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时岸第二天有课, 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一开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默了默,他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时, 顾行野正蹲在地上, 将鸡肉撕成一小条喂狗吃。骆时岸恍然,原来站在地球的另一边, 身份也会对调。他撇了撇嘴, 刚一坐下来,顾行野就问:“今天有课对吧?”骆时岸喝了口粥, 点头:“你怎么知道?”“……”顾行野眼神飘忽:“就是,随意打听了一下。”“那就请你再帮我随意打听打听,下一次的作业是什么。”顾行野听出他话中的不满, 抿了抿唇, 说:“其实……就是我一过来,这不是没什么钱吗,找了几个朋友支援我点儿,然后聊聊天就……他们主动告诉我的。”顾行野解释:“我也不干涉你什么,早上醒来有饭吃不是挺好的吗, 你几点起床我几点给你做早餐, 让你一直吃热乎的, 就像你临睡前要看一眼天气预报一样。”“你打算在这里住到多久?”“住到你不害怕为止。”骆时岸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笑了一声:“你掌管财政大权的时候我都无法信任你, 那你现在一无所有, 又怎么能给我安全感呢?”“正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才无所畏惧。”顾行野看着他, 眼神坚韧:“有能力的人, 永远具有白手起家的能力。”顾行野说:“你以为这一年我都在做什么?工作, 赚钱?为顾氏争取更好的名声?”顾行野摇头:“我没有,我是在为我和你之间——”他伸手来回比了比两个人,又道:“修一条最近的路。”骆时岸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用勺子敲了敲碗沿:“美食之路?”顾行野的面色依旧严峻,问他:“为什么我一无所有跑到法国,还能跟朋友借到钱?”“我爸能暗示你,就能暗示我的朋友。”顾行野问他:“那你说我一个离开家族、失去顾氏庇护的人,为什么会还有人明目张胆地投奔我,迫不及待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骆时岸眼睫微颤。顾行野摊了摊手:“因为他们都是识时务者,知道我手里拿的不是鱼桶,而是鱼竿。”骆时岸反驳:“你是说我不识时务?”“对。”顾行野毫不犹豫,把一直扒他裤腿的狗抱起来:“它都知道我能管他温饱。”骆时岸不屑:“它啃了一口树皮,都会兴奋地对树都摇尾巴。”骆时岸整装待发,已经做好跟顾行野对峙的准备了。可偏偏顾行野在这时收敛了气焰,他笑说:“没关系的时岸,我会让你看到我这次的决心。”--他的决心在哪里,骆时岸没有看到,只看到了每天整洁的房子,以及丰盛的三餐。他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决心吧。这些天,骆时岸一提到让他走的问题,顾行野就说没地方去。骆时岸说让他找他的朋友,他却说,那些都是酒桌上的朋友,平日里说说点八卦,谈谈业务没什么,伸手借一两百万支援也没什么,但要是真吃喝拉撒全让人家管,以后就没办法开口找人合作了。实在是因为骆时岸习惯了有韩毅在身边的日子,冷不防地将人送走,他还没能习惯自己准备一日三餐的生活。胃已经被韩毅给养起来了,突然要吃自己煮的面条,真觉得难以下咽。顾行野的手艺跟韩毅不相上下,做的菜也很合他的胃口,骆时岸观察了他几天,发现他的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才默认让他留下。毕竟每晚看着拖到能映出自己倒影的地面,以及色香味俱全的餐饭时,他开始感恩活着。“阿姨身体怎么样?”顾行野问。“挺好的。”“完全恢复了吗?”“她年纪大了,指望完全恢复倒是不可能。”骆时岸说:“我每天跟她通话,看她体检报告,都很不错。”