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野面朝黄土背朝天, 左手一把野草,右手一把淤泥。山脚下的泥土又黑又硬,不知道挖断了多少铁锹, 这几天每晚回家腰酸背痛。尤其是夜半时分睡醒, 喘气都觉得肌肉颤抖。白天他咬着一根毛毛草,一边找项链一边想着骆时岸在做什么。在他投资的电影片场里, 没有戏的时候就坐在他专门为他准备的休息室里, 吹空调吃水果。剧组里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演员,都提供了休息室, 隔音效果很好,这都是顾行野自掏腰包准备的,为的就是让骆时岸有个舒服的拍摄环境。为了一株花, 浇了满园水。可是, 今天看到了这则新闻,顾行野终于坐不住了。无论把他和谁放到一起让骆时岸选择,他都会因为另一个而毫不犹豫抛弃自己。明明从前,他眼里只有他的。此刻正是酒吧的升温时刻,五颜六色的纸条从天而降, 顾行野坐在卡座里, 看着眼前的缤纷凌乱。突然感觉这里并不适合自己。走出酒吧, 李天凡安慰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时岸不知道你的付出, 等咱找到项链他就明白了。”真的会明白吗, 结局还未定型之前, 顾行野暂时朝好的方面想。他回到东海湾,每次都是洗好澡再来到衣帽间。生怕外面的空气冲淡了骆时岸残留的气息, 拿上他不要的某一件衣服回到卧室, 仰躺在**, 脑袋空空,除了骆时岸的名字什么也不愿意想。最近养成了睡前看骆时岸的视频,习惯性摸了摸枕边才记起手机早就被烈酒灌醉了。他闭了闭眼,家里应该还有之前闲置的手机。顾行野拖着疲惫发沉的身子来到储物间,抽屉里翻翻找找,突然看到一部旧手机。是骆时岸大学时用的,比现在的要小上一圈,钢化膜已经碎了,顾行野把它揭下来,又和崭新的一样。他在抽屉最深处翻到了充电器,等待开机的时间尤为漫长。骆时岸的屏保是最原始的,记得有一次顾行野偷偷把屏保改成了他们刚结束后骆时岸面色潮红的侧脸。那是骆时岸第一次同他发脾气,发脾气的方式却也只是默默换掉,低声说他一句:“这次过分了。”晚上他哄了好久,嘴与手并用,才总算磨得他软绵绵捶了自己一下,嗔怒:“下次不许了……”顾行野打开相册,果然在众多照片里找到了这张回忆。那是个美妙的夜晚,不,每一个和骆时岸耳鬓厮磨的夜晚,都很美妙,但那是尤其美妙的一夜。正因为看惯了他宠辱不惊,所以尤其喜欢看他面红耳赤。骆时岸的相册里几乎都是当时的学习材料,掺杂着几张合同,这是顾行野刚去公司上班时要处理的事务。联系人更是干干净净,轻轻一拨就能拨到底。这款手机已经很久远了,随便一个返回都要等上两秒。顾行野还在手机里发现一款app,勾起了从前的回忆。这是当初风靡一时的聊天软件,叫精灵音,因里面变声器而出名,骆时岸和顾行野都下载了,那段时间一直用这款软件聊天。骆时岸总喜欢用正太音跟他讲话,而他则喜欢用魔鬼音。精灵音的确给他们带来一段有趣的时光,因为顾行野的恶趣味,总是在关键时刻将话筒打开,录下骆时岸的低吟。然后两个人带着一个耳机,在夜半时分瞒着其他室友,将低吟转换成各种音,听得脸红心跳。这一晚,他就靠着回忆度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醒来时,电话依旧亮着,手机摸上去滚烫,上面正循环播放骆时岸的变装视频,视频卡顿依旧能伴他入眠。顾行野刚下楼,孙照也开车赶到,下了车就递给他一部手机:“我说打您的电话怎么一直不通,问了李总才知道。这是您的新手机,联系人已经输入进去了。”“嗯。”顾行野没精打采接过来,上了车又突然开口:“今天先不去公司。”“可是今天是固定的股东大会,董事会们都到场,还有顾老先生也会来。”“就因为我爸在,有他主持,不多我一个。”顾行野说:“去蹦极。”孙照:“……”李天凡也要工作,不能一直陪着顾行野追老婆,今天只剩他和孙照,弯腰站在太阳下。孙照找了一会儿眼前就开始出现幻影,他从上学开始视力一直正常,今天走进草丛可算是遇到对手了。早知道出门就拿个放大镜,也总比他肉眼凡胎找项链要好。顾行野一手拿锹,挖得汗流浃背,孙照走过去:“要不我从公司调来几个可靠的人吧,这山脚下面积太大了,骆先生的那款项链又轻,一阵风就给吹跑了。”