳,是我。”骆时岸看了眼这串陌生号码,冷声问了句:“怎么?”顾行野说:“当初那个……撞你的司机现在找到了,过几天就能抓起来。”骆时岸恍然:“嗯。”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顾行野又问:“那你看看什么时候过来见见。”骆时岸说:“我不想见他。”“为什么,他把你撞了啊!”“都过去了。”话毕,有空姐过来:“先生。”她用手比作电话的手势,又晃了晃手,示意叫他挂断。声音自然传到顾行野那头,他疑惑:“你在哪?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怎么有女人的声音?”骆时岸自然不会回答,朝空姐抱歉一笑,挂了电话,随即关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自然是要朝着梦想杨帆。前尘过往都已经过去,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想把一切精力用在事业上。来到西洲后很快就进入了拍摄期,率先拍的是他们俩长大以后的情节。由于是双男主戏,骆时岸和韩毅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待在一起。这天休息间隙,周暮芝给骆时岸打来电话,得知他又跑去外地拍戏了,担心他水土不服,一个劲地问他有没有吃饱,西洲冷不冷,早晚温差大不大。骆时岸一一回答,偶然抬眼,发现韩毅正一个人坐在那边看剧本。他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开机这么长时间了,齐焰除了在开机仪式上短暂露了一面后,再没出现。一般情况下,他俩离开摄像机也会对台词,但好像一次也没撞见齐焰和韩毅通话。难不成……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这不就是富人的游戏吗。他也不是没见过齐焰和喻棋在一起的样子,那时候再宠,现在不也销声匿迹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最爱的永远都是他们自己。“儿子,你怎么不说话呀?”“嗯。”骆时岸微笑:“我挺好的,西洲这边也是夏天,而且还不算太热,每天结束都有冰凉的西瓜汁喝。”“那也不要多喝,西瓜汁喝太多也不好。”……今天收工后,骆时岸刚要上车回酒店,突然被韩毅叫住。“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他如往常一样,笑着问他。骆时岸点头:“好。”小羊订了个包厢,菜上齐后两个人才进去。韩毅给自己倒了杯酒,说:“这几天太累,好不容易今天收工早一点,我的嘴就闲不住了。”“还是要控制一下,不然明天会水肿。”骆时岸劝他:“少喝些酒。”可韩毅却闻所未闻,一顿饭下来,已经将脸喝得通红。骆时岸怕醉酒的新闻比剧先一步传到观众眼中,就叫小羊给韩毅的助理打电话来接。等待的过程中,韩毅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骆时岸坦言:“曾经有。”“他呢?他喜欢你吗?”韩毅已经喝醉了,极力睁大眼睛扒着骆时岸的手臂问他:“你们互相喜欢吗?”骆时岸动了动唇:“或许吧。”韩毅追根究底:“或许是什么意思?爱吗?他爱你吗?”骆时岸眼睫微颤,欲言又止。韩毅:“你告诉我。”骆时岸垂眸,说:“爱过吧。”如果一定要究其到底爱不爱自己,骆时岸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回忆。他没有忘记那个当初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顾行野。只是还有个词叫时过境迁。时间将当初满怀热血的少年打造成了冷血的纨绔,夏天还未来得及正式谢幕,冬雪已经悄然。原来那些曾经耳鬓厮磨、朝思暮想的日子,真的可以用一句‘爱过’来形容。如果不是切身体会,真就感觉不到有多痛。“真好。”韩毅的眼神如同死寂,淡淡道:“你们互相,相爱过。”“你别难过。”骆时岸将这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不该这样说。但韩毅已经醉了,没发觉异样,摇摇头:“我不难过,我告诉你——”韩毅双手搭在骆时岸的肩膀上:“时岸,你是个好人,齐焰追求你,你不能答应,给你什么资源都不要答应。”骆时岸眉心一跳:“你说什么?”此时韩毅的经纪人和助理已经来了,小羊也拿了口罩和大号外套给骆时岸穿上,几个人离开饭店。上了车骆时岸还在想韩毅的话,他猜想这大概不是齐焰第二次和自家艺人恋爱了。齐焰今年三十几岁,以他的年级和他换男友的速度来推算,这些年交往过的小生,怎么也能踢场足球了。而且像他们那样的人喜欢的都是主动讨好、听话乖巧的,自己怎么也不会入他的眼。剧组拍戏时常有艺人的朋友亲人来探班,组里有位老演员的孙女是个追星族,叫秋晴晴,这天过来跟所有艺人拍了照,最后停在骆时岸身边。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签下名字,仔细收好签名后,还留下来跟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秋晴晴跟他说:“时岸哥你知道吗,我关注好多艺人,知道好多八卦,你想听八卦吗?”骆时岸并不感兴趣,但看着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他配合着问:“什么?”秋晴晴立马跟他说了好几个秘密情侣,然后又倾身,小声告诉他:“说个最难以置信的吧,我还吃过你和齐焰的瓜呢!”“齐总?”骆时岸皱眉。