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想要飞行是需要审批的, 很明显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出行。这样的事最令顾行野厌恶,好像有一个声音无时无刻在耳边提醒,骆时岸早已从他身边脱离, 他再也不能随时见他, 再也不知道骆时岸下一秒钟会出现在地球的哪个位置。他毫无征兆地离开,是和别人早已商量好的旅途。顾行野阖上双眼, 沉沉问:“去哪里了?”“还不确定。”孙照说:“没听说哪个国家最近举行什么活动, 或许是跟骆先生下一部戏有关。”“他的下一部戏大概率是《事实》。”顾行野两只手在太阳穴上旋转,开始在心里分析。《事实》是一部讲述拯救拐卖儿童的文艺电影, 取景大部分都在村子里,完全没可能去国外。所以在骆时岸杀青之后,急急忙忙乘坐私人飞机跑到国外,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顾行野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由万森设计的那场偷拍事件, 骆时岸大晚上忙着去跟齐焰见了一位导演。那时候他生怕太晚出什么事,左思右想还是让孙照去打听一番。骆时岸见的那位导演刚好是个法国人,指导的电影也在国际上享有崇高的地位。所以这一趟,十有八九是去了法国。算齐焰有本事,也算他有良心, 是真心实意为了骆时岸着想, 眼看着就要进组拍戏了, 依然利用间隙去国外探望。可越是这样, 顾行野就越紧张。他才拿了部大ip出来, 好说歹说让骆时岸参演, 转头齐焰就找来个知名导演,这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偏偏他又不能从中作梗, 毕竟受益人是骆时岸。行啊, 既然想走君子的套路, 顾行野就陪他走。谁要是先耍阴的,谁就是孙子!孙照听了他的分析后,问:“那要不要派人去法国看看?”顾行野摇头:“不用。”他现在知道骆时岸最想要的是什么了。尊重。从前没有给过他尊重,又或者可以侥幸说成,他不小心剥夺了情侣间应该给予对方的尊重。现在骆时岸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了,他就要遵守。偶尔内心泛起窥探的瘾,也要尽量保持冷静,知道他人在哪就好,顾行野说:“你去打听一下,《事实》的开机时间延迟到具体哪一天了。”骆时岸一定会在那天之前回来。--临近下班时间,顾擎突然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回家吃饭。顾行野疑惑:“什么日子?”“什么什么日子!”顾擎斥他:“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还得等什么好日子吗?叫你回来你就回来!”莫名其妙被训斥一顿,顾行野心气不顺,只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回家也有回家的好处,热闹。总比自己的那个冷房间要好,夜深人静时,绣花针掉在地上回音都恨不得撞击墙壁十几个来回。他才踏进家门,就见顾擎和好几个人站在楼梯上,对着墙壁上的一幅画指指点点,顾行野迷眼一看,正是骆时岸送的那副。他换了鞋,喊了句爸,又依次跟他爸的朋友问了声好,才说:“什么时候把画挂到这了。”“刚挂的。”顾擎面色平静,话里却洋洋得意。果不其然,他这话说完,身旁的人就拍了拍顾行野的肩膀:“小野真是孝顺啊。”“是啊,现在哪里还有可能花心思给长辈买礼物的,上回我儿子连我什么时候过生日都忘了!”“还是老顾有福气,生了个这么懂事的儿子!”顾擎摆摆手:“那小子也有气人的时候!”说是这样说,但顾擎脸上的春风得意完全掩盖不住。和长辈们聊了一会儿,顾行野有些口渴,刚倒了杯水就看见后花园里坐着个白裙子姑娘。长发及腰,正蹲在地上喂鸽子,偶尔追赶着鸽子的脚步,顾行野看见她的侧脸。这好像是董叔家的女儿,顾行野恍然明白,今天他突然被叫回家是另有目的的。正琢磨着对策时,董叔从身后走来:“小野啊。”顾行野礼貌点了下头。董叔指着落地窗外:“这是我女儿,叫董知雅,今天跟我一起来看看你爸爸。”尽管顾行野纨绔,但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让他知节董礼,他礼貌地笑,说:“那今晚我订个饭店吧,叔叔有什么想吃的吗?”顾擎不知何时也走过来,笑说:“我们只喝酒,吃什么你们小孩子去讨论吧。”说完,敲了敲窗,示意董知雅进来。