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婴之晃晃悠悠地便到了密州安丘县, 温善的祖籍在此地, 而温家的族人便聚居在温家屯处。这些年温家有“宜春郡公”这样的名人,又承蒙女皇的厚爱,在此给温俞立了碑, 温氏一族都与有荣焉,故而不少人都不敢招惹温氏的族人。权力和荣耀带来的坏处自然也有。温善不曾踏足故土, 诸多家族事宜皆是靠温袆回来处理,而温袆一年也只回一趟, 故而温氏的一些族人偶尔会借着“宜春郡公”的名义仗势欺人。邺婴之知道这些事情后, 竟不觉得意外。毕竟一直都有宗正寺约束的宗亲都生出不少腐败,更别提这些普通人了。她只略微可惜和温善流着同一血脉的人中, 竟有这些蛀虫,简直是温善的累赘。为此她给温善的书信中,措辞便有些怪罪的意思:“你若不好好约束他们,将来为他们所连累,那你也并不无辜。我不希望将来有一日你会因这些事而被责骂。”温善收到信也不生气或是受挫, 毕竟给她来信的是小郡主,而此事若是通过官府告知, 那才是麻烦。于是她告知了贺顾,贺顾再让温袆执着她的书信回一趟密州,务必要完善相关的族规, 约束族人。温家带给家族的好处也不少了,他们只享受好处,却不为温氏一族而做出贡献也实在是不妥。故而贺顾要求族内的子弟必须读书, 而且每年都有考核,不仅是学业,私德方面也有约束,若是考核不过则取消家族中对其的资助,严重者逐出家族。从温家屯离去后,邺婴之又去体察了受灾的地方,见官府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赈灾事宜,也没有官员贪墨,她便带着一些从密州买的特产准备送给贺顾。赵铃问她何以不带给温善,她道:“她长这么大也未曾踏足密州,想必口味并不相同,而郡夫人怎么说也曾在此生活了多年,对家乡也当有些念想才是。”“那温丞怕是得难过了。小郡主上回因温氏族人之事训了温丞,最好还是给些甜头,否则温丞会一直难过下去的。”阿元道。邺婴之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你们快些去置办多一些,密州产的麦、面、枣……都要!”赵铃和阿元相视一笑,别看她们小郡主嘴硬,可是都出来这么久了,对洛阳的人和物都十分思念,她又怎会忘了给温善带特产呢!邺婴之出门游历已经有三个月,从初秋到如今寒冬,她刚体察了受旱灾的地方,又听闻有受雪灾的地方,于是便折道前去。这一来便又在山东等地耽搁了一个月,后在年关前踏上返回洛阳的归程。比邺婴之更早回到洛阳的皇族子弟大有人在,也有像邺纯之这等肩负重任,未曾能回来的。而邺婴之恰巧是赶在邺雨回来后的半个月回到洛阳,为此邺雨特别邀她前去聊天,问她为何回得这么晚。邺婴之自然暂时无暇应付她,在面见女皇,再告知山东某地的雪灾情况和邺都大名监的事情后,她才算是有几日清闲。而忙完之后,她打听到温善这个休沐日要轮值,于是干脆带着特产到了司农寺去。即使在休沐日,司农寺内似乎也还有许多人,司农少卿陈适、司农丞杨杰等人都在办公,故而她一来便引起了注意。邺婴之还没遇到温善,倒是先遇到了陈适。“臣听闻郡主刚从密州回来,可是面见过圣上了,怎的有空过来司农寺?”陈适问道。“刚刚从宫中出来,顺道来看一看陈少卿和温丞及司农寺的同僚们。”邺婴之道。陈适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对邺婴之的反应很是诧异,毕竟邺婴之以前是什么德行,他们这些朝臣可是也有所耳闻的。可不曾想今日再得见她,她说话都如此动听了。陈适自然不会当真认为邺婴之是来看他和司农寺别的官吏的,不过她这么说不至于让温善显得太突出,也不会得罪他,可见她这些年的成长确实不小。邺婴之将一些从密州带回来的特产分给陈适以及当值的官吏们,而给温善的那部分她早就预留了下来。