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险些将他看穿, 纸巾在骆时岸手里犹如攥了个烙铁一般。他匆匆扔掉,重新端起粥碗:“喝,喝粥吧。”顾行野抿着唇, 暗道自己的小兄弟是否太过于激动, 可转念一想,他都多久没抱过骆时岸了, 多久没亲吻过他的唇了。激动可太正常了!不止今天, 还有昨天,还有他离开后的每一晚, 这几天思念犹如烈酒般上了头,导致一见到他就肃然起敬,久久不能平息。今天这是一不小心被他撞见了, 倒显得自己成了好色之徒。顾行野吞了下口水, 尽管屹立不倒,面色仍尽量保持平静:“这个……就是正常的反应,你别介意。”都是男人,骆时岸也不是不行,他应该能理解吧。“嗯。”骆时岸点头:“你自己喝吧, 等你喝完我就回去收拾东西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猜也能猜到他说了什么, 顾行野端着碗, 问他:“你胳膊这不是还缠着吗, 能行吗?”“没关系。”骆时岸说:“可以先拍近景, 半身或者远景以后再补也来得及,主要是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这碗粥在顾行野手里变得异常沉重, 一勺一勺细嚼慢咽。骆时岸问:“硬吗?”“不硬。”顾行野眼神躲闪, 动作稍微快了些, 从蜗牛速度进化到了龟速。可即便再慢也有再见的时候,一碗粥见了底,骆时岸收好后告诉他:“这几天要好好吃饭,一日三餐按时吃,哪怕不想吃也要少吃一点,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呢?”顾行野问。骆时岸说:“我自然希望你能早日康复,这样我的愧疚也能少一些。”即使顾行野说了很多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他的感谢,还说那晚不管车里面是不是骆时岸,他都会冲过去解救。同理,不管是谁路过,见了着火也都会帮忙打个119,谁也不会见死不救。可骆时岸心中依旧感激,每每睁开双眼看见新鲜的朝阳,都会感激生命,感激他。这一次欠了顾行野的,他过来照顾几天也没什么。“那你还会再来看我吗?”顾行野说:“过几天我转院回陵市,那边还有一堆公司的事儿等着我处理,你会过来吗?”骆时岸说:“看情况吧。”一句看情况,在顾行野听来就是婉拒的意思。可他已经沉溺在这些天的关怀中,一刻也不想放人,顾行野放下碗。“那天晚上我们摔倒在草坑里,我撞到了头。”顾行野缓缓道:“这一年多我的头受伤太多次了,医生说很有可能出现后遗症,现在看不出来,以后大概会得血栓,或者脑淤血的可能。”骆时岸吸了口气:“这一次,还有之前李天凡给我打电话那一次,你那次真的伤得很重吗?”他以为之前那都是两兄弟编排好的谎言,为的就是哄骗他过去。因为明明在那通电话挂断没多久,他就看见顾行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了。顾行野说:“不止那一次,还有你车祸那天。”车祸……骆时岸眨了眨眼:“你是说,我们吵架的那一天?”“嗯。”这是顾行野第一次认认真真和他一起回忆那天:“其实,我真没忘记我们的纪念日,还给你准备了礼物。”那晚是为了给应修景过最后一个单身之夜的,顾行野在去夜醉之前就注意了下时间,推算应修景马上是个有家室的人,不会让这场聚会持续多久。从他们举杯浅酌,到顾行野口嗨被骆时岸听见。再到他追出夜醉,为了掩饰两人的关系,不得已与他相隔甚远,直到回了家才扯住他的手臂。两个人越吵越凶,气得顾行野看见什么摔什么,最终还是骆时岸摔门而去。他站在客厅叉着腰舒了半天的气,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拿出钥匙走到车库。升降门徐徐上升。先露出轮胎,再是车头,再是挡风玻璃,最后,一辆红色迈巴赫完全展现在顾行野眼前。他俯身进入驾驶座,骂骂咧咧启动汽车:“还说我忘了,我他吗的礼物都给你买好了!”骆时岸的驾照前几年就考下来了,自己买了辆小汽车,只不过他闲在家里没什么事很少开,也就是刚买回来那段时间,偶尔开车去顾行野公司,给他个小惊喜。后来新鲜感没了,就再也不开了,少有的通告也是车接车送,完全不需要他自己开车。五周年,顾行野送他一辆车作为纪念日礼物。他要和他在宽大的后座上贪欢,或是将他固定在副驾驶上,欣赏他洁白的背,细窄的腰,然后在那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看红梅踏雪。还要在夜深人静时把车开到山顶最浓密的那颗老树下,绿植葱葱,他的脚趾穿梭在绿色中,摇摇晃晃,直到地老天荒。