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婴之读书的声音不大,温善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悠哉地坐下,听她读书,顺便检查自己是否忘了书上的知识。不一会儿,柏伶便出现在了门外,她朝里头探了探头,想了会儿,便唤道:“娘子。”“何事?进来说。”温善说着,轻轻地看了邺婴之一眼。邺婴之对此完全没不知情而是忍不住分心将注意力放在了进来的柏伶身上,柏伶的年纪跟她相仿,虽是温家的婢女,却没有表现得卑微。再想到自己身边除了赵铃外,一个两个都唯唯诺诺的模样,倒让她没有什么好感。“咳咳,小郡主,为何分心?”温善问道。柏伶朝邺婴之行了礼,邺婴之应了一下,这才赶紧把头埋进书中,继续读书。“早食已经备好了,娘子是要现在就食还是等会儿?”柏伶问道,她没有直接送过来给温善便正是记得温善先前的嘱咐。温善看向邺婴之,却对上了后者的目光。邺婴之来温家之前因还未到许王府的用膳时间,便只在路上让赵铃买了些包子吃了两个,眼下这会儿赶上了温家的吃早食的时间,便感觉肚子一下子空了起来。明明东堂有的都是书画墨香,可邺婴之偏偏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勾得她也无心读书了,心思全放在了吃的上面。“温丞还未进食?看来是我来得太早,打搅到温丞了。”邺婴之对此还是颇有觉悟的,也并非完全如许王认为的那般丝毫不懂礼节。她说完又看了温善小会儿,“我自个在此读会儿书,温丞用食去吧!”温善蹙眉:“我既答应了小郡主要教你课业,自不能扔下你不管。”邺婴之没想到温善还挺有责任心的,她正要大方地打发温善离去,自己好让赵铃去给她买些吃的回来,岂料温善转头对柏伶道:“这样吧,你将我的早食送来,我在这儿吃就行了。”邺婴之决定收回她方才对温善的赞美,温善哪里有责任心了,分明就没有一丝为师者的严肃和正经。想在国子监的博士、助教们,哪个会在传道授业时进食的?她陷入了迷茫之中,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忽然想让温善教她课业。柏伶果然不负温善的重望,将孟芳准备的一碗面汤、一块炊饼、一份馄饨给送了过来,在门口,那香气就沁满了东堂,让邺婴之的视线黏在上面就离不开了。这些还冒着热气的早食跟她在路上买的包子就是不一样,她觉得先前吃过的包子都是没了滋味一般。赵铃看了邺婴之一眼,发现她果然盯着柏伶看,读书都心不在焉的。她又看着温善,暗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来温丞是这般不拘小节之人!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她想错了,只见温善在邺婴之对面的桌子后落座,让柏伶将早食摆放在上面,准备进食。她发现邺婴之的读书声停了,便问道:“小郡主为何又分心了?荀子言: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邺婴之发现温善唠叨起来跟国子监的那些博士一般,总是长篇大论地引经据典来劝诫她,她的头一阵大,有些后悔来找温善了。忽然,温善话锋一转,问道:“小郡主来得早,不知用过早膳了没?”邺婴之眼前一亮,温善这么问,是否允许她去吃些东西?她忙不迭地点头,正满心期待地看着温善,却见后者又开始长篇大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邺婴之此时想将温善扔出去,她还记着温善欠她的包子呢,可她一时想不开,竟然用包子换来了另一处地狱!想到自己做的买卖太亏了,她气得忽略温善的说教,开始读书,并且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温善的声音。见邺婴之生气了,温善停止了说教,嘴角却勾了起来,这高利贷生意总算没那么亏了。她的模样落入赵铃的眼中,赵铃不禁替她家小郡主打了一个寒颤,发现小郡主这是丢了一个包子,引回来一头狐狸呀!温善心想逗一逗她也就罢了,于是将那碗面汤跟炊饼端到了邺婴之的面前,道:“要苦心志也不能故意饿肚子,如小郡主不介意,先吃饱肚子了再说,如何?”邺婴之还在气头上,心下琢磨着改日便不来了,听见温善这么说,当即便要气呼呼地发作,不过看见食物的那一瞬间,她又犹豫了起来。在志气与食物面前,她还是选择了填饱肚子。“你给我吃了,那你自己呢?”邺婴之板着一张脸,脸上却肉嘟嘟、粉嫩如婴孩,让人想掐一把。