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江麟被颠得差点吐出来,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闻到一股焦糊味,透过窗户看见左翼正在冒烟,飞机开始不受控制地滑跌。“啊!救命!”飞行员不由大喊,强行控制飞机堪堪躲过一发炮弹, 又发现仪表盘纷纷失灵, 航线图变成雪花点, 连信号都没了。他向沉不程苦笑道:“好消息, 这个区域没有信号,对方没法锁定我们了;坏消息, 我也不知道我们偏航到什么鬼地方了。”沉不程见状, 推开驾驶舱门朝江麟喊:“准备好, 我们要跳伞了。”江麟昏头转向,感觉整个人都在跟着飞机打转。混乱中听见沉不程的声音, 下意识地贴着窗户往外看去, 只见飞机已经滑到低空, 隐约可见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不能再耽搁了,飞机侧翼已经开始冒烟着火。沉不程二话不说,从机舱壁抽出降落伞装备, 几秒钟穿好, 然后想也没想一步滑行到机舱前座, 将江麟拉起来——江麟正要抽出座位下的装备, 却被沉不程锁在胸前, 不由说:“队长,我可以自己来。”“别耽误时间。”沉不程还记得对方不擅长跳伞,需要人带着跳。他将江麟腰间的锁扣扣牢, 然后拉开机舱门, 冷风裹挟着浓烟迎面吹来。“闭上眼睛。”江麟只听身后的沉不程说了这句话, 便往前倾身,带着他跳了出去。当降落伞在空中打开,坠着两人缓缓下降时,沉不程得以喘息,脑中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疑问:我在干什么?耳边风声呼啸,但沉不程的思绪非常清晰,他发现了问题。【在回到乌灵市之前,要找机会处理掉他】几十个小时前他是这样想的,明明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无论是让卫渊随着飞机坠毁,还是让卫渊自己跳伞不慎摔死,都与他毫无关系,就算是时空教团或艾萨克知道了,也无法指摘他的不是。但是,他现在干什么?他透过护目镜看了眼江麟被风吹得发红的侧脸。这人如果一直活着,日后一定是时空教团的高层,而且会比任何敌人都难对付。沉不程无比清楚这一点,顿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总不至于和对方合作了一次,觉得很合拍,就把对方当作真正的队友了吧?更可笑的是,他们合作完成的任务还是时空教团的任务。沉不程的眼神顿时冷凝下来。战胜一个已经身经百战的圣徒很难。扼杀一个还在成长中未来可能达到主教程度的新人却很简单。西北荒无人烟的荒漠里,风沙漫天。此时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温度仍旧很低,晨风吹过,刺骨寒意浸透四肢百骸。好在江麟在飞机上时就裹了件棉衣,他将金属拉链拉到底,黑色的衣领堪堪挡住苍白的下颌。“队长。”江麟指着右前方,“你看。”沉不程抬眼望去,只见百米开外,出现一些建筑遗迹。两人落地后,发现四周全是寸草不生接近沙漠化的荒原,点开腕表天网系统信号接近于无,定位系统更是没法显示坐标。他们已经在荒漠里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会终于看见了人类存在的痕迹。走得近了,沉不程发现这些建筑遗迹像后废土时代的城镇遗址。一座座低矮破败的小楼已经被风沙掩埋了大半,稍微高一点的堡垒,看起来饱经风霜,摇摇欲坠。断墙、破屋、生锈的铁推车……这座颓败的小城空无一人,两人走在满是沙土的街道上,只能听见遥远的风声。走着走着,江麟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抹亮光,当即定住了脚步。他转过脸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下,便往那个方向走。沉不程脚步一停,偏转视线,冷眼看着他在两栋极其危险的破楼中间穿行。如果楼倒了正好砸死卫渊,那他就不用动手了。正当他这样想时,便看见对方朝他招手喊:“队长。”沉不程抬脚走了过去。穿过破楼小巷后,两辆黑色越野车出现在眼前。越野车覆盖的沙土挺厚,但车镜有一小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这个角度刚好反射着日出的阳光,才会让江麟发现异常。沉不程将其中一辆的车前盖掀开,伸手擦了擦发动机上的灰尘。看清制造标识后,他沉声道:“这种规格型号的越野车是近五年才出现的。”江麟挑眉:“不止,在这种环境下露天停着,这两辆车一点锈迹都没有,车镜也没破,看起来挺新的,停在这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这意味着三个月内,有人特地开车来过这个地方。