“我这次来得太急,飞机上才想起来,应该先过去看看她才对。”骆时岸笑:“韩毅回去会帮我看看她的。”顾行野眼神一暗。猛一口吃掉一大勺饭,点头,含糊不清道:“嗯,那我就放心了。”餐后,骆时岸要去刷碗被顾行野拦下,锁了厨房门不让他进。骆时岸无奈耸了耸肩,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处理作业。他计划在明年年末完成一部微电影,因为背靠焰火传媒,齐焰答应会给他一个渠道上映。主角定了韩毅,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物色配角,每天在网上搜索合适的艺人。此时,韩毅的电话打过来,并伴随着微信上的一条连接,刚接起电话,那边焦灼的声音传来:“时岸,你看我给你发的!”“该不会又是吓人的吧。”骆时岸闲闲地回应。“不是,你快看!”骆时岸含笑点开,看见标题的一刹那,眉头蹙起。【疑似骆时岸生父曝光,老赖在世前欠下大笔债务。】韩毅平时爱看八卦,这是他在一个小论坛里看见的新闻,韩毅说:“我看见时帖子已经hot了,要是再这样下去,舆论一定会蔓延的,怎么办啊?”骆时岸紧紧攥着手机。他妈早就把他爸欠下的债还完了,而且这件事他掩盖的很好,除了顾行野根本没有人知道。甚至连顾行野知道的都不如这帖子的楼主知道的完整,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则新闻横空而出,难不成……骆时岸把电话打给周暮芝,周暮芝告诉他,前几天去医院复查,有人认出她来和她打招呼,她想着这人是儿子的粉丝,就请粉丝吃了饭。两个人聊着聊着,周暮芝浅浅说了几句骆时岸小时候的事。“我说你小时候不容易,你爸爸走得早又留下那么多债,让粉丝们多喜欢你一点。”周暮芝问他:“怎么了?儿子。”骆时岸垂眼:“没事,你休息吧。”看来是对方很明显套话,而他妈妈根本不懂圈内的水深火热,毫无保留地将苦水倒出。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能做到的只有弥补,公司那边在想紧急处理方式,骆时岸突然想起一个人。他正要给那人打电话,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顾行野说话的声音。“这件事真不是我爸干的吗?”“可他分明威胁过骆时岸。”“我,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了。”“我不会回去,我会自己解决。”骆时岸推开门出去,刚好顾行野挂了电话。“你回去吧。”他说。顾行野皱眉:“你看见那个贴子了?根据我的经验,事情会在十个小时内发酵,我现在已经联系朋友处理了,只是网站那边——”“顾行野,你回去吧。”骆时岸强调:“你回去才是帮我最大的忙。”“时岸,你误会了。”顾行野上前:“这件事不是我爸做的,我刚打电话问我妈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呢。”骆时岸说:“你不来,这一年我过得都很好,你来了,事情也接踵而来。”骆时岸现在没法相信任何人,因为当初顾擎说过,只要他老老实实留在法国五年,一切难事都会帮他摆平。这一年他的确过得顺风顺水,直到顾行野出现。“我会查出来是谁,你给我时间好不好?”顾行野面色迫切,握住骆时岸的肩膀:“如果是我爸做的,他或许会隐瞒,但绝不会在我开口问了之后选择欺骗。”顾行野说:“你这几年一定一直跟我爸联系对吧?你现在就打电话问他,如果是他做的,他绝不会说谎!”不是他还能是谁呢?顾行野这番话叫他开始犹豫,回想顾擎曾经在他心中的形象,的确是一身正气,拥有文人风骨。他还记得当初在医院,顾擎希望他能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时,甚至还自嘲地说了句: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偷偷摸摸的时候。他也记得刚到法国,顾擎就给他的账户打了一大笔钱,骆时岸退回后的第二天,他回了句:生不逢时。