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衙后, 司农寺的奴婢牵出温善的马来, 她看着马背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才想起邺婴之给她带了特产这一茬来。旁人见了也忍不住羡慕温善和邺婴之的关系这么好,要知道邺婴之给他们带的特产只有温善的十分之一不到。温善也不想太高调了,便赶紧回温家去了。她让柏伶将东西搬到东堂, 待她相看过并没有什么不见的人的东西后,再吩咐拿下去收着。贺顾见她回来便往东堂跑, 便也走了过来打听,温善便道:“娘, 这些都是婴之从密州带回来的特产, 娘有口福了。”贺顾对于温善口中蹦出的小郡主的名讳略感诧异,不过也未曾多想, 她感慨道:“每年只能在温袆从密州回来时尝一尝他带回来的特产,没想到小郡主这般有心。”她知道温善没在密州待过,也不喜欢密州的口味,故而这些特产她倒是没给温善留着。至于小郡主送给温善的礼物,温善则早已收了起来。吃了晚食后, 温善本想去南安郡主府寻邺婴之,可想到她刚回来, 必然是回了许王府。况且她此番出去游历回来后,人缘似乎好了许多,想邀她赏玩的人多了, 她兴许没空,便又打消了念头。待温善回过神来,有些失笑, 以前总是邺婴之会不顾白天黑夜跑来寻她,如今反倒是她变得容易寂寞了。“明日去找她吧!”温善暗暗下决定。邺婴之确实如温善所想回了许王府,多日未见她,见她又得到了女皇的青睐,许王对她的态度倒与以往有些许不同了。他不仅厨院给她准备了她以前爱吃的肉、甜食,还让长史给她的沐芳院送去了多一倍的炭,使得整个沐芳院都享受到了主子被重视的好处。而邺婴之先是跑去见了老王妃常氏,跟她聊了一下大江南北的见闻。许王等了她半天,没见她来给自己请安,命人去打听才知道她跑去找老王妃了,于是他也硬着头皮去见老王妃。许王和安阳郡王其实和老王妃不算太亲近,因在他们幼时,先王和老王妃到地方去为官,他们年幼不宜远行,就被太上皇和先皇后接近了宫中,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他们年纪稍长,就回到了爹娘的身边,但是因兄弟俩都是男孩,不爱和爹娘撒娇,常氏便觉得他们不亲近自己。兄弟俩也觉得爹娘并不是很疼爱和重视自己,加上他们渐渐懂事,又见惯了官场上的诡谲,心性就变了。后来许王为了宠妾的事情闹得很开,常氏批评了他几句,他便顶撞道:“天下的爹娘都希望儿子儿孙满堂,唯独娘不一样,难不成娘希望看见我的儿子,你的孙儿无名无份?你还是我的亲娘吗?!”这话着实伤人,虽然许王后来给她赔罪道歉了,可她这心里还是有结的。许王自知理亏,平常没什么事也不会往她眼前凑。常氏知道他来了,就打算晾他一会儿。邺婴之虽然跟常氏也不是很亲近,但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她便道:“祖母,外头可冷了,爹匆匆而来,必然是担心祖母这里是否有足够的炭火取暖。”常氏一把年纪了,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道:“让他进来吧!”许王本以为要等好会儿才能进来的,却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心头有些迷茫,但是见到了常氏,他又收起了各种心思,给她请了安。“爹!”邺婴之唤道,“爹是来看望祖母的吗?”许王面上一臊,应了一声,他问:“天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下雪,娘这儿是否有足够的炭木?被褥衣物可还保暖?”“嗯,有新妇操持府内事务,这些东西都少不得我的。”常氏道。许王反倒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邺婴之见状,便道:“爹,快到用膳时候了,我许久没和祖母、爹娘一起用膳了,不若今晚都在祖母这儿吃吧?”她抱着常氏的胳膊,“祖母好不好?”“……好。”常氏应了,许王自然不会反驳她,便让人去通知王妃他们过来。常氏让人给许王搬来椅子,便又和邺婴之聊起了她们还未聊完的话题。许王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和被冷落的尴尬,不过他见邺婴之不知何时开始,不刁蛮任性了,也活泼了起来,嘴巴尤其会哄人……以前让她多和他们亲近,她怕是都不愿意配合,如今,他才真正地体会到“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年轻就该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广阔的天地。”常氏道,“当年圣上、你的阿翁、你叔祖父和燕国长公主,哪一个没出去见识过的?也就只有现在的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了,连洛阳都舍不得踏出一步,只知道享受父辈辛苦攒下来的荣华富贵。”许王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他当年也是出去走过的,而且有希望进入朝堂的,不过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太上皇才下令夺了宗亲的实权,若有不甘则只能通过科举入仕。后来太上皇又定了“入仕的宗亲就视为彻底与皇位无缘,即使将来没有皇嗣也不得从入仕的子孙中挑选”的规矩,这是为了避免有的宗亲心存侥幸,利用入仕的便利来结党营私。许王生性谨慎小心,所以宁愿当个闲散王侯,也不愿意去表现得太好,招来女皇的猜忌。但是子女的优秀却也能为他带来荣光,所以他喜欢优秀的孩子。“听说你给司农寺卿送了密州平籴的麦米,摆了他们一道?”常氏的问题引起了许王的注意,他看着邺婴之,欲言又止。