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清已经许久没有在家里住过, 但她的妈妈每次休息回家都会连带着把她的房间也收拾了。基本的卫生,一直都是爸爸梁栋负责,铺床、更换被套之类的细活儿,便由妈妈左兰负责。梁清清的床是在高考之后新换的, 但念大学后, 一年里只有寒暑假她才会回来睡上一两个月, 加上床头上容易积灰的地方梁爸擦得勤快, 现在看上去仍是非常新。床宽一米五,足够睡下两个人。梁妈妈这次强势留下女儿,为的便是能在休息前和她好好聊会儿天, 说点娘俩间的心里话。因此,刚洗漱好她就主动穿着睡衣躺到了梁清清的旁侧。她们的家里其实不止两室, 还有一间屋子和梁清清的房间差不多大小,不过被做成了书房,里面除了书架, 就是一双人书桌。出于职业原因, 梁老师和左老师经常会把做不完的教案、没批好的试卷带回来加班。所以她家里没有客房, 南柯如果想要留宿只能和清清一起睡,可如果那样,梁妈妈让女儿回来住的目的就泡汤了。还好梁清清懂事, 南柯的脸皮也薄, 没有坚持。洗漱后躺进被窝的梁清清已经有些迷糊了,听到房门打开和妈妈掀开被子坐上来的声音, 强打精神撑着胳膊肘往上挪了挪:“妈,你来了。”左兰看着她困倦的样子, 眼前闪过她小时候趴在书桌前写作业打盹儿的表情, 微微笑着:“坚持一会儿, 我们娘俩能这样说话的机会不多,陪妈妈聊完再睡。”“好。”梁清清应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扛过这波汹涌的睡意。左兰看着女儿配合的样子,后知后觉自己说了怎样霸道的话,轻叹一声拉起了那双看似白净实则指腹发干的右手:“以前我跟你爸总催你谈恋爱,找个对象,没想到真找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梁清清侧头看向脸上虽说带着笑意,却并不真正开心的左兰女士:“南柯人很好,对我也很好,你们可以放心。”左兰闻言摸摸梁清清的指尖:“这么说,你已经确定自己要嫁给她,和她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家了?”“妈?”梁清清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问题,爸妈的表现明明一直以来都是支持的,可为什么,发展到要订婚的地步了,又突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呢?左兰听出女儿的不解,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南柯对你好我们知道,我和你爸对她也都是满意的,但说到底是你和她过日子,结婚和恋爱又是有区别的……”“清清,结婚是大事,尤其对于omega来说,标记是永久的,虽然现在是可以通过医学手段清除标记,但是这个社会对于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态度还是不那么理想,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件值得慎重的事情。”“我和你爸想让你恋爱的初衷是希望你可以在情感上有些经历,你从小到大都太有主见,目标性太强了……”“偏偏没有谈过恋爱,我们是害怕你没有尝过心动的滋味,延迟太久万一情动会过于汹涌,以至于将所有的不理智都堆到感情上。”梁清清听得发笑:“我念高中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左兰哎呀一声:“那不是怕你不该动的时候动了,会影响学习嘛。”梁清清隐约猜出爸妈的担忧,垂眼看向被子上面,动了动手指反握住对比自己岁月痕迹要明显许多,且中止末节因常年握着笔杆子磨出茧子的手:“妈,你从小就教导我,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做了吗?”“你放心,既然是我自己选中的南柯,我当然也会负责的,再说了,订婚而已,就算是结婚也不过是开启新阶段的生活,又不是去赴死,喜事开心就好,不要怕什么乐极生悲,你也了解我的,我要是不愿意,拿刀抵着我,我也不会妥协的。”“您这悲观,注射得实在有点多余。”左兰酝酿了半天的愁容,被梁清清过分的形容词刷的击破。她笑着长舒一口气,紧了紧相握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行吧,你这么说我跟你爸就放心了,那我们就踏实给你准备嫁妆了?”梁清清看著作势要走的亲妈,哎了一声拉住她:“妈,我跟你说,南柯已经给我——”左兰忙腾手捂住梁清清的嘴,严肃道:“她给你什么你不用跟我说,说实话,那些没有的东西妈妈看了会嫉妒的,给你钱的话,你自己收着就好,一码归一码,彩礼该出她还得出,我跟你爸该给你的嫁妆一份也不会少。妈虽然不是贪财的人,但看到别人比自己有钱,多少还是会眼红的,亲女儿也不行。”