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夏进入庄园后,完全走歪了。她的脑子是想着要去房间门,但步伐跑偏,导致她去了旁边的园艺区。园艺区的花草树木都是精心挑选栽培和修剪,形状各异,园内一年四季都有绿植,陆知夏站在木丛前时,酒劲已经上来了。眼前被风吹得摇晃的树丛,像是敌人在挑衅。她本着敌不动我也不动的原则,便想直接走过去。哪知道,脚底下被绊了一下。陆知夏可不乐意了,控诉道:“你、你怎么介个样子!还、还偷袭我!给、给、给我下腿绊呢!”她上前一推,被风吹的树丛没打上,陆知夏更气了,火大道:“你、你还躲!”树丛左右摇晃,在陆知夏眼里,是在嘲笑她的敌人。敌人左躲右闪,她很生气,踉跄后退两步,一个跃身扑到树上,开始和树厮打起来。最搞笑的,自然还是她说的话,边打边声明:“我、我声明下,喝醉的我,不是真的我,喝酒后的任何行为,与我本人无关。”和树打架,还不忘撇清责任。沈晚清和沈青訸看着画面里的人,她一记左勾拳,又来一个扫堂腿,拳头生风,每一招都有些来头。“她学过吧。”沈青訸笃定道,沈晚清嗯了一声。“老虎就是老虎,不会真的永远变成一只花猫。”沈青訸抬手摆了摆,“行了,你别看了,忙你的。”沈晚清最后看一眼屏幕,陆知夏已经把一棵树大的枝叶掉落,面目全非,这会儿奔着第二棵树去了。沈青訸关了声音,沈晚清也不知情况,大概是5个小时后,沈晚清坐起身,说:“她睡着了。”陆知夏在与第57棵树搏斗过程中,趴在树丛上睡着了。沈青訸作为beta,她的体力比一般的alpha还要厉害,当然这是常年锻炼和刻意的体能训练的结果。陆知夏却不同,她是天生的顶级alpha,无须训练体能已经优于一般人。当然,破坏力也非同小可,57棵树,全都遭受到“面目全非脚”的暴击。“她心里窝着火呢。”沈青訸笑着起身,沈晚清也想跟着去,她摇摇头:“你不能出现,我会让人照顾她的,”她顿了顿又说:“你放心,不会让她睡外面,再者我明天还得商量下怎么赔偿呢。”每棵树,那都是名贵品种,陆知夏这套拳法打得自己受伤,明天钱包还得受伤。沈晚清坐在明亮的厅内,心思飞到窗外。窗外夜色稀薄,天边依稀有隐约的亮光,天很快就要亮了,她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硬来真正的白昼?沈晚清靠着椅背,疲惫地闭上双眼。沈青訸贴心地给她发来照片,陆知夏被人伺候着睡下了,她抱着枕头,哼哼唧唧的,恢复到她熟悉的那一面。她们则是继续忙碌着,天亮时,沈晚清站起身,晦涩的眼睛望着初升的朝阳。她呢喃道:“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呢?”“我知道你很累,但黎明即将到来,所以你需要蛰伏,要把自己藏得更深。”沈青訸提醒她,成大事者最忌讳心阮。“我已经够狠心了。”沈晚清自认不是有远大志向的人,“我就是想和她平淡的过日子。”“等你再年长些,你才知道,人生平淡二字最难。”沈青訸是过来人,“生而带来的枷锁,和你的血肉早就融为一体,你想追逐自由,那就得伤筋动骨。”沈晚清苦笑道:“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她是无辜的。”她其实有些时候会后悔,后悔当初招惹了陆知夏,那时她只是想挥霍人生的,纵情纵乐,但动心这回事,并非人类能控制。尤其是对方一片赤诚展现给你,沈晚清回忆似地说:“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你的时候,你能从她眼底看到全部的世界,她从不遮掩,她生气就会发火,暴躁地发泄,她开心满眼都是笑,认错时可怜巴巴的,让你觉得拒绝她都是一种罪过。”一个人,不怀揣任何目的,单纯只是为了你而来,她的眼睛里和心里也只能看见你。“我知道那种感觉,一个只为你而存在的人,”沈青訸宽慰道:“你把她想象成救世主吧,她是来拯救你的。”救世主拯救身陷地狱的人,自然也要被烈火卓烧,所以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救世主,活着走到最后才算。“如果陆知夏放弃了,离开你了……”“那我现在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沈晚清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沈青訸。也不知是眼睛累了,还是晨曦过于耀眼,沈晚清眼眶泛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吗?”沈青訸偏头看她,鼓励道:“我个人觉得,陆知夏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你觉得她不了解你,或许你也没那么了解她,毕竟过去的陆知夏,因为喜欢你,会不由自主地取悦你,现在这一面是真的她,不被爱情蒙蔽双眼,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不因为你迷失自己,做真正的自己。”