顾行野初见这台车就已经想好了比驾驶它更有用的行动。但此刻,他要被气到吐血,心中、脑海中都是对骆时岸的埋怨。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能忘吗!现在就开到你面前,看你还跟我生气不了!顾行野刚把车开出大门,转头却见骆时岸驾驶着那小汽车走了。他加快车速,目的是为了别停他,却在刚踩下油门的一瞬间,被强光晃了下眼。花坛那边停了很久没有挪动的大货车突然亮起灯,车灯直接与骆时岸的车相对,余光甚至晃得顾行野都眯了下眼睛。等看清楚时才意识到,那辆货车如失灵一般直直地超前冲。堪比狮子对羊羔,能一口将其吞下。顾行野把脑袋探出窗外:“时岸——!!”与此同时,直接将油门踩到底!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货车与骆时岸的车相撞,吞没了这辆红色迈巴赫的一个车头。惯性险些将迈巴赫掀翻,一时间玻璃碎成了粉沫,统统朝顾行野袭来,是安全气囊救了他。翻天覆地的晃动,似是经历了一场滔天摧残,等顾行野反应过来时,眼睛已经被鲜血浸染。他用力甩了甩头,凭借最后一丝意志,抠着把手从车里跑下来。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红色,鼻间浓烟滚滚,顾行野失了方向感,好半天才踉跄着跑到骆时岸的车跟前,摸到一块花坛里的石头生生将车门砸开。“时岸……”“时岸——!!”骆时岸的脸上已经被鲜血覆盖,完全看不出五官,顾行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拖出车外。眼看着骆时岸犹如濒死的鱼那般,胸膛每颤动一下,嘴里就涌出一股鲜血。顾行野慌不择路,手放在半空中抬了抬,甚至不知道该碰哪里,能碰哪里。他全身抖若筛糠,手机好不容易掏出手机,屏幕也碎成蛛网,好在有孙照一路跟着,拨打了急救电话,将两人一同送到医院。顾行野平静地讲述了这些,时隔这么久,说出来依然心有余悸,他看着骆时岸,看他眼尾泛红,眼眶里慢慢续上泪水。他愣了半晌,还以为旧事重提又把他惹到了:“时岸,对不起,我不该提的,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骆时岸说完这句话,眼泪倏然坠落。顾行野忙给他拿纸,骆时岸却不接,固执地问:“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那辆红色的车是你的?”“那是你的,是我打算送给你的。”顾行野吞了下口水:“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他说:“是我的错,惹你生气还没能救得了你,害你差点死在医院里。”“偶尔做梦我还能梦见,醒的时候又觉得遗憾。”顿了一下,他笑道:“不过这次我赶上了,我把你从车里救出来了,你现在健健康康的,以后我应该不会做噩梦了。”骆时岸如何也没能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恩人,居然就是顾行野。无数个梦魇里梦见的画面和声音,居然还有来自他的嘶吼。永远都是最后那一句震耳欲聋的‘时岸’将他从梦魇里解救出来,原来那是顾行野崩溃时声嘶力竭的声音。而一直残存在记忆里的红色汽车,就是顾行野送给自己的五周年纪念礼物。他一心想要寻找的救命恩人,是顾行野……这……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老天是怎么忍心将这一件又一件的乌龙戏码安排到他的身上。“时岸。”顾行野缓缓抬手,在触碰到他的手时,还小心翼翼瞄了骆时岸一眼,见他面色淡然,手也没有嫌弃地躲开,便一咬牙握了上去。还不够,还揉了揉他的手指,然后穿梭在他指间与他十指交叉。“我希望你能回来看看我。”顾行野说:“不然我在医院里很无聊,那粥没什么味道,又不好喝,只有你喂我,才能让我觉得,那是人间美味。”“人间美味?”骆时岸问他:“真的那么好?”“嗯,真的那么好。”“那为什么从前不珍惜?”“犯浑了,装逼装大了,以为日子就能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忘了你也是个有思想的人。”顾行野吸了吸鼻子,与他交叉的手攥得更紧,怕是现在骆时岸想挣脱开都难。顾行野说:“来看看我吧,万一以后提前得了老年痴呆,或者脑出血要靠拐棍走路,都不好意思见你这大明星了。”