顾行野等不及从他手里抢过手机,直接给他爸拨了过去。等骆时岸反应过来时,已经接通了。他只能开口询问:“我爸爸的事情,被人曝光了。”“小野刚才也给他妈打电话问了,看来我的形象已经在你们心里根深蒂固。”顾擎叹了口气:“清者自清,我不想解释,随你信不信。”“骆时岸,我答应你的事,这一年里都做到了,这一次我不会再帮你,原因你自己清楚。”骆时岸抬眼,对上顾行野的双眸。他答:“我清楚。”顾行野忙不迭挂了电话:“你看,我说了,真的不是我爸!”说完,又迫切道:“时岸,你放心,这次我来帮你,我一定帮你解决。”“不用了。”骆时岸说:“我让我妈把当初的借条都拍照发给我,证明已经还完了钱,这样就能解决了。”两个小时后,由骆时岸工作室发出来的声明,里面包括了所有欠条的照片,以及银行汇款记录。再有焰火传媒转发辟谣,舆论果然淡了几分。可惜向来都是辟谣跑断腿,真像浮出水面时,人们大多数愿意相信自己心中所想。一时间,骆时岸有了破罐破摔的想法。他没对不起任何人,他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反正以后也不打算站在幕前,他不要再解释了。可顾行野却说:“如果现在你退出,不就是证明你是被他们欺负走的吗,他们以为你怕了,以为你失败了。”这话似曾相识,骆时岸想起来,之前他也用过这样的理由,叫顾行野给他新通告。他抿了抿唇,说:“我是真的不在乎。”“可我不能看你被欺负。”顾行野说:“我会找之前跟你合作过的老牌艺人证明你的人品,以及你对工作的认真。”晚饭还没吃完,骆时岸就看着顾行野忙前忙后,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说到嗓子嘶哑。饭后,顾行野又主动提出散步。幸而里昂天气阴沉,没有几个外国人认出他来。这是骆时岸第一次平和地跟顾行野在异国他乡散步,他们漫步在潮湿的街道上,鼻间漂浮着雨后的气息。顾行野偶尔还会接到电话,无疑都是说服对方能当众表示对骆时岸的好感。无需添油加醋,只需要说出真实感受。他相信骆时岸在所有人心中都是完美形象。顾行野一开口,圈里自然有的是人为他瞻前马后,很快就出现好几位明星为骆时岸说话。这里面不乏有自带热搜效应的艺人,他们发条微博近百万评论转发,骆时岸舆论的风向被逆转。顾行野很开心地把手机递到他跟前,一个一个地拿给他看。好半天才发现,骆时岸的眼神似乎不在手机上面。“你还有什么顾虑吗?”骆时岸摇头:“没了。”“那为什么不高兴?”“我该高兴吗?”“你这样想,这一波其实我们是赚的,虽然前面风评不好,但后面绝地反击,我们赚到了流量,哪怕你以后不在幕前,留下的也都是你好的一面。”顾行野安慰他:“况且你本来就是好的,一个好人不该被泼脏水,遗憾退场。”他盯着骆时岸,企图能让他恢复以往的心情,却见他起身:“陪我吃个蛋糕吧。”顾行野当然答应:“好。”傍晚的咖啡厅人不算多,偶尔有几个上班族正收拾东西离开。骆时岸要了个红丝绒蛋糕,用叉子一点一点吃,顾行野只要了杯咖啡,看着骆时岸吃。他琢磨着现在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骆时岸吃了一半的蛋糕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对上他平静的视线后,顾行野两口将剩下的蛋糕吃完。骆时岸才开口:“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蛋糕。”他住院那时候,他答应杀青后给他分蛋糕的。顾行野抿了抿唇:“只答应我这个了吗?还有别的吧?”骆时岸问:“还有什么?”“还有跟我好。”顾行野说:“忘了?”骆时岸垂眸:“你那时候耳鸣,我没说过。”顾行野说:“我是耳鸣,不代表心也鸣。”当时他对自己的好一定是发自肺腑,一定是原谅他了才会愿意每天过来看他,愿意一口一口喂他喝粥。他想要问个究竟,骆时岸却起身去前台结账。顾行野抢着付钱,骆时岸说:“是我答应给你的蛋糕,我来付。”“好。”顾行野收回钱包。恰逢外面又下起小雨,骆时岸租了一把伞,他打着伞走在前面,忽觉顾行野没跟上,回头一看他正将衣领向上拉,挡住耳朵。