顾行野记得上一次见她还是在董知雅的升学宴上,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几年过去出落得大家闺秀。她衣袂飘飘走到众人面前,弯着唇站到董叔身边,一言不发。顾擎笑说:“小时候你们俩玩的不错,怎么长大了还生分了。小野,你是哥哥,你来照顾妹妹。”顾行野也笑:“小雅今年毕业了吧,有去处吗?”“现在在爸爸的公司。”董知雅回答。才聊了没几句,两个大人借故离开,只剩下顾行野和董知雅两个人。顾行野正想着该如何停止这场闹剧,偏偏这时候,董知雅说:“哥哥,你订菜了吗?”说完就坐到他身边:“我们一起看看吧,我想吃甜一点的东西。”顾行野向来不爱吃甜,但一说到甜,他第一个选择蛋黄焗南瓜,下一刻董知雅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道菜!”“我……”顾行野微怔,脑海里全都是骆时岸的脸,他眨了眨眼:“这不就是甜的吗。”当晚的饭菜几乎都是酸甜菜系,一群中年男人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喝酒,董知雅也没吃几口,不知道是为了保持大家闺秀,还是压根就没胃口。整张桌子上,只有顾行野吃饱喝足,那盘蛋黄焗南瓜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结束后,依照长辈们的要求,顾行野送董知雅回家,饭桌上滴酒未沾的他,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只等到了董家门口,顾行野打断董知雅的喋喋不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思来想去很久,顾行野还是不喜欢拐弯抹角。打直球是最能解决问题的方式,看着董知雅微怔的脸,顾行野说:“我这个人平时在圈子里是什么样,你应该听说过。”董知雅轻轻点头:“听说过。”“那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顾行野看着她,松了松领带:“去找个能专心对你的,而不是我这种,喜欢新鲜事物的人。”他的风度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饭桌上彬彬有礼的他已经消失,董知雅抿了抿唇:“可是……”“没有可是。”顾行野松了松领带,说:“你和我仅限于兄妹,如果关系更近一步,对我们俩、对我们两家的事业,都不好。”提到事业,董知雅即刻明白,她点头:“嗯,我知道了。”半个小时后,顾行野再次回到顾家老宅。顾擎一个人站在楼梯上,拿着放大镜欣赏他的画。见他回来了,不紧不慢地问:“董家的丫头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顾行野不答,默默坐在沙发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谈个恋爱了。”顾擎说:“董家的要是不合适,明天给你看看别人的,总有个合你心意的。”顾行野眸色发暗,问:“怎么突然把画挂到墙上了?”顾擎下了楼,笑说:“之前他们总在群里晒什么蜜蜡、核桃,我怕他们看不见我这副画,就叫人挂上了。”顾行野弯了弯唇:“你还挺爱攀比。”“还不是为了你!”顾擎说 :“我一说这幅画是你送的,他们都夸你孝顺,说他们过生日,好一点的能收到茶具,坏一点的,连个电话都没有,那些个不孝子全都把这些老东西忘到脑袋后去了哈哈哈!”顾行野本来在剥橘子,手顿了顿,又扔下。前几年他可不就是把这些事都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吗,要不是骆时岸定期提醒,并帮他把礼物准备好,哪还有今天顾擎跟老朋友炫耀的份。他也会成为他们口中的不孝子,成为被踩着骂的典型。说话间,顾擎也走过来,指了指剥了一半的橘子:“怎么又不吃了?不吃你剥它干什么?”“爸。”顾行野看着他:“……其实这幅画,不是我送给你的。”顾擎一怔:“你说什么?”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一直让顾行野透不过气,他安抚骆时岸已经用了不少心血,剩下的时间还要处理公司上的事。实在分不出任何杂念来对付他爸,或许是董知雅的知难而退让他信心倍增,又或许是顾行野太想将这件事解决。反正早晚也要知道,与其被被人告知,还不如顾行野自己承认。说之前,他张了张嘴,问:“你的心脏病药呢?”顾擎一摸口袋,拿出来一瓶救心丸:“这呢。”