是啊,沈晚清记得的,她活了半辈子,都活在教条下,每天带着自己。她希望陆知夏像是一束光,可以焕发出自己独特的色彩和光亮,而不是活成了沈晚清想要的样子。问题是:为什么不快乐呢?陆知夏不快乐,她也不快乐,还有这样做的必要吗?沈青訸似乎知道她心中的困惑,直言道:“这是恋爱的必修课,叫做磨合,你们的棱角都过于分明,所以最初碰撞也是天雷勾地火,磨练的过程也是有血有泪,不忍和心阮是没用的,陆知夏的性子不改,以后到社会还是会吃亏,反正总归有人要教育她,我的过来人建议,是自己教育比较好,所以你不能崩塌。”如果不是听了沈青訸和爱人沈绛年的故事,沈晚清或许早没信息走下去。年长的沈青訸,虽然是beta,但成熟稳重的气质,那种百经历练后的成熟与稳重,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去吧,你现在要解决的,是和顾家的婚期,她们在故意拖延。”沈青訸将资料交给她,“顾砚明正在调查东方文华,我已经铺垫过了,他也上钩了。”“那现在是该让他紧张起来了。”沈晚清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沈青訸接话道:“是的,婚期最迟是元旦,决不能等到过年,要不然你和温婉的对赌协议,你就要输了。”沈晚清自然知道,她简单去洗漱,用过早餐准备离开。临走前,沈晚清恳请沈青訸,不要过分为难陆知夏。“树是你在时种的,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沈青訸无奈道:“就吓唬一下小孩子,放心吧。”再说陆知夏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她一觉睡得迷糊,好一会才意识到她是在云水庄园。昨晚的事,陆知夏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酒劲儿没上来前,她好像还见过琥珀川,后来……后来怎么就来到这里了?琥珀川去哪了?也不拦着她!陆知夏起身穿衣裤,全身都在疼。她后怕地低头查看自己的限体,好像并没有彻夜加班的迹象。问题是,这浑身的伤怎么来的?她摊开手翻来覆去的看,难道她和沈晚清打了一架?陆知夏一脑子都是问号,想着要不要逃跑时,被沈青訸堵在门口。昨晚的罪证如山,视频里她正在疯狂和树搏斗,陆知夏站在光秃秃的树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沈青訸没给她太多余地,第一,全额赔偿,大概也就是几千万;第二,欠沈青訸三个条件,来日找她办事,她不能推脱。“违法的事我不干。”“我有家有业,你让我干我也不干。”陆知夏耷拉着脑袋,她没得选,只能选第二个,说:“都什么条件?”“比如暴打沈晚清一顿。”陆知夏眉头一皱,语气有些凶,质问道:“你说什么?”“你打不打?”“不打!”“你刚刚不是答应我了?”“你为什么要打沈晚清?”陆知夏上下打量她,“还有啊,你为什么一直住在她家?你鸠占鹊巢我还没找你,你还想打人,你谁啊你?”“语气这么狂,我得教育教育你。”沈青訸欺身过来动手,陆知夏一个闪身退开,“喂!你别乱来,要不然我真打你!”沈青訸笑道:“不会是打不过我吧?”“你一个beta!”陆知夏不放在眼里。两人打起来,陆知夏浑身疼,打架时吃疼,表情凶得很。沈青訸存心试探,陆知夏的力量,冲劲十足,但技巧性稍差,所以两个人算是打了个平手。陆知夏其实还是意外的,一个年长的beta,居然这么能打。“不过打沈晚清是不可能的。”陆知夏甩了甩手,有点疼。“呵。”沈青訸故意问:“舍不得啊?”陆知夏抬头瞪她,凶巴巴的,冷声道:“总之,你冲我来,和沈晚清没关系。”“你不是和她分了?”“那你也不能打她,谁都不行。”陆知夏气势汹汹,沈青訸还算满意她的态度,转身走了,摆摆手说:“慢走不送。”三个条件,日后再说。陆知夏回到家,难得赶上言芳华在家,她上下打量,到处都是伤。言芳华无奈的神色,陆知夏笑了,说:“没事,不小心弄得。”她没说,言芳华也没追问,只是拿来药箱帮她处理伤口。娘俩久违地浅聊几句,抄袭的事还在处理,画廊还没有开,至于最近忙的事,言芳华总结为:我没当上富二代,争取让你当上。处理完所有伤口,陆知夏抓住要走的母亲,认真地说:“妈,我有个问题,请你一定诚实地回答我。”言芳华被她那副认真庄重的神色吓到,么么她的额头,说:“什么问题啊,这么严肃。”“我爸埋在哪里了?”陆知夏盯着母亲的脸,明显闪过一丝惊愕,言芳华坐在她身边,糅声问:“怎么问这个?最近又做噩梦了?”事实上最近还真没有,陆知夏最近也不知是太忙太累,她脑子里完全没有想过去看门上的猫眼儿。陆知夏坚持要知道陆元笙埋在哪,至于理由,她想去看看,去祭拜。“那我带你一起去吧。”言芳华自打处理完陆元笙的后事,陆知夏从没去过一次,她也总是避开类似的话题。