骆时岸站在原地等待,到他与自己并肩时,才微微将伞柄偏向他。顾行野惊愕,忙接过雨伞:“我来。”他的心雀跃的如同坠落雨滴坠落在水洼里泛起的涟漪。骆时岸居然主动为他撑伞,居然愿意和他共用一把伞。突如其来的转变,另他大脑发晕,直到瞥见自己淋湿的肩膀。两个人用一把雨伞的正确姿势应该是,一人搂着另一人的肩膀,才能确保两人都不被雨淋到。可现阶段,如果不是情绪激动,或者多喝几杯,顾行野哪敢搂他的肩膀。他将伞斜向骆时岸,最近的距离也只是擦着他的肩膀,让衣服代替心中所想,与他的衣服相触、缠绵。骆时岸转头看着他泛红的耳朵,问:“疼吗?”顾行野如实答:“有点痒。”“那快点走吧。”他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顾行野愣在原地,连走路都停止,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举动。骆时岸抬了抬眉:“怎么?”“……没什么。”生怕他反悔,顾行野说完一把握住他的手,两个沾染了空气温度的手心泛凉,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带着骆时岸的手,一同揣进口袋里。他用另一只手拿着雨伞,手臂横在胸前,虽然姿势难受,但依然尽可能将伞柄朝骆时岸那边倾斜。等回到家时,他半个身子几乎都湿了。骆时岸失笑:“你这是怎么打的伞?”“没关系。”顾行野说:“洗个澡就好了。”他拿着外套走进浴室,关了门才无力地靠在墙边。刚才骆时岸主动朝他伸出手,他们是手牵着手回来的。虽然一路上没说几句话,但心跳告诉顾行野,事情的转机似乎已经来了。淋浴头浇在头顶,顾行野双手撑着墙壁,视线落在地砖缝隙上,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怎么跟人牵个手就激动成这样。他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不能这样,太孬种了,骆时岸那么优秀,怎么会喜欢一个牵手都差点心脏骤停的人。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凉水冲在身上,让他精神了几分。再出来时,骆时岸正翻找医药箱,抬眼看他:“过来。”顾行野坐在他身边,骆时岸拿出两管药膏,这一次告诉他:“先涂红色的,再涂白色的。”“嗯。”顾行野听话,直接打开。往指尖上挤的时候用力过猛,药膏多了,他又想送回去。结果越抹越乱,骆时岸叹了口气接过来,食指与他的食指相触,挑了些多余的药膏慢慢送回去。如此反复几次,顾行野都觉得自己全身过了电一样,电流就是从骆时岸指尖传过来,每碰到一次,都觉得呼吸一滞。骆时岸盖上药膏,举着食指目光刚落在纸巾上,他趁机说:“要不你帮我涂一下吧,别浪费。”默了默,骆时岸凑近一些。当他的手指贴上耳垂时,顾行野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刚才那只是小电流,现在才是万伏,电的他心尖都发麻。他下意识扯过沙发靠垫挡在腿.间,喉结翻涌,然后说:“时岸,还是你的手法好,我自己涂得就太疼了,你碰着我耳朵,一点也不疼。”“怎么可能。”骆时岸说。“真的。”顾行野强调:“真的不疼。”或许是因为心脏麻痹,耳朵也跟着失去痛感,顾行野丝毫不觉得疼。他就安静地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直到韩毅的名字在骆时岸的屏幕上闪现。不仅有名字,还有他的照片。竟然还专门给他设置了头像。顾行野脸色瞬间发暗。骆时岸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另一手接起电话:“怎么了韩毅?”“时岸!你又上头条了!”骆时岸微笑:“嗯,辟谣嘛,公司要帮忙买个热搜才能确保更多的人看见。”“不是!”韩毅听上去就要哭了,他愤然:“是狗仔扒出你和顾行野那个讨厌鬼雨天的约会照片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