沉不程将车前盖放回去,弹了弹指尖的灰,微一侧脸,对上江麟的视线,吐出一个字:“走。”江麟点头,表示明白。这座荒废的小城不大,两人走了十来分钟,一座华美的殿堂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沉不程和江麟对视一眼,疾步走了过去。这座空****的独立殿堂很大,位处小城的中央,几乎占据了五分之一的面积。殿堂是千年前旧世界的复古风格,优美的半球形穹顶,浅色的大理石地面、纯白的十二根立柱……殿堂位于荒漠中的失落小城里,却好像不受风沙侵蚀,看起来很新很洁净。江麟走近了,发现纯白立柱中间镂空,里面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晶沙漏,但沙漏里空空如也。他抬眼望去,只见沉不程人高腿长步子大,已经走到殿堂中央,正盯着地面看。江麟疾步走过去,垂眸一看,这光滑无比的大理石地面中央,镶嵌了一圈白色的玉石,雕刻成一条吞尾蛇的模样。这条吞尾蛇雕刻得栩栩如生,非常精细,蛇身粗壮约有三十多厘米宽,围成一圈周长接近九米的圈环。大概因为材质是非常透彻温润的纯白玉石,盯着看久了就会觉得蛇眼、蛇鳞隐隐流光。江麟见沉不程一直盯着看,不由唤了声:“队长?”沉不程回过神,什么都没说,抬脚顺着四周走了一圈,看见十二个立柱中间皆有镂空,里面都放着水晶沙漏。“这地方不对劲。”江麟说。沉不程抬手按了按眼珠,当挪开手指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去看殿堂地面中央的吞尾蛇。江麟察觉到他的异常,站到他跟前,抬起手掌挡住他的视线,叫了他的名字:“沉不程!”沉不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便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江麟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掌上。“卫渊,你说这地???不对劲。”他顺着江麟的话问,“你感觉哪里不对劲?”江麟观察着他的神态,“这不是很明显吗?这种地方出现这么干净这么新的殿堂,本身就很突兀了,更别说地面雕刻的吞尾蛇和立柱里的沙漏。”“哦?”其实沉不程此时的思绪是发散的,压根没法集中精神思考问题,他只能用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描绘江麟右手的轮廓,借此来压制自己想要去看吞尾蛇的念头。江麟发觉了。他当机立断放下手掌:“队长,我们离开这里吧。”沉不程没有来得及抬眼,就被江麟推转了身体,下意识地跟着对方往殿堂外走。几分钟后,那个华美而诡异的殿堂被他们甩在身后。当他们转过拐角,回头也看不到殿堂时,江麟再次开口:“队长,如果你很疲倦可以先睡一会。”在卡斯特罗亚的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期间多次使用异能,离开卡斯特罗亚又遭遇战机追击,跳伞迫降到这个不毛之地,这么长时间沉不程全程精神紧绷,现在确实非常疲倦了。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这是沉不程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江麟靠着墙,揽着这具高挑沉重的身躯,慢慢地弯下腰,让对方背靠墙壁坐在地上。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好,刚刚使用了【支配】,让本就不多的精神力所剩无几。但这样的机会不多,沉不程是个精神抗性很强的人,以江麟现在的意识海来看,对正常状态下的沉不程用【支配】很难成功。江麟叹了口气,背靠墙壁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抽空精神海,发动了异能【入梦·构造】让他看看沉不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谋划,为什么这一路都对他这么警惕。*沉不程睁眼,发现自己在返程的飞机上。他的大脑有些抽痛,几秒后才回想起自己正在闭眼打盹。他隐约记起一些片段,立刻从机舱前座起身,拉开驾驶舱门,走进去看了眼航线图问:“有人追击我们吗?”飞行员:“没有啊,一路平安,我们快到乌灵领空了。”沉不程神情微冷:“你确定?”飞行员用莫名其妙的语气说:“我确定,最多二十分钟到乌灵市,你是不是睡迷糊了?”