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野势要将住院这段时间耽误的工作全都补回来。Vip病房安置了专门的小会客室, 此时他正在开例会,员工们赞叹顾总不愧是顾总。左手打着点滴,右手也在敲击键盘, 不仅如此, 对待工作的态度也十分认真,西装革履, 甚至连头发都照顾到了, 如往日在公司一样器宇轩昂,完全看不出有病人的样子。大家七嘴八舌将这段时间的工作做了个简单的陈述, 顾行野很快跟上节奏,交代好接下来要做的事后,宣布散会。一群人才走, 又来了一群, 直到傍晚,房汐不得不带着医生进门,告诉顾行野必须休息。众人找了借口离开,顾行野又被迫去做了个全身检查。得到的结果很好,房汐才算放心。她叮嘱:“小野, 你就这一个身体, 就一条命, 连个孩子都没有, 你要是累垮了, 以后这公司不就成空壳的了吗!”“我的身体我最清楚。”顾行野回到病房就打开电脑, 调整了几下摄像头后,看向他妈:“要开视频会议了, 算是公司内部机密, 你没有股份, 不能听。”“……好家伙。”房汐骂他:“你个小崽子,连你妈都防着!?”“你毕竟不是所有股东的妈。”顾行野说:“公司标准还是要遵守的。”房汐狠狠翻了个白眼,踩着高跟鞋离开。她走后,顾行野端着的肩膀才缓缓放下。早就麻木了的大脑与身体终于得以运转,他扣上笔记本,直直地盯着某一处愣神。又是‘卧薪尝胆’吗?又来一次?上一次是假装失忆,将他骗得团团转,这一次又是假装对他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骆时岸……真的这么狠心吗?他难道看不到自己眼里真诚吗?耍他很好玩吗?他是真的知道做错了,不是假的,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跟骆时岸重归于好,为什么又来一次啊……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骆时岸的心真的是铁打的吗。他捧着自己的真心,连同数不清的歉意,双手奉上只求骆时岸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却偏偏,总是在最后时刻,被他将真心摔在地上,毫不留情。难道一定要他去死,骆时岸才会原谅吗?犹如从万米高空坠入深海,万千思绪如海水般涌来将他团团围住,顾行野的视线突然落在茶几上,那上面是一盘新鲜水果,以及……一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很快,顾行野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眼。他不会这样,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采取这种极端又掺杂着道德绑架的行为,去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弱者的表现,是愚者无能的行为。他仔细想了想,骆时岸不原谅他,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所做的一切依旧没能让他消气。骆时岸现阶段最想要的就是好剧本,然后是好奖项,再然后就是功成名就。他会希望一直是万众瞩目的世界巨星吗?顾行野想了很久。不会。什么都会变,人的本性不会。纵观这些年,大部分明星功成名就退出荧幕后,最终都会选择做导演,或者制片人。骆时岸这一次去法国,应该会选择这方面课程。如此,顾行野马上联系在法国的朋友,不是诺埃尔,因为怕诺埃尔说漏了嘴,导致骆时岸更加怨恨自己。朋友问他:“只要一有骆的消息就告诉你?”顾行野犹豫了一下,说:“不用,对他好点吧。”又改口:“也别太好,就……一视同仁就行,别让他被欺负。”骆时岸既然选择远赴遥远的国度,就是为了彻底脱离自己的掌控。那好,他就不掌控他,只要知道他安不安全就好。过了大概两周左右,有一个人联系到了顾行野。果然如同他所料,骆时岸选择学习的是电影制作,凭借之前的履历,以及来自诺埃尔的推荐信,骆时岸很顺利地进入了学校。据朋友所说,他法语很不好,但努力地在学习,平时和别人讲话用的都是英文,性格很安静,一般不主动讲话。顾行野都猜到了。脱离了镜头,骆时岸又做回自己。闲暇时就安静地坐在某个角落里,身边有绿植环绕,落日自他头顶坠落。他会捧着一本书,一页一页细细地看,遇到重点内容会标记出来,然后在睡前反复阅读……他是那么随意,那么淡然,那么……冷血。