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邺婴之曾到温宅拿温善让人送回来的礼物和书信, 贺顾便让她自己到东堂的架上取。那儿一贯是用以放置转交给温善并不算贵重之物的地方, 温善给小郡主的书信和礼物也一并放在架子上。在那架上,小郡主发现了一个做工精细、针脚整齐的佩囊,而她来此看过两次, 上一次未曾发现有此佩囊,那它便绝不是温善本来所有的, 而是别人所赠的。她没有动别人转交给温善的东西的习惯,拿了书信后就离开了, 不过心头一直有疑惑, 毕竟何人无缘无故会送给温善一个佩囊呢?“怎么?小郡主不喜欢善儿送的礼物?”贺顾见她心事重重地模样,便问道。小郡主把玩着印章, 顿时眉开眼笑道:“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对了郡夫人,我见里头还有一个佩囊,那也是温善的?”贺顾细想了会儿,道:“好像那儿的确有个佩囊,是昨日一个娘子让门房转交的, 说是善儿于她有恩,她也没有什么钱财可以买厚礼道谢, 便自己缝制了一个佩囊相赠。我见她也是好意,便先替善儿收下了。怎么,可是有何不妥?”小郡主面色古怪, 一个娘子赠送给温善一个佩囊?这若说没藏半点心思,她可不信!可她和温善相爱,并不能说别人对温善也存了同样的心思不是?“没什么不妥, 那那是哪家的娘子?”小郡主又问。贺顾哪里能知道,便招来门房盘问,这门房是新招来的,叫徐西,也不过十五六岁,俩人问什么,他便不遗巨细地答了。通过他的话,小郡主马上便知道了赠给温善佩囊的人是谁。司农寺的青石砖上很快便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而屋内的炭火越烧越旺。司农寺下辖的衙署有掌管木炭柴薪的钩盾署和储炭以供百司用的炭场,故而最不缺炭火的就数皇宫和司农寺了。邺婴之看着外头的飘雪,不禁想到千里之外的温善是否有足够的薪炭所用,又是否能扛得住淮南的阴冷天气。“郡主,田蕙来了。”典事的声音让邺婴之的思绪回归此处。田蕙跟在典事后面进来,一直交握着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道。她来这儿之前尚且不知是何人要见她,见她又所为何事,如今知道了是邺婴之后,她悬起的心却一直没有落下。在这大冷天里,田蕙只穿着两件冬衣,可官奴婢的冬衣比普通的冬衣还要薄一些。从灶房出来后,她冷得发抖,而且嘴唇和手指头都有些皲裂。“婢子见过郡主,郡主万福金安。”田蕙跪在地上,屋内有炭火供暖,似乎连石砖地板都比外头的空气要暖一些。杨杰疑惑地问:“郡主找这奴婢做甚,莫非她曾得罪于郡主?”“这是我的私事。”邺婴之说完,让田蕙起来,蹙眉道,“你怎么穿这么少?”田蕙苦笑,她倒是想穿多些,可官府派发的衣裳便只有这么两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多余的,小郡主撇了撇嘴,问杨杰:“你们给她们发的冬衣就这么两件么?”杨杰张了张嘴,他本想说这些事不归他管,可他是司农丞之一,入冬前朝廷给官吏、学生、卫士和奴婢派发冬衣,这司农寺的官奴婢的冬衣,可不正是经过了他的手么?“这……每年两件春衣、两件冬衣都是常例,也不是臣能做主的。况且别人都是两件冬衣,她自己受不得寒,与他人无关不是?”杨杰道。小郡主心想也是,她也不是来做善事的,便问道:“我听闻你是前扬州知州田肃之女?”“婢子正是。”田蕙这是第二次见小郡主。上一次得亏有温善,否则她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小郡主,可这一次似乎无人能帮她了。“你娘在我们许王府上,温善与我说过。”小郡主又道,心下却琢磨着要不要大发善心,赏她两件冬衣,毕竟她娘亲龚氏在许王府可比她在此好上许多了。田蕙在听见她娘亲的消息时,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波动,她既紧张又担忧地望着小郡主,欲说还休。“所以你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吗?”