“所以不能按照抛物线定律——”顾行野说着瞟到某一处,眼前突然一亮。用力拨开孙照,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他蹲在地上将刚刚孙照踩过的泥土徒手拨开,太阳光照射到一条银链,指尖挑起,连带着一颗蓝色宝石破土而出。万物顷刻间消散在眼底,顾行野眸中只剩下这条项链,身上的酸痛也消失不见,他缓缓站起身。孙照心道谢天谢地,老天终于开了眼,他也扑过去:“这就是骆先生戴了好几年的那条!”顾行野冷冷补充:“被你踩在脚下的那条。”孙照:“…………”顾行野换了身衣服来到商店,清洁好项链后,蓝宝石的光泽更甚。宝石微凉,落在他的手心,顾行野轻轻握住,感觉握住了全世界。他没有耽搁时间,驾车来到剧组。此时刚好是骆时岸的戏,顾行野走到摄像机后,看镜头一点点推进骆时岸的脸,连他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顾行野突然感觉呼吸加沉,已经很久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了。骆时岸的演技的确越来越好,少年时期的安洛样子懵懂,虽然备受欺凌但依旧善良,骆时岸的眼睛干净发亮,一眼看过去让人不忍苛责。“他戴了美瞳吗?”顾行野问。“没有。”导演说:“我拍戏向来不用带美瞳的演员。”说完又感慨:“他的眼睛真的很亮,很适合有灵气的角色!”导演以为顾行野这次是来探自家艺人的班,结果把人找来了并排站在身边,顾行野一句话也没说,专门盯着镜头里的男人。直到这场戏结束,顾行野才象征性跟自己的艺人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们走了。骆时岸完全没发现顾行野的到来,直到他在背后喊了他一声,骆时岸在滞住脚步:“你来了?”“嗯。”顾行野盯着他的眼睛:“来……看看公司艺人,顺便看看你。”骆时岸跟他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了。”“昨晚是怎么回事?”顾行野问他:“你昨晚一直跟韩毅在一起?”骆时岸垂眸:“没有。”“应该尽快辟谣。”顾行野说:“和男人传出绯闻除了对你那部戏有好处以外,丝毫不利于你接下来的发展。”“我知道,我经纪人在休息室等我。”骆时岸欲走,顾行野跟上来:“我和你一起,给你出出主意。”骆时岸现在无暇顾及顾行野,和他前后一起走进就休息室。Red刚挂断电话,正要说什么,眼睛陡然瞪圆:“顾总……”“你们聊你们的。”顾行野说:“不用管我。”说完就吩咐小羊:“给我倒杯咖啡。”小羊眨了眨眼:“只有……速溶咖啡。”“也行。”昨天的热搜一上,red急忙联系媒体的朋友,将热度压下去了一些。但凭借之前的变装视频加上耽改剧的预热,相信热搜很快就会再度上涨。骆时岸说:“那晚我想要安慰韩毅,零食是买给小羊的,送他到酒店后我都没下车,看他进去后就走了。”本来在坐在沙发上的顾行野松了口气,接过小羊刚冲好的咖啡,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Red问小羊:“零食还在吗?”“在家里。”小羊说:“还没吃完。”Red让她赶紧拍张照片,准备待会儿公关。小羊问:“这个热搜对骆哥很不好吗?《守护那个人》这部剧不是就快要上了吗?”没等red回答,顾行野先开口:“这部网剧主要是你们齐总的恶趣味,要是骆时岸的形象固定了,不利于他未来的发展。”说完,他抿了抿唇:“姓齐的还算有点脑子,没因为这部剧断送了时岸的前程……”顾行野本想再多说些什么,在对上骆时岸的眼睛后,很知趣地闭上了嘴。Red替自己的老板补充:“齐总是希望时岸的戏路宽阔一些,如果想要形象固定,还是多接几部再商量。”“当然。”顾行野对他露出赞赏的目光:“我这里就有很好的IP,是你们齐总求也求不来——”“顾行野。”骆时岸打断他的话:“请你出去。”顾行野一怔。“我们是焰火传媒的。”骆时岸强调:“请你去找顾氏传媒的艺人聊天喝茶。”顾行野看着他,动了动唇:“时岸,我……”“请你出去。”