梁清清看着如此坦诚的妈妈,哈哈一笑:“那这样吧,我最近几个月的收入还挺能看的,我给你转十万吧?就当我自己添的嫁妆钱?”“添什么嫁妆钱?那是我跟你爸的事儿。”左兰说着,戳了戳梁清清光洁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和脖子,“你要真钱多到没处花,也是真的心疼妈妈的话,看到没?看到没?给妈妈置办一下就行了。”梁清清笑着松开手:“好说好说,马上就给你安排。”“哎~”左兰笑,“这就对了。”梁清清说着拿起手机,准备开始搜索最近有什么好看的款式,而走到房门口的亲妈又突然转身回来,夹着眉心指了指她。清清不解:“咦?这又是什么意思?”左兰说:“刚刚差点忘了,你搬去和南柯同居的事儿,没跟我跟你爸说,这事儿做得不漂亮哈。”“……”梁清清心虚地眨眨眼,“那不是因为她都当你们的面跟我求婚了么。”左兰:“就是因为这个我先前才没找你,要不是上次经过去看了一眼,到现在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梁清清目光闪躲地低下头。左兰又说:“我们是年纪大了,可也不是什么老古董,你说出来我们也不会反对,但瞒着不行 ,下次不许这样了。”梁清清连连点头答应:“本来是想跟你们说的,也打电话了,你不没接吗,后来就给忘了。”左兰却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看看看,多故意吧,明知道我要上课,多数都接不到电话,偏偏就不发短信。”梁清清有些急了:“哎呀,这种事情我怎么好意思用文字打出来嘛!”左兰看着着急的梁清清,情绪也跟着上来了:“那你发语音消息啊!”“……”梁清清舔了舔嘴唇,低头认错,“好吧,这件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嗯,原谅你。”左兰应声,终于踏实地离开了。梁清清却没有刚刚那么困了,干脆靠在床头刷起手机,说起来她还真没怎么见过妈妈戴镯子、项链之类的饰品。可惜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喜欢的。她想着不行还得抽时间去躺店里看,然而视线扫过时间栏,她才骇然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忙放下手机睡觉。次日一早,梁清清睡到闹钟响完两次才醒过来。梁家三口都是习惯早起的人,梁爸梁妈今天不用一早去学校,却也在楼下早餐店买好了包子和牛奶。梁清清洗漱好出来时刚好看到爸妈正坐在餐桌前等着:“来,有包子,还有蛋炒饭。吃什么,自己选。”她不喜欢早上吃得太油腻,便吃了个豆沙包喝了半杯牛奶,接着起身要下楼去。爸爸梁栋正在看早间新闻,闻声抬头:“南柯已经来了?”“还没,我下去等等看吧,来不及的话我自己打车过去。”梁清清说着,已经扶着鞋柜穿好鞋子,准备开门。妈妈左兰探头:“要不让你爸送你吧?”“不用,我走了。”梁清清说着关上大门,掏出手机给南柯发消息。然而直到她走到小区门口,也没等到南柯的回复。梁清清奇怪地拨了个电话过去,嘟嘟声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她又拨了一个,还是没有人接。刚好有出租车经过,她也没有犹豫,迅速伸手拦车,上车前还不忘瞥了眼跟在后面的李娅。确定那辆车子还在,心里出现的那点慌张又跟着踏实下来。南柯昨晚走得那么晚,夜间开车本来就比白天要慢上一些,回到家里再洗漱,等到睡下时间肯定也不早了,今天多睡一些实属正常,自己不是也差点没起来吗。这么想着,坐在出租车后排的梁清清将打好的、带有些许质问语气的文字消息删除,放下手机,暗暗摇头。——现在她这小性子可是越来越明显了。到达花店,梁清清像往常一样忙碌着,直到十点半才闲下来。让她意外的是,南柯竟然还没有给她回消息。梁清清蹙眉,心想这得多晚睡才能睡到现在啊?早饭肯定没有吃,午饭总不能也不吃了。她又给南柯打了个电话,依然没有人接。真的还在睡?……梁清清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已经十点多了,就算真的在睡,这个时间点也不会睡得太死的。而且南柯看到是她的电话肯定会接,哪怕调成了静音模式,毕竟静音模式只静来电铃声,不静语音邀请的。她摘下指套,点开四人小群在里面江影和林滢:南柯还没睡醒吗?江影和林滢刚刚起床没多久,正打算去对面的楼顶看一眼旧装修拆得怎么样了,看到消息两人同时一愣,接着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林滢问江影。江影快速眨眨眼睛:“不知道啊,柯姐昨晚不是跟清清回家了吗?她们没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啊。”林滢摊手,“不过清清都这么问了,她们昨晚肯定是没在一起的……吧?”“当然啦。”江影点头,说完一键返回,拨通了南柯的号码,结果响了半天并没有人接。