小郡主问道。田蕙摇了摇头:“请郡主恕婢子愚钝,实在是不知郡主找婢子所为何事。”小郡主将杨杰等人打发了出去,便道:“我找你自然与温善有关,若不是为了她,我才不关心你如何呢!”田蕙心中了然,她们之间唯一的往来枢纽怕也只有温善了,否则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何必纡尊降贵来找她呢?“我有问题问你,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以先想一想令堂,你或许就能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了。”小郡主道。田蕙的瞳孔微微一缩。她便知道,皇族中人多狡猾之徒,虽不清楚这怀宁郡主想问她什么,可却也懂得拿她娘亲来威胁她,逼迫她不得不实话相告。她并不喜欢害他们田家至此般落魄的皇族中人,此时对小郡主更是既讨厌,又害怕。“婢子定如实回答郡主的问题。”小郡主可不知田蕙心中所想,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何要送给温善佩囊?”田蕙一怔,她送给温善佩囊之事,小郡主如何得知?而且又与小郡主何干?小郡主大费周章地来找她,便是为了此事?“温丞那日出手相助,不仅救了婢子,使得婢子留住了清白,还解决了刘方这么个祸害,婢子对她感激不尽。虽然温丞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于婢子而言,她的恩情大得婢子无以为报。婢子身无分文,不能以贵重的礼物相赠以表谢意,只能自己缝制一个佩囊相送……”得到田蕙亲口承认她送给了温善一个佩囊,小郡主的心里顿时酸得冒泡,她摸到了搁在自己的佩囊里的印章,心情才好上一些。“为何是佩囊?”田蕙觉得小郡主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如实回道:“婢子别的也不会,只会做些女红,故而选了佩囊。”“别人有礼物相送都是亲手交给对方的,你倒是心大,直接送到人家家里头去。你便不怕有人私吞了,或是温善回来后,压根就没将它当一回事?”田蕙的交握着的手紧了紧,缓缓道:“小小心意,本就没奢望温丞能认真相待。”若说之前小郡主的那点揣测和怀疑有些莫名其妙,可此时田蕙的神情让她愈加肯定了自己所猜所想!“温善才不会因礼物的轻重而区别相待呢!她更不会随意糟蹋别人的心意。”小郡主在为温善辩驳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痛快,她所言,不正好让田蕙高兴了么?!田蕙讶然,旋即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温丞相貌出众,脾性又好,待人温和有礼,而且还心地善良。她不仅救了婢子,而且还对婢子颇为关照,甚至还帮婢子打听到了舍弟的下落。像温丞那样的女官人,确实不会轻贱别人。”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小郡主闻言,一双清澈的杏眼便圆圆地瞪着,险些便要憋不住开口质问她说这些话到底是何意了!田蕙被她的目光一刺,却没有害怕得要立刻闪避开来。她在小郡主的眼神中并没有发现冷漠和睥睨她们这些卑贱的奴婢的傲慢,反而还有一丝莫名的可爱。“你!”小郡主努力地瞪眼,以便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想不想离开司农寺,到许王府去?”田蕙一怔,恍若一个大惊喜砸在了她的脑袋上,让她晕乎乎的,又欣喜异常。“郡、郡主此话当真?”“你快说想不想?”田蕙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她自然是想的,可她即使离开司农寺到了许王府,也依旧是官奴婢,唯一的好处是她有了和她娘亲在一起的机会。“婢子自然是想,可——”“想就好,你也无需犹豫和质疑我,我可以想办法让你离开司农寺到许王府里去。”田蕙连忙跪下,激动得声音都是颤抖的:“婢子先行谢过郡主!”