顾行野垂下眼,最后一瓶营养液输完,他站起身。房汐对医生表示了感谢,然后挽着他的手走出医院。陵市已经进入冬天,今天阳光很清澈,如同某个人的眼睛。房汐问他:“好几没见过太阳了吧?在医院都憋坏了。”未几,顾行野忽然道:“法国的太阳,也是这样吗?”房汐轻叹了口气:“儿子,强扭的瓜不甜,你们的缘分到了。”顾行野一言不发,弯腰坐进车里。从他开始靠自己做第一单合同的时候,就不再相信玄学。什么命运、缘分,在他眼里都是狗屁。要是从一开始就信奉这些,那他不如开个佛寺,每天晨起一炷香,诵经祷告后买一注能中五百万的彩票生存。--骆时岸的课程不满,再加上里昂多雨,每个月大概有十天是阴着的。一到下雨骆时岸就选择在家中度过,他储存了无数部老电影,窗帘紧闭,裹着羊毛毯坐在沙发上,一看就是一个下午。饿了就自己煮一碗面,实在吃腻了,就去超市海购,然后囤满了家里的一个冰箱和一个冰柜。吃食上他没有什么要求,主要也是因为实在对厨艺不精通,储存了两个月的牛排,解冻后用黄油一煎,也能吃得很开心。天气好的时候,骆时岸偶尔会去露天剧场餐散步,某天心血**走进宠物店,买了只小柴犬回了家。有了狗子,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夜半时分叫得更欢,骆时岸就会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下了课回家就带着它到处遛,柴犬是他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朋友。这天,骆时岸遛完狗回来,发现家门口停了辆车,走近一看,车里的人突然跳出来。“时岸!”说着就一把抱住他。骆时岸被这股力道撞得后退几步,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么过来了?”“我刚从军队回来呀。”韩毅说:“求了red好久,给他灌了好多酒才得到你的位置。”骆时岸笑了笑:“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这样就没有惊喜了。”韩毅歪着脑袋看他:“我超想看见你惊喜的样子!”韩毅刚刚结束了为期四个多月的军队综艺,虽说是艺人,镜头之后不用那么拘束,但部队好歹是部队,在人家的地盘就得尊重人家的生活。好不容易解放了,他犹如窜出笼子的小鸟,出来第一个寻找骆时岸,可他却不见了。韩毅有些委屈:“都怪顾行野给我使绊子,不然我就可以跟你一起来了。”一提到这个名字,骆时岸眼睫颤了颤,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不自然。他说:“你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真的吗?”韩毅瞪圆了眼睛:“原来你喜欢黑皮体育生?”“……”这都哪跟哪,骆时岸嗤笑一声:“我把狗送进去,然后带你去吃饭?”“好!”韩毅点头。饭桌上,韩毅将这段时间录制的艰辛叽里呱啦讲出来,说到动情的时候还掉了几滴眼泪。骆时岸拿出纸巾帮他擦,他就一把攥住他的手:“时岸……你安慰安慰我嘛,顾行野他可真不是个东西。”骆时岸滞了一下,说:“有通告不是很好吗?”“你怎么跟他说的一样呀!”韩毅愤愤不平道:“我给他打电话,他跟我说这节目在金奖电视台播,黄金时段又有当红明星一起参加,说让我得了便宜偷着乐,还说要我跪着感谢他,不跪他也行,就跪天上最美的祥云。”骆时岸没忍住笑出声,问:“那你怎么说?”“我气得不行,直接破罐破摔了。”韩毅捏着刀叉,像是在捏顾行野的脖子:“我说‘这是半夜,没有祥云,要跪你自己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吸血鬼!’”“然后呢?”骆时岸颇为感兴趣。“然后我就真的没通告了。”韩毅双肩颓下,说:“谈好了的广告也黄了,我就过来找你玩了。”骆时岸叹了口气:“你不该得罪他的。”“那我一直被他欺负?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军队?”“为什么?”“就因为我跟你走得近!”韩毅说:“那个人真是太霸道了,跟你走得近都不行,他是不是神经病啊!”骆时岸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却见韩毅一口气干掉了半杯红酒,猛地咽下,然后开口:“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有话想跟你说。”