闻言沉不程转身出去,径直走到机舱后座,看见江麟侧脸看着窗外,喝着热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压缩饼干。“卫渊。”沉不程直接了当地问,“你刚才睡觉了吗?”“没啊。”江麟转过来看他,挑眉问,“你刚刚睡着了?”沉不程道:“我刚才睡着了,做了梦,你的异能是【入梦】,你对我用异能了吗?”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审视江麟的表情。江麟微微睁大眼睛,“拜托,我这几天累得半死,这时候还有精力对你用异能?而且吧,第一,我的异能得先发动才能潜入梦境,你打个盹我还能未卜先知预测到你会做梦?第二,你的梦有什么值得我花精力潜入的秘密吗?”两人对视了几秒,沉不程收回目光,回到前座。江麟合上眼。当飞机降落到乌灵市时,他将【入梦·构造】切换成初级的【入梦·潜伏】。中级的【构造】固然可以将沉不程的意识拉入他构造的梦境中,但梦境的一切事物源于他的记忆,他能够额外获取信息的来源只有沉不程。所以构造的梦境只是引子,目的是让沉不程顺着这个引子自主延续接下去的梦境。切换成【潜伏】后,江麟就获得了上帝视角,可以旁观沉不程梦到的一切。沉不程下了飞机后,先去时空教团总部,跟文森特汇报工作,将机械手表交还给收容中心。结束漫长的一天后,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叫了份寡淡无味的健身餐外卖,吃完后摘了腕表去洗澡,然后穿着浴衣站在阳台抽烟。香烟燃尽,他刷过牙后,便熄灯上床,闭上双眼。啧,第一次见梦自己睡觉的。不过这人的行为逻辑即使在梦里都这么有条理,也真是离谱。就在江麟以为沉不程要一觉睡到天亮时,对方突然坐起身。沉不程掀开被子,在微弱的壁角灯光里,从衣柜中翻出一身衣服,换上了。他没有拿腕表,只带了公寓的房卡和一张小磁卡便出了门。江麟见他立着大衣领子挡住下半张脸,低着头连抄几条小道,便到了另一个街区,然后熟练地拦乘黑车,一路开到城郊。沉不程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下了车后在小巷小道里七转八转,最后停在一家小旅馆前。他走了进去,跟老板只说了一句话,然后进了二楼尽头拐角处的小房间里,他警惕地查看了环境后,才关紧门。床头被沉不程挪开,只见他贴着墙壁摸索了一小会儿,推开隐藏的暗格后,拿出一个掌机。他播出电话的时候,江麟特地注意看了通讯号。其实江麟的精神海已经被掏空,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差,但还是极力勉强自己去记那串长长的通讯号数字。就在江麟感觉自己即将从沉不程的梦境中脱离出去时,沉不程播出的电话被接通了。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铃兰,又是这个时间打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江麟睁开眼睛,脸色十分苍白,他侧过脸看向沉不程,见对方还在睡,轻轻吐了口长气。铃兰。他怎么也想不到,沉不程居然是来自起源教派的卧底。沉不程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车后座里。他的脑子昏昏沉沉,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分明记得自己跟教派的接口人联系后,便回到公寓睡觉——怎么一醒来是在车里?“队长,你醒了?”驾驶座传来熟悉的声音,“感觉怎么样?”“卫渊?”沉不程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江麟从车镜里看了他一眼,“你从那个荒城的白色殿堂里出来后就晕了。还记得我们看到的那两辆黑色越野车吗?我试了下还能开,就把你拖进车里,然后开车离开荒城了。”荒城、白色殿堂……沉不程一怔,从脑海中找到这段记忆。梦境与现实的画面纷至沓来,他稍稍整理思绪,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抬手降下灰扑扑的车窗,黄褐色的荒漠映入眼帘,太阳已经升至高空。“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他问。“快十点半了。”江麟看了眼腕表光屏,惊喜地发现有天网信号了。“队长,你联系教团/派人来接我们吧。”沉不程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腕表,并没有立即去解锁,而是从外衣内侧摸出一把锋利的窄刀。他拿着窄刀的刀身,掌心握紧,锋利的薄刃立刻切入皮肉,疼痛感很快顺着神经传达给大脑。沉不程无声吐出一口气,顿时清醒了很多。