小郡主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且不管田蕙对温善到底有没有那种心思,她都要杜绝有人跟她争温善的可能性。只要让田蕙到了许王府,那她就不可能总是与温善在司农寺碰见了!而且龚氏在许王府,她相信田蕙到许王府比留在司农寺更好!小郡主为自己想出来了聪明绝顶的主意的脑袋瓜子,暗暗称赞了一番:我真是聪慧!尽管邺婴之没有和杨杰一起就食,甚至也没有跟他有过多的交流,可并不妨碍他把她变得绰约多姿的事情在司农寺里传开来。怀宁郡主本也不是什么受人瞩目的人物,所以没有她的笑料时,她便像空气一般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引不起别人的半点兴趣。突然之间,杨杰这样刻薄的人居然也开始吹捧她的身姿,这让曾经以调笑她的身材为乐的人如何能接受?于是众人便半信半疑地开始四处打听怀宁郡主的消息,关于她通过了宗正寺的考试,又提出要外出游历、前不久还被太上皇指名让明熙学士给她授课等往事被人拾起。这时,他们才想起了一件事:自从怀宁郡主被许王从国子监带回去关禁闭后,便再也没听说过她闹出什么笑话来了。小郡主在课上吃东西被许王提回许王府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时隔半年,她难不成真的蜕变了?“啊啾——”小郡主在一阵冷风中打了几个喷嚏。赵铃连忙跑去将窗户关上,又紧张道:“郡主,还是喝完热汤再写吧,这么冷的天,再不喝就凉了。”小郡主看着因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毛笔,和被笔尖的墨弄脏了的浣花笺,蹙了蹙眉头,只好废掉,另寻一张,重新来琢磨明熙布下的写诗课业了。“先生非要我写夏时的诗,在这寒风呼啸、冰天雪地里,我如何能写得出夏时的诗?”小郡主嘟哝道。明熙虽受太上皇委派,让他教小郡主课业,以使她能在明经上考取功名。可明熙是进士科出身的,虽然对明经也颇为擅长,却始终将进士科视为上上科,所以在教小郡主时,也会为她布下诗、赋、论的功课。邺纯之从外走进来,恰好听见她的嘀咕,便道:“这是为了训练你的想象能力。天地之大、浩瀚苍穹,总有你接触不到的事务,若因没有接触,便失去了对它的了解和想法,那你便落后别人一大截。在省试上,也会大为吃亏。”“阿姊,你来了!”小郡主搁下笔,笑脸相迎。邺纯之盯着她瞧了小会儿,虽然她觉得她们姐妹的关系增进了不少,可她似乎还从未像此刻这般热切地对待自己的?她的目光深邃,一双凤眼神清气秀,在她的清冷面容下又带着一丝威严。小郡主缩了缩脖子:“阿姊,你怎么来了?”“我刚从外头回来,在外听了不少关于你的趣事,便顺道来你这儿与你谈一谈。”“我的趣事?”小郡主眨巴着眼,一脸茫然。天地良心,她近来可乖巧了,那些人又说她什么了?邺纯之想到那些人的话,嘴角便轻轻勾了起来:“他们正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想知道你是否如传闻所言,变得仪态万方、绰约多姿。”小郡主想也没想,便道:“善善说我一直都云发丰艳、蛾眉皓齿、柳腰花态,我何须变?!”“善善?”邺纯之眯了眯眼,目光神|韵清冽。“是呀,怎么了?”邺纯之神情一松,道:“没什么,你可是有事想求我办?”小郡主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阿、阿姊,你是如何知道的呀?”邺纯之瞥了她一眼:“你是我妹妹,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小郡主想起温善说她有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的事情,便伸手捂住了脸颊。作者有话要说:温善持续下线中_(:з」∠)_下回该让她出来了。小郡主也是个小心机girl呢,哈哈哈新的文案怎么样呢?想了一个小时才想出来的!谢谢小伙伴们!(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