静默片刻,骆时岸隐隐猜到。他说:“韩毅,我们……”“顾行野猜得没错,我算他火眼金睛。”韩毅打断他的话,固执地开口:“时岸,我是对你有好感,我是喜欢你。”说着,他一把握住骆时岸的手:“你看你身边也没什么人,我也没有人,要不你就委屈委屈,跟我凑合一下好吗?”骆时岸迷茫地眨眨眼,片刻后,无奈地笑了:“我们俩……不太好吧。”“怎么不好了?如果是因为那个原因的话……”韩毅抿了抿唇,拍了拍自己的单薄的胸膛,说:“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硬不起来,我可以做上面那个的。”骆时岸:“……”“我在部队那么久了,全都是靠想着你才坚持下来,时岸,这些话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我就是喜欢你,顾行野给我的打击只能是我前进的动力,我才不会被他吓到。”……这顿饭,韩毅跟骆时岸说了好多,几乎全都是在感谢骆时岸曾经对他的好,并且总要掺杂一句表白,听得骆时岸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在韩毅的苦苦哀求声中,他点头:“让我想想。”“那你一定要好好想想。”韩毅告诉他:“想想我的好,想想我们俩基本上是同命相连,想想顾行野的不好,想想他和齐焰是一样的人。”最后还拉起T恤给他看腰上的伤口:“这就是我录制受的伤,疯了四针呢,要不是顾行野我根本受不了这种伤。”骆时岸只是点头:“我知道了。”--今天是电影节,由骆时岸主演的《事实》获得了金奖。骆时岸也在一众候选人里脱颖而出,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今年的影帝。他的成就堪称飞速,是千里马终于遇见了伯乐。只可惜镜头只剩下属于他的座椅,和上面白纸黑字的名字。骆时岸没有来,而是委托齐焰帮忙领奖并且致辞。下了台,齐焰在一片掌声中谦卑地点了点头,迎面撞上了顾行野。他笑容不改:“顾总,好久不见。”顾行野旁若无人从他身边走过,将他视作空气晾在一旁。他走后,马上就有人过来恭维齐焰,并趁着顾总不在悄声称赞他慧眼识珠,挖来了今日之星。旁人都以为这是前东家眼红现在的成就,包括齐焰也认为。可只有顾行野知道,多说无益。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不如把事情办得好看。顾行野就这样安慰自己,一言不发坐到车上。回去的路上下着小雪,频繁堵车,顾行野将车窗完全降下,领带扯开,抽出一支烟。寒风呼啸,将烟雾席卷,孙照在前面冻得手指发硬,只敢透过后视镜敲一眼顾总,默默加快车速。等到了东海湾门口,顾行野刚点燃的烟还没熄灭,烟灰缸里插满了歪歪扭扭的烟头。孙照提醒他:“顾总,到家了。”顾行野嗤了一声:“睡觉的地方。”说完就下了车。偌大的房子,连个人气儿的都没有,能叫家吗?吹好头发,他呈大字型躺在铺满了骆时岸衣服的**。T恤、毛衣、羽绒服、棒球帽、亚麻裤……等等一切骆时岸的衣服都散落在**,顾行野肆无忌惮地在**翻滚,卷起被子时能带起五六件衣服一同将他裹住。他要的就是这种凌乱,属于骆时岸的凌乱和骆时岸的气息。照例打开app时,却见这样骆时岸的账号被登出了。顾行野皱眉,重新输入账号密码,并点击自动登录一个月,继续每晚拟人的自我催眠。只是今晚有一点不同,向来悄无声息的系统通知页面出现个红点。他随手点进去,呼吸一滞。原来这款软件因为没有跟上时代的潮流,再加上资金短缺,宣布月末彻底停止运营。顾行野攥着手机。越来越紧,指尖逐渐泛白。一秒。两秒。“啊————!”他突然一拳凿在**,怒吼着一跃而起!空旷的房间里回**着他的愤怒,回音撞击墙壁,弹射着顾行野的脑神经。似是最后一棵稻草,将他瞬间压垮,挤压许久的思念与不甘化作无数怨气,顾行野喊到声嘶力竭,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机。“骆时岸!!”“你不是清高吗!你清高你他吗骗老子!你他妈清高你利用老子往上爬!你……你……始乱终弃。”他头疼得要炸裂,因愤怒和缺氧导致整张脸通红、发麻。“你始乱终弃……”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只需眼睫轻轻一颤,大颗晶莹的泪珠滚落,砸在地毯上消失不见。顾行野跪在地上,攥着手机捂住胸口,头坠在地上,孩子一般断断续续地哭诉:“骆时岸,骆时岸……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