“我还有一碗馄饨。”温善的食量也就一碗馄饨,面汤和炊饼都是她特意用来逗邺婴之的。邺婴之看着碗里的七八个馄饨,有些不好意思。温善又道:“小郡主进食后,便要静下心来读书了,直到午时之前都不准再进食,能否答应我?”答应是一回事,能否办到又是另一回事,不过邺婴之并不打算耍滑头,除了许王立下的冰冷规矩,还无人会这般跟她打着商量的语气说话的。她迟疑了小会儿,便应下了,这面汤加炊饼就足够她撑到午时的了,她才不担心中途会饿肚子。赵铃可不敢再轻易相信温善这头年纪不大的小狐狸,为了自家主子,她问道:“若小郡主饿了该如何是好?”“那便忍着,若是被我发现偷吃东西,便要小惩一下。”国子监的博士都不敢说惩罚邺婴之,最多只是让许王将她提溜回去教育了,温善只是一个臣子,居然敢惩罚小郡主?赵铃有些不满。邺婴之问道:“甚么惩罚?”“这可不便告知。我劝小郡主莫要抱着侥幸的心思,老老实实读书,如此自然也就没有惩罚了不是?”邺婴之瞧着食物都快要凉了,便赶紧应了下来。她觉得温善的惩罚一定跟许王请回来的老夫子一般打手心,罚誊抄之类的事情,她自己皮糙肉厚,不怕被打,况且相信温善也不敢太过分了。约定好后,俩人便分别进了食。此时的馄饨并非后世的小馄饨,而是跟饺子颇为相似,温善吃了五个就已经有七分饱了,勉强吃下剩下的,做到杜绝浪费。邺婴之吃着炊饼,就着面汤,也很快就吃完了,她这才觉得有些吃撑了,靠着椅背有些满足。她眯着眼看了温善小会儿,发现温善跟当初食用糯米糍一样很是文雅,哪像她这般气吞山河的气势。发现柏伶递过来的诧异目光,她稍微脸红,觉得日后在温善面前进食,还是文雅一些吧!她不知道的是柏伶看向她的目光并非诧异于她进食的姿态,而是羡慕她的饭量,觉得若是温善也能如她这般,就不必总是让人担心她是否饿了云云。一直到午时,邺婴之果然很认真地在读书,虽然她觉得温善的惩罚是打手心之类的,可她没打算去犯戒。《仪礼》读了几遍后,邺婴之的记忆便浮了上来,断断续续地将它背完了。她背完之后,温善便开始解释其中的经义。在这东堂中,要找到儒学经典的注本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光一本《仪礼》,便有三位文豪出了书,他们的书中注解也因加入了各自的看法而各有特色。不过作为以新修版的《仪礼》为主流文学的容朝,温善还是乖乖地选择了容朝的儒学大家写的注本。她忽然想到了书目检索系统,上一次用这系统是在处理账簿时,不知她这次用来搜索书籍,是否有效。趁着邺婴之因解答不出来而兀自挠头之时,她将心思放在了检索系统上,想着书名,便搜索出了七千多项相关的结果。她怔了一下,再粗略地看了一下书单,发现这些书都是同一本,不过有七千多项,想必是这本书在容朝范围内共有七千多本。当然天下的学子不会只有这七千多人,更多的人兴许连书都买不起,故而不算在内。温善没有去替那些寒门子弟而悲伤,她想了想,仍旧选择取消了打开书籍阅览。毕竟当她选择打开时,这本书的内容都会印在她的脑中。对于要科考的士子而言,这无疑是一大作弊利器,可她觉得这跟账簿不一样,不是她的真才实学,自己也不打算用系统的便利来做这样的事情,否则在她答应邺婴之时,便不会开始准备“温故而知新”了。温善自从认为这系统的作用是与司农寺的职能挂钩以后,她就认为应该将它用在正事上,而不能成为自己偷懒的作弊器。邺婴之丝毫不知温善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经过了如此纠结的心理斗争,她瞧着午时到了,便准备溜之大吉了。温善还未开口,门口便又来了人,不过这回来的不是柏伶,而是贺顾。贺顾想着她好歹也是温家的女主人,早上避开了邺婴之是因为她认为这小郡主跟温善是“朋友”,她这个长辈没必要弄得这么正式。不过邺婴之在温家一上午了,她却没见过小郡主,这传出去似乎也不妥,所以在温袆的一番提醒之下,她就来了东堂。她也不担心自己过来会打搅了二人,毕竟已经午时了,她担心温善会因为邺婴之的事情而让自己饿了肚子,所以才过来看情况的。邺婴之看见贺顾过来,又听见温善对她的称呼,吓了一跳:温丞长得这般柔弱,怎会有这么健壮的娘亲?!邺婴之想起话本上的故事,忍不住浮想联翩:难不成温丞并非宜春郡夫人亲生的?不过这也只是她胡思乱想的而已,温善有肖父之名,她长得像死去的温俞,而不像贺顾。再者依照贺顾宠溺温善的行径来看,说不是亲生的也无人信。作者有话要说:小郡主:温善,你是不是你娘亲生的啊?贺顾:谁说不是我亲生的啊!!注:温善念叨的两段话分别出自《劝学》和《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