他将染血的刀刃随意在车垫上擦了擦,然后才点开腕表,不紧不慢地给教团发送定位和消息。这辆废弃的越野车在荒原上开了两个多小时,燃料箱已经见底,江麟干脆停了下来。这时他闻到血腥味,回过头看向后座,只见车垫上沾染了鲜红的斑斑血迹,而沉不程正毫不在意地用那只受伤的手掌点击光屏。江麟的目光停留在他溢出血丝的崭新伤口上,“队长,你的手怎么了?”“没什么。”沉不程发完信息,偏转过脸看着江麟,“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江麟的反应很快,立刻猜到他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队长,你这是睡蒙了,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所以制造伤口让自己清醒一点?”沉不程不置可否,而是稍稍前倾,逼视着江麟的眼睛:“卫渊,你呢?你做梦了吗?”“我?我没睡没晕,怎么会做梦。”江麟睁大漆黑的眼睛,显得很无辜,“队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趁机用异能入你的梦吗?”沉不程没有接话,乌沉沉的眼眸透着寒意。紧接着他听见对方说出和他梦中相似的话语:“我这几天累得半死,你在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可是在开车。况且我还能未卜先知吗?你一晕倒我就知道你会做梦?”“还是说,队长你刚才的梦里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江麟唇角扬起,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你心虚了害怕了,所以先来试探我?”沉不程笑了一声。他天生面容冷俊,骨相轮廓有着黄种人少见的深邃,眉眼唇鼻乃至下颌的线条都非常凌厉,面无表情时便透出不好相与的孤傲感。这一笑丝毫没有柔和的味道,反倒显得他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卫渊,”沉不程说。“嗯?”江麟应了声,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然而等了几秒,沉不程的下一句话迟迟没从唇齿间蹦出来。也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忽地后撤,一把拉开车门跨出车外,反手将车门重重关死。仿佛难以忍受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似的。江麟:“……”不会吧不会吧,这人心理素质不是很强吗?这就心虚破功了?不多时,教团/派来的飞机降落在荒原上。这边江麟推开车门脚刚落地,那边沉不程已经进了飞机,叫也没叫他一???。等江麟登机后,就见沉不程面色冷凝,已经点开光屏在写任务报告了。飞机升上高空开始???稳飞行后,江麟走到他旁边,靠着椅背去看光屏的内容。“队长,”江麟的目光落在沉不程刚敲出的几行字上,“艾萨克是为了引开追兵,才和我们分头行动的,你忘了吗?”沉不程眉头一皱,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江麟微微弯腰,靠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沉哥,你明白的,如果你以后有这种情况,我也会这样跟教团高层汇报。”“你说呢,沉哥?”队长、沉哥……前者是以时空教团成员的身份在喊他,后者却是以私人的身份在喊他。这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卫渊与他达成的交易。沉不程眸光闪烁。他的脑中忽然产生另一种念头,如果卫渊对时空教团并不忠诚,只是为了找个栖身之地而已,那么他是否能够策反卫渊?将卫渊拉到起源教派这边来……虽然卫渊和源氏集团有嫌隙,但追根究底他和教派并没有利益冲突。以卫渊的才能,加上他积攒的功勋,引荐卫渊进入教派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他能够策反卫渊,让卫渊成为他真正的同伴,那么他就不用动手处理——想到这种可能,沉不程的心率顿时升了上来。一时间千思百虑心潮翻涌,但他表面却不动声色,修长的手指点在光屏上,在江麟的注视下,将前几行删除了。“谢谢沉哥。”江麟说完直起身,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回座位。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