林滢听着断掉的提示音,眉毛飞起:“她该不会是……”去外面野了吧?江影看着声音低下去的林滢,不用猜都能想到她后半句是什么,摆了摆手:“不可能,柯姐品行绝对的,她不会做对不起清清的事情的。”林滢问:“可夜不归宿,她能去哪儿呢?”江影:“……”问得好,她也不知道啊。花店里的梁清清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心想难道她们也没有睡醒?这么巧吗?但也没有继续发消息。而准备出门的江影和林滢却从玄关退回了客厅,开始尝试联系南柯。林滢奇怪地看着江影:“既然可以确定柯姐不是干坏事去了,为什么不能直接和清清说呢?”江影皱眉:“这怎么说啊,说她昨晚根本没回来?还失联了?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联系不上我,还得知我昨夜根本没回家,你怎么想?”“……”林滢沉默地设身处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还是选择了回复。——不知道啊,我和影子今天起来就到对面来看房子进度了,怎么了吗?梁清清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刚送走一位客人,她点开消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只回了两个字:没事。江影当然也看到了梁清清的回复,啪地拍了一下手:“南柯的车里有定位系统,我有权限!”“那你查啊,愣着干什么?”林滢推了江影一把。“你等我找一找,我不记得账号和密码了。”江影应声,打开手机的便签纸。林滢:“……”……时间倒回昨夜里的十点四十二分,南柯刚离开清清爸妈居住的小区三公里,距离自己的住处还有整整三十五分钟的路程。拿到聘礼单的她心情不算坏,但也没有忘记留意从旁经过的每一辆车子,尤其后头突然冒头的、不是本地的车辆。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在一段车辆并不算多的路段上,突然从旁侧的小道上直直开出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车子,硬生生拦下了她。不光拦在了她前面,分支出来的那两辆,也用同样的方式横在了她的车屁股后头。她被包围了。胡利一直和南柯保持着一百米的距离,她的车上是满座的,但是对于停下的数辆车,她没有把握以她们的几个能不能在抢回南总之后全身而退。而且,南柯也给了她“退”的信号。——她看到了南柯主动开门下车,举起了双手。那一刻,她们都的知道眼前这一幕的幕后主使是谁是,但就是因为知道,南柯才主动选择了投降。并试图通过配合地方式,来减少她可能会受到的、不必要的皮肉之苦。对于谢洺有了一定了解的南柯,有自信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可以毫发无伤地出现到他的面前。毕竟谢洺是狠,却不是莽夫。他虽然和盛宿同样轻视生命,可聪明的他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南柯现在是江家的干女儿,也算是有姓江的和姓苏的护着,还与林家的女儿关系不错,不是蓝梓凡那种掐死都没人知道的蚂蚁,他不会随便碾死她的。更重要的是谢洺还有事情要问她,并且他出现得太晚了,哪怕是白若雅主动和他报出的自己,她相信以谢洺那样的人,也不会全然相信用非常规手段逼问出的答案。谁让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利用、当刀使呢。至于南柯敢这么莽,除了自信不会猜错外,当然还有其他的目的。现在,她已经明确对方是敌人了,自然也没道理放任这么一个可以随时威胁到她们生活的毒蛇在草丛中游**,任由他随时探头咬上一口……再说她都忍到今天这一步了,怎么还能给自己埋下致命的引子?话说回来,直到主动坐上那辆前去见谢洺的车子,南柯对于谢洺的骚操作还是佩服的。他派出拦劫自己的车子竟然全部都是g市的本地车辆,想来应该全是租的,所以他应该也不会主动撞坏它们。在这一点上,他这个老子可不如儿子,属实是相当抠了。不过抠归抠,心眼是真不少,每一辆车两侧的玻璃上全部贴了防窥膜,对于谢洺调动过来的人手南柯知道的清清楚楚,压根坐不满两辆车,只是不好确定他有没有在本地找人。现在知道了,想一想还蛮好笑的。——她主动上的这辆车上竟然就前排坐了两个人。后排连个看着她的都调不出来,不过说不好原来是有的,只是挪出了一个人去开走她的车子,所以没有了。但既然能这么放心她一个人坐在后面,除了对自己的身手格外自信外,两侧的车子应该也是调了安全锁的。其实不调,她也不会主动跳车逃生的。何况还是她主动投降上车的。……而身处老别墅远程操控着一切的谢洺显然没有想到南柯会如此配合,表情露出些许惊讶:“她是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吗?怎么这么淡定?还是早有预料?