日落西山,天渐渐暗了,每到这时候都是顾家父母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现在皆是红了眼睛的兔子,又因为顾行野的耳鸣,不得不大声讲话。骆时岸不想被人看见狼狈的模样,他说:“等杀青之后,给你带蛋糕吧。”偏偏就在这时湿润模糊了顾行野的眼睛,他本就耳背,身子向前探了探,急道:“你讲什么?”下一刻,骆时岸靠近,带着他身上的沁人心脾的清新,凑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杀青,给你,带,蛋,糕。”顾行野才镇压下去的兄弟立马抬起头来。可下一刻,病房门被推开。顾擎和房汐一同走进,见骆时岸还在这里,房汐诧异:“小野,你今天状态不好吗?”“没。”顾行野眼中簇着的火渐渐熄灭,留下的只剩不舍。果然,骆时岸站起身,跟顾擎和房汐点了点头:“叔叔阿姨,我走了。”房汐去送了送,回来见顾行野的唇还弯着。她努了努唇,趁着顾擎去洗手间的功夫,问:“平时人家走了,你都板着脸恨不得一句话都不要讲,今天怎么还在笑?”“开心呗。”顾行野问:“咱们什么时候转院?”“调配直升机也需要时间。”房汐算了算,说:“三四天左右吧。”三天后,顾行野回到陵市。这里有他们家信任的专业团队,用精密的仪器为顾行野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住院期间,他遵循医嘱,上午工作两个小时,下午工作两个小时,其余时间就是吃饭和休息。休息时间,顾行野都用在看骆时岸行程,和给他发消息上。可惜骆时岸比自己还忙,经常白天说得话,晚上才回。要么就干脆不回,等第二天他找到新的话题,两个人才能浅浅聊上几句。算来算去,骆时岸也快杀青了。这些天,他就凭借这口气吊着,将清粥咸菜统统咽进肚子里,只为了等骆时岸过来看他,好骄傲地告诉他,一顿饭都没有落下,等待他的夸奖。预计的杀青时间延长,拖了将近两个星期,等得顾行野万分焦虑。每天睡前等骆时岸的消息,直到抱着手机睡着,第二天见他没回再问:【今天杀青了吗?】可一连三天,骆时岸都没有回复他的消息。顾行野猜测山村信号弱,可能没有网络。他将信息往上翻,发现自己真的太能长篇大论了,一大段话打过去,自己看着都烦,更何况骆时岸这个大忙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缠人了,这样会不会让骆时岸厌恶呀。顾行野忍着追问的冲动放下手机,不再给他发消息,但仍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生怕错过他的回复。甚至还用房汐的电话给自己发信息,看能正常接收,长长叹了口气。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直到看见《事实》官博发出来的杀青消息,顾行野激动得心跳加速。全体成员杀青,这就意味着骆时岸明天就能回来。他看着大合照里,站在c位的骆时岸手里捧着的蛋糕,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终于等到了,明天他也能吃到这个蛋糕了,顾行野想。第二天一早,房汐问他:“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早,我本来想跟你说说话的。”“睡得早,醒的就早。”顾行野说。与其让期盼占据自己的内心,一分一秒都在精神高度振奋的情况下度过,倒不如选择睡觉。时间是如何流逝的他也不用见证,总之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朝阳。本来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顾行野只做了一小时,他仔细地刮去下巴上的青茬,换上新衣服,拒绝了早餐的清粥,理由是——想吃蛋糕。就这样追随着墙壁上秒针的步伐,随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听到门打开的声音。顾行野猛地探头看过去,眼神瞬间黯淡:“你来做什么?”孙照抿了抿唇,拳头攥起又放下,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顾行野今天心情好,坦然地看着他,徐徐开口:“你今天管我要钱,我都能给你。说吧。”孙照脸色极其难看,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才道:“骆先生……决定去法国深造,零点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