确定里面数量够,顾行野清了清嗓子:“爸,对不起了。”顾擎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公司赔钱了?”“还有……你说的画是怎么回事?不是你送的那是谁送的?”“我男朋友。”顾行野说。…………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顾行野时刻准备抢救他爸。半晌,顾擎眼皮颤动,脸色变红,明显血压升高。“你的……什么朋友?”顾擎锁眉问他:“你再说一遍?!”“我的男朋友。”顾行野重复:“我未来要结婚的男朋友。”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房汐按着扶手:“小野!你——!”她忙不迭跑下来,吩咐保姆叫私人医生过来,然后拿起药丸倒在手里就要往顾擎嘴里塞。被顾擎一把推开,他站起身,虽说比顾行野矮了些,但父亲的威严还在,指着他:“你再说一遍。”“那幅画,还有我妈的镯子,还有在这之前的几年。”顾行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你们的生日礼物,都是我男朋友——”‘啪’的一声!顾行野被一巴掌打偏了头,耳朵瞬间泛起鸣笛声。房汐尖叫着将顾擎扯到一旁,赶忙捧着顾行野的脸:“儿子,你没事吧?”说完又吵顾擎大吼:“你打他干什么!他什么时候挨过打呀!”“就是因为没挨过打,才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顾擎还要冲过来,被房汐拦腰抱住。顾行野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甩了甩头,忍着发痛的嘴角说:“爸,我和他大学就在一起了,我们俩一直相爱,这些礼物都是他自掏腰包送给你们的,你看他多厉害,没见过你们一面,就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你闭嘴!”顾擎怒吼。顾行野继续说。“如果没有他,我也不记得你们的生日,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他叫骆时岸,你跟我妈这些年宝贝似的保存的礼物,都是他精挑细选买给你们的,没有他,你们也没有这么多快乐,也没有吹嘘的理由。”“你们之前说的是对的,当初要是再要个女儿,或许能更好一些。”顾擎:“我的确不该要你!你这个废物!”“嗯。”顾行野自嘲地笑:“我就是个废物,不然也不会把那么好的人给气跑了,我们俩分手了,他不要我了。”顾擎冷哼一声,坐在沙发喘着粗气:“算他识相。”“可我不识相,我在重新追求他。”顾行野倔强地说:“今天跟你说了这件事不为别的,就为你以后能有个思想准备——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结婚。”“骆时岸要是还跟我,我就是个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到时候官宣了,也别吓着你。”顿了一下,他眼圈一红:“骆时岸要是不跟我了,我注定孤家寡人一个,我活着一天就打理好公司一天,但我会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擎隔空指着他,手指发颤:“你跟男人谈恋爱,还,还要结婚?我打死你——”顾行野不躲,任由他爸打,几巴掌下来,打到半边脸发麻,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片混乱中,房汐紧紧抱着他的腰,朝顾行野喊:“你先上楼,别在这气你爸了!”顾行野后退两步,给他爸鞠了一躬。“对不起了爸,我没法给咱们家传宗接代,我这辈子就喜欢男人,就看上骆时岸了。”说完转身上了楼。关上房门的那一秒,眼角划过两行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能是悔不当初,也可能是生不逢时。又或者是,怕自己一语成谶,此生真的孤独终老,和骆时岸天各一方。顾行野缓缓蹲下,坐在地上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两部手机。先拿出自己的,给骆时岸发消息:【我很想你。】然后再拿起骆时岸额旧手机,回复:【我也想你。】接连闪烁的头像在他眼中跳跃,鼻子又是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