秋晴晴点头,并示意他小声一点,接着说:“因为之前传说齐焰和很多男演员在一起,他们就说这次大张旗鼓签了你,肯定也是……”骆时岸摇头:“不是。”“所以嘛,娱乐圈的瓜随便吃吃就好啦!”秋晴晴满不在意地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随便吃吃’的想法来看待这件事。尤其是当其中一个对象是,当下靠一张照片正红出圈的骆时岸,消息一出,很快就如汽油淬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骆时岸的粉丝成倍上涨,帮他讲话的人更是一天比一天多,同理,黑粉也在与日俱增。骆时岸的评论区乌烟瘴气,好在有粉丝自发顶楼,才让首页不是那么难看。小羊劝他不要再看评论区,骆时岸却表示没关系,他面无表情划过每一条评论,好像屹立在大海之中的灯塔,什么大风大浪都不能将他击倒。直到看见这样一条评论。【我看骆时岸是被前任甩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选择齐焰。】这条下面很快有人附和。【对啊,在顾氏的时候接上星剧,被甩了接同性恋网剧,啧啧,下一个剧本给骆时岸想好了,就叫——《出道即巅峰》】【不不不我不同意,应该叫——v我一部网剧,我告诉你网红上位滑铁卢是怎么一气呵成的!】【姐妹们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温暖的冬天》投资商既有顾氏又有焰火,这骆时岸是无缝衔接还是遍地撒网啊?】【看人家狂吹的出圈图也知道是撒网啊hhh】【骆时岸是被不可言说的顾某给甩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找了齐焰,话说内娱明星都是科班出身,骆时岸要是不傍大款的话还真混不下去!】【骆时岸是怎么惹恼了顾xx的啊,被人家直接给从公司踹出来了!】“骆哥……”小羊小心翼翼地叫他:“喝点水。”骆时岸放下电话,接过她递来的热水。小羊说:“骆哥你别生气,他们就是嫉妒你。”“我没生气。”然后,他看见小羊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左手。原来他一直是攥着拳头的。骆时岸摊开手掌扣在膝盖上。“是有些不开心,没关系,很快就好了。”“嗯。”小羊说:“骆哥心态很好,我知道的。”当晚,骆时岸工作室发出一则声明,Red也接连不断炮轰各大媒体施压。热搜很快降下,讨论度也越来越低,但仍有不少黑粉如寄生虫一般杀不死。骆时岸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这天休息时,偶然看见一则消息,是顾氏传媒旗下的艺人解约公告。配了这样的文字:【我们向来公私分明,合约期间为对方提供通告和保护,不干涉对方隐私,也不成为对方的隐私。合约结束就是朋友,祝福顾氏传媒从前、现在,包括未来所有的朋友都一路长红。】骆时岸还注意到,有好几个曾经从顾氏离开的艺人转发了这条微博。Red在观察风向后,跟骆时岸说:“真是天赐良机,你看这些转发的明星们,这不正好无形中帮我们解决了这次的事故吗!”说完不到两分钟,骆时岸就见自己的工作室账号也转发了这条,工作室账号一直是red管理的,这么好的侧面澄清机会,他不可能不利用。不过骆时岸也知道,顾氏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一条暗示意义如此明显微博,真正目的是为了帮顾行野澄清。向来傲视群儒的大少爷怎么可以被爆出同性新闻呢。他闭目休息了会儿,小羊突然跑过来告诉他:“骆哥,齐总来了,说要见你。”骆时岸来到齐焰的休息室时他正和人聊天,见他来了那人随即离开。齐焰示意他坐下。“第一次来西洲吧,怎么样,吃的住的还习惯吗?”“习惯。”骆时岸点头。齐焰忽然抬手:“感觉你瘦了。”在触碰到骆时岸的脸之前,他下意识躲开,摇摇头:“没瘦。”齐焰摸了个空也没在意,放下手又问:“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今天刚好到这边办点事,才有时间过来瞧瞧。”骆时岸说:“我也是才下了戏。”“下戏了。”齐焰微笑,看了眼腕表:“那正好,待会儿陪我吃个饭。”骆时岸婉拒:“晚点还要看剧本。”“太可惜了。”齐焰说:“我在菲力洛餐厅订了位置,那是个每月只开放两次的天台,在那里吃饭能俯瞰整个西洲的夜景,今晚的小提琴演奏乐手更是鲜少露面的。”骆时岸弯了弯唇:“抱歉,你可以邀请其他朋友一起。”刚好小羊的电话在这时打来,骆时岸起身:“不好意思齐总,我助理最近几天水土不服,需要借我的车去医院拿药。”齐焰点头:“那快去吧,助理生病你的生活可就乱套了。”小羊就等在门外,和齐焰告别后,偷偷问:“骆哥,我这个电话打得及时吗?”“及时。”“嘿嘿,我掐着时间,十五分钟,一秒也不差!”两个人往车边走,小羊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突然回头问他:“骆哥,为什么齐总他这次先找你,而不是韩毅老师呀?”骆时岸说:“他们分手了。”“啊??”小羊一脸紧张跑回来:“那齐总这是要追求你?”说话间,嘭地一声传到耳边。两个人手里都没拿东西,四下一看,不远处站着个男人,刚刚的声音就是他用力关车门的声响。“顾行野……”他喃喃道。顾行野大步朝他走来,带过的风掀乱了小羊的刘海。他一把攥住骆时岸的手腕:“姓齐的要追你??”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也就是14号的更新,会在14号23点。之后就恢复到最开始的每天17点更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