陆知夏摇头,坚持道:“我自己去,妈,我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子。”无奈之下,言芳华只能如实说了。陆知夏也没隐瞒,表示等下就要去看看。她不准言芳华跟着,言芳华只好同意。陆知夏从家里出来,是下午2点。日头偏西,她先打车,之后步行,怀抱着鲜花,食物和白酒,路上花费近两个小时猜到了海京市和津川市交接的一座深山前,树木林立,风声簌簌。找的过程,比陆知夏预想的要吃力。冬日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多,树林已经灰蒙蒙的了。她进入森林,一度迷失了方向,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最后她急得冒了汗,在树林里喊:“爸爸,我来看你了,你在哪啊?你给我芷个方向啊。”林间门是她的唿声,还有被惊到的鸟儿,她扬起头委屈地喊:“我跟你说了,我最不喜欢捉迷藏,你不要跟我玩这个!”或许是这番话奏效,又或是陆知夏突然头脑清明,瞬间门有了方向感。她沿着正确的方向,在一处小山丘上,找到了父亲的坟。没进祖坟,也没有立碑,什么都没有,一座矮矮的,长长的坟包,孤零零地落在这里。坟上的草色枯黄,但她看到了母亲说的那块闳布,被一块木头压着。天色已然暗下来,陆知夏放下吃喝,将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她摆放好贡品,规规矩矩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爸,我不孝,才来看您。”陆知夏揉揉发酸的眼眶,她像是之前那样,父亲难得回来一次,她会把之前发生的事汇报似地都说一遍。这次,陆知夏说到自己,说到沈晚清,说到藤井弘,说到吴奶奶……她说到最后累了,她躺在坟包上,望着天上渐渐亮起的星星,呢喃道:“爸,我一直都误会你了,是不是?”泪水从眼角滴落,浸润到黄土之上,陆知夏听见唿啸的风声,像是在回应她。她总以为她会怕的,她的噩梦都与父亲有关,她人生的阴影也是和父亲的死亡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她不敢来,不敢想,不敢看。如今的陆知夏,亲身经历吴秋水和袁望舒的死亡后,对死亡有了重新的感受和认知,最主要的,是她心底的父亲,已经从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变成了忠门之后。她作为陆元笙的女儿,曾经对父亲的感受,都被噩梦和死亡覆盖,也被周围人给魔化了。她认真回想起,与父亲相处的点滴,不多,但是不乏温情。她仔细思考,发现其中诸多猫腻,比如父母的这段婚姻,也是谜一般。结果尚未明朗,但她选择相信自己。所以,这一刻,陆知夏不怕死亡,不怕坟墓,不怕鬼,她甚至有种解脱感。陆知夏躺的地方正好是背风的位置,她迷迷糊糊睡着,久违地梦见了父亲。不是鲜血淋漓,不是死亡的画面,梦里阳光暖融融,父亲笑呵呵地抱着她,抚么她的脸。陆知夏叫了一声爸爸,那种脸颊被抚么的真实感,让她忍不住落泪。父亲催促她早点回去,她迷茫,不知该回哪里。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唿唤声,有人在叫她。陆知夏回身,森林深处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傻孩子,回家吧。”父亲开始往后退,挥手跟她告别,陆知夏想要往前走,但双腿灌铅似的抬不起,她喊着:“爸爸!”唿唤声离她越来越近,很熟悉,陆知夏回头看,模糊的轮廓,已经足够她辨认出来。“陆知夏!”是沈晚清略带哭腔的声音,陆知夏想说你不要哭,但嘴巴也张开,她急得不行,人也坐起来了,她一下子就醒了。天空已然飘雪,薄薄的一层,林间门传来真实的唿唤声:“陆知夏!陆知夏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听见有人哭腔喊她:“陆知夏!你到底在哪啊?”真的是沈晚清,她已经哭了,陆知夏立刻喊道:“我在这!”也是这一声,她发现自己自己嗓子哑了,根本无法回应。言芳华和沈晚清一声喊过一声叫她名字,距离在缩短,沈晚清分明离她更近。陆知夏跑向丛林深处,银装素裹的丛林照亮了夜晚,她看见沈晚清靠在一棵树上喊她,绝望道:“陆知夏,你在哪啊!”她有些歇斯底里,哭喊道:“快把她还给我,要不然我做鬼也放不过你们啊!”陆知夏心口骤疼,她跨过横断的树枝,跳过坑洼,一路踉跄飞奔跑到沈晚清跟前,猛地抱住她。沈晚清惊魂未定,像是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真假,她死死地抱住陆知夏,感知到剧烈的唿奚和强烈的心跳声,她张嘴杳住陆知夏的肩膀,死死地杳着,像是被惹怒的野兽,低声呜咽着,再也不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