这也是在她置办特产时想到的,她若是回洛阳,必然不可能只给温善和贺顾带特产,故而她又准备了许多。除了许王府的外,女皇、太上皇以及教导她读书的学士和国子监的教授们,都备了一些,并不丰厚,可这份心意足以令人对她的感官好了不少。“这是密州的麦米?”陈适看着袋中有些旧和夹杂着细沙的陈年麦米,心中一动,问道。“正是,因密州受旱灾影响,减产三成,一时之间各处的麦价都有所上涨。好在官府处理及时,这麦价又平了下来。这麦是我从百姓手中买的。”邺婴之的话透露了诸多信息,其中之一便是官府平籴所用,从常平仓中卖出来的麦米。这常平仓便是在丰年时买进麦或米等,灾年时为平稳物价才出售的,所以麦米有些年头不奇怪,可里面含着这么多细沙,便值得深思了。陈适没想到自己还没邺婴之批评了一道,他不由得苦笑,心中却又高看了她一眼。“这是司农寺失职呀!”陈适感慨。邺婴之向他行礼,道:“我只是将游历所见分享于陈少卿,并无他意。”陈适笑了笑,道:“圣上令郡主游历,正是要检验百官的政绩呀!”陈适和她谈完了话,才让人去找温善来。温善匆匆行至便厅外又放慢了脚步,见到端坐在厅堂上的邺婴之,便规矩地行了一礼。赵铃和阿元识相地到门外候着,邺婴之这时才高兴地蹦到温善的面前,笑容十分灿烂:“意外吗?”温善眉目舒展,不由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轻声道:“意外,又惊喜。”邺婴之道:“还有更惊喜的呢!你附耳过来。”温善凑过去,邺婴之便在她的脸颊上一吻,道:“我给你带了密州的特产。”温善摸了摸脸蛋,笑道:“平籴的米吗?”“我怎会给你带那种东西!”邺婴之嘟嘴,“我稍后让人搁你的马上,回去后你再打开来看!如今你只能看我!”也不知是谁一直都生着气也不肯理人。不过温善这些话可不会这么不识相地说出来。她捧着小郡主的脸,注视着,眼中柔情不减半分。小郡主先红了脸蛋,道:“你做甚这么看着我?”“不是婴之所求吗?”“我没让你这么看着我!”小郡主气恼,这将近半年不见,温善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温善想了想,又瞥了外头一眼,见四下无人能窥视这儿的情况,才低头噙住小郡主的嘴唇。一番纠缠,小郡主气喘吁吁。温善舔了舔唇,笑问:“可是这样?”小郡主抱着她哼哼唧唧了会儿,才道:“算你开窍了。”这儿毕竟是司农寺,俩人也不好温存太久,于是匆匆见了一面后,邺婴之便离去了。温善见她平安归来,而且似乎成熟了不少,心中欣慰又感慨。她回判事院时遇到了陈适,陈适便问她:“与郡主谈完话了?”“是,下官这便回去。”“不必着急,我也没有怪罪你之意。”陈适摆了摆手,他看着阴沉沉的天,觉得这雪怕是又得下起来了。“你来司农寺两年了吧?”温善想了想,道:“下官是更始六年春到的司农寺述职,过了年关,便两年了。”陈适颔首:“你虽是女郎,不过这两年来你表现出了不亚于男子的聪慧和能力,若无意外,不出一年,你也是时候离开司农寺了。”温善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想,她选择闭口不答。陈适是在告诉她,她这两年在司农寺做得不错,故而快则不出一年,慢则一年,她便有机会升官。多少人一直卡在六品的门槛处无法往前踏出一步。温善一直追求的都只是问心无愧,她也没有多大的野心。但是正因她事事都做到问心无愧,故而她在陈适和女皇等人的眼中是做得不错的。而从司农寺出去的官员一般都会往地方走,只有经过地方的磨练后,将来回到朝廷,仕途才会更顺利。陈适的话无疑是告诉她,她不再局限于三年的资历,兴许在这一年内会到地方去,至于到哪个地方,却暂时不必知道。温善心想,能到地方去也好,正好能让她推广农桑之事。不过,唯一让她牵挂和不舍的大抵是贺顾和小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