骆时岸脸上写满了厌烦:“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现在是当着我们的面侮辱我们的领导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多优越?你的优越感要一直靠踩着别人才能得到满足吗?”一连串的反问抛出,夹枪带炮,顾行野放下咖啡站起身,尽显无措:“我只是想帮你……”“我不需要你帮忙。”骆时岸说:“我有经纪人。”时间定格一刹,不小心被点名的red很快反应过来,友好地朝顾行野微笑:“那就麻烦顾总回避一下,这毕竟是公司内部的事。”顾行野起身离开,一手揣在口袋里,攥了攥,冰凉的宝石紧贴他的掌心。走出空调房,室外的温度很快将他包裹,顾行野逆光而立,影子尽显落寞。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公共场合这样训斥他,将他的颜面毫不犹豫摔在地上,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舍不得反驳、舍不得报复,更舍不得离开。他就站在这里,背靠着冰冷的墙面,让温度徐徐绵延进身体,好给内心的伤口降温、冰冻。将手摊开,看着这条蓝宝石项链,仿佛隔着空气就能给予他能量,让他不至于万念俱灰,还有一张感情底牌,是他劳作了好几天争取到的成果。顾行野就等在房门口,幸而这个时间演员们都在拍戏,没有人发现他的狼狈。直到休息室门再次打开,骆时岸要赶去拍下一场戏,被顾行野拦住。他诧异:“你一直等在这?”“嗯。”顾行野点头:“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给你一样东西。”骆时岸问:“什么?”下一刻,一条银链展现在他眼前,随即蓝宝石散发出耀眼的光辉。骆时岸眯了眯眼:“你当初,不是说这是限量版的吗。”“没错。”顾行野开口:“就是限量版的,两年前就已经绝版。”骆时岸抬眼:“那……”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包场蹦极的人,是你。”顾行野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包场?”“韩毅恐高,昨天本来打算带他去蹦极,可惜被你包了场我们进不去,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游泳馆,然后被拍了下来。”顾行野:“…………”他喉咙一干,匆忙解释:“我不知道。”“没关系。”骆时岸微笑:“red哥已经想好了解决方式。”属于是精心打扮出了门,没想到路上狂风骤雨。顾行野攥了攥拳头,硬着头皮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骆时岸垂眸,看项链的眼神与看他一般无二,他说:“既然找到了,就好好收藏吧,这不属于我。”“你戴了那么多年,怎么不属于你。”顾行野近乎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腕,把项链塞到他掌心:“这就是你的,我送给你的,这是你最喜欢的项链了不是吗?”“曾经是。”骆时岸看向掌心,随手颠了颠,宝石在他掌心跳跃。“你今天把这个给我,又能证明什么呢?”骆时岸自问自答:“证明你只手遮天,想做什么都能做得到。”顾行野辩解:“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这并不能让我开心。”骆时岸平静地告诉他:“当时它从我脖子上滑落的时候,我有机会抓住的,可是我没有。”顾行野感觉心脏就要停止跳动,声线微颤:“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他说:“自然也就不喜欢你送的东西。”骆时岸说:“它的失而复得并不能让我开心或感动,只会让我觉得你很幼稚。”“就像刚刚你在休息室里说的话一样幼稚。”骆时岸重新将项链还给顾行野。“有找项链的时间你在办公室里喝杯咖啡,或是开个会,做些有意义的事不是很好吗。我们的曾经已经结束了,分手分得那么不体面,就不要再让彼此回忆那时的狼狈了,好吗?”作者有话要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