或者真的问心无愧?”听到这番疑惑的白若雅,抿紧了干裂的嘴唇,细细尝着嘴里的血腥味儿,没敢对谢洺的疑惑作出任何反应。谢洺说完却主动回头看了眼一动都不敢动的白若雅,轻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老实,越来越胆小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法治社会,我不会杀人的,等我事情办完了就会放你们走的,到时候你们自觉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去过你们的逍遥日子。”白若雅闻声低头,还算白的牙齿沾染上干裂的唇纹中渗出的血液,腥疼得她很想呸谢洺一脸,可无奈有此想法的她,实则连在睡梦中练上一练都不敢。谢洺看着她双手扣在一起的紧张样儿,不再理会,期待地等着已经停到院子里车子快些走下他想要见的人。南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表情是难掩的惊讶。这栋从外观上看起来有些品味的老式别墅她在照片上见过,也知道蓝梓凡就是在这里被剜掉腺体的,只是没想到谢洺会直接把她带来这里。以及,这房子亲眼看了,的确不如照片中看上去有意境。不过刚刚好,可以抓个现行……看到她站在原地没动,跟在她身侧的黑衣男人有礼地伸出手并说了个“请”。南柯知道自己是被嫌弃了,勾了勾唇角,顺着台阶走上去。进了入户门,屋子里的光亮比在外面看时要稍微好上一些,但仍不算明亮。坠在天花板上的吊灯一个都没开,只有各个柜子上的台灯和落地灯开着,窗帘半遮半开。刚刚她从外面看到的光亮便是从那点缝隙漏出去的。南柯信步走到客厅,看起来相当有礼地颔首微笑:“您好,敢问您是?”谢洺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哦?南总不认得我?”南柯听着那声和盛宿叫出的感觉全然不同的“南总”,顺势坐到他所指的那张硬邦邦的红木椅子上,表情淡定地看着正对面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男人:“恕晚辈眼拙,的确不曾在g市见过您。”谢洺收起笑意,理解地点点头:“也对,我离开g市时你还在吃奶呢,没见过是正常的。”南柯微笑,余光看到坐在黑暗中的白若雅,波澜不惊地问道:“所以前辈今晚请我过来,又是?”谢洺注意到南柯的目光,回头看了眼憔悴不已的白若雅,问:“南总应该认得她吧?”南柯这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是有些眼熟,但好像是不认得的。”白若雅:“???”“是吗?”谢洺站起了身,“说起来,当初可是因为她,南总才离开尉家的呀,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南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点了点头:“是她啊,那我记起来了,姓白。”白若雅:“……”谢洺死死地盯着南柯的脸,南柯不屑地瞥了白若雅一眼,问:“可不知您是怎么认识她的,她是也骗过您的钱吗?”白若雅要不是怕谢洺,非得顶上两句不可——那谈恋爱时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用骗这个字?可惜,在场的人里并没有人会在此刻会将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更遑论在意她的反应和心情。南柯见谢洺不答,再次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说到眼熟,您的眉眼也让我觉得挺眼熟的,好像……和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有些相似。”谢洺挑眉:“是吗?”南柯看着谢洺的上挑的眉毛,哎了一声:“就是这个表情,像,像极了。”“像谁?”“盛宿,盛欣远的那个儿子,泰英集团的前任总经理。”南柯的反应看上去自然无比,除了对于眼前是处境过分镇定外,让人找不出一丁点的错处。可是看在谢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个姓南的表演,太过了。他冷漠地看着眼前故作惊讶的丫头片子,缓缓开口:“那是应该像的,他是我儿子。”“哦!那您就是盛欣远的前夫呀!”南柯语气惊讶。谢洺点头:“所以,你知道我请你过来,是为什么了吗?”南柯摇头:“不知道,我和他们不熟,和你也是初次见面,想不明白。”白若雅听得心中嗤笑——这些有钱人还真是虚伪,明明刚刚还是一口一个敬语,没想到了话没说几句,就全都变调了……谢洺没有立即接腔,而是原地静默了片刻,然后再一次将视线对准了正在心里开嘲的白若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