邺婴之吐了吐舌头:“我当初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既然姑祖母让我们出去游历,那自然不只是让我们增长见闻而已,身为邺氏子孙,还得为天下,为姑祖母办点实事,那才不枉费我们游历一番。”许王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问道:“徐卿没生气吧?”“应该没有吧!”许王本担心邺婴之得罪了徐师川,后来又想到她给了徐师川提醒,让司农寺裨补缺漏,徐师川不该怪她才是。况且女皇对她赞誉有加,有女皇在,就算徐师川小心眼,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于是他就放宽了心。常氏倒是觉得邺婴之聪明伶俐,从前的一切不过都是人们对她的外在的偏见罢了,她让人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了邺婴之,道:“你长大了,也明确了自己想走怎样的路,这是好事,祖母很欣慰。这些都是你阿翁在地方上为官时写的手札,你若是要入仕,届时必然要到地方上去的,这些手札或许能帮你更深入地了解民生之事。”邺婴之惊喜道:“这是阿翁的真迹,祖母要送给我?”“我留着不过是想回忆一下我们曾经的过往,有个念想。可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久了也就没什么用了,还不如拿出来给你们传阅。”邺婴之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虽然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常氏和邺思洵的回忆。对于常氏而言十分珍贵,对她而言便也是无价之宝。曾经的她或许不懂这其中的价值,可自从她知道了爱一个人的滋味,便恨不得将她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也记录下来当作纪念。许王见了都有些吃味了,要知道常氏可没给他看过。常氏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便道:“他在世时,他的什么书你们兄弟俩没读过?况且这书你们看了也用不着。”“……”许王收回了目光,他们兄弟俩确实用不着。邺婴之可不管许王的心思,她笑嘻嘻地道了谢。晚些时候,厨房准备好了晚膳,王妃她们就过来一起用膳了。平日里除了过节,许王他们都鲜少陪常氏用膳,故而这一晚的气氛虽然有些古怪,但也颇为温馨。邺婴之吃过晚膳后便回了沐芳院,她打开邺思洵的手札,忽然便想起常氏提过的一句话:“必然要到地方上去的。”她仔细捋了捋温善的履历,发现温善还未曾到过地方,这是说温善是个例外吗?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将来也要面临和温善分隔两地的状况。这样的分隔可不是她出去游历,或者温善出巡这么短时间的事情,在地方上过个三五载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地方官未得传召是不得擅自离开地方回京的,那说明她们未来有六到十年的时间是连面都见不到一次的。想到这个,她便彻夜难眠。也好在她无需面圣或当值,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赵铃不由得道:“小郡主你可是要下科场考科举的人,不能松懈了。”“我不想考科举了。”邺婴之闷闷不乐。赵铃和阿元交换了一下眼神,诧异道:“小郡主这是怎么的了?昨夜还十分高兴来着。”邺婴之不说话,就这么呆了半天,本打算去找温善,却没想到温善散了衙后就直接来这儿寻她了。“善善!”邺婴之见到温善的那一刹那,什么愁闷的情绪都被抛诸脑后,她高兴地奔过去抱着温善,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了她的身上。温善失笑:“昨日才见完,今日怎么反而更加激动了?”“因为昨日看你的时间还不够,所以思念成倍地增长了。”温善看了一眼偷笑的赵铃和阿元,心道,也就只有笔直得不能再笔直的人,才不会从这话中察觉到她们的事情来了。“这些话是打哪儿学来的?”温善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问。“跟阿翁学的!”邺婴之道,“阿翁的手札里夹着他给祖母写的情话,祖母给手札给我时,忘了拿出来了。”温善略好奇,经邺婴之一说才知道许王府昨天发生的这些事。邺婴之忽然打发了赵铃和阿元,问她:“善善,你是不是也会到地方上为官?”温善一怔,心知这事迟早得让她知道的,便道:“虽然我不是科举出身,但是鉴于我在司农寺做得不错,所以三年一次的考绩后,按照惯例,我是能升官的。但是从司农寺转出,那是必须要到地方上去的。”她顿了一下,又笑了:“婴之可别有‘为了不让我们分离而不靠科举了’的想法,圣上颁布了来年开春开恩科的诏令,我想参加恩科,拿个出身,将来即使到地方去,也离京师近一些。”恩科是在常科之外开的科举考试,而面向的自然不只是天下举子,还有一些官阶、出身比较低的官员。一旦通过恩科考试,其功名等同常科。有了出身,能升迁的路就更平坦了。若是温善不去参加恩科,又或者她没有通过恩科科考,那她将来到地方去,也只能是比较远的地方,又或者是官阶比较低的地方官。可若是有科考出身,去的自然是京畿附近的地方为官。温善当然不是为了离京畿近才参加恩科的,她也想明白了:她本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以以前从未想过去争,只是安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即使永远止步于五品中低官阶,她也无所谓。可在小郡主让她平淡的生活起了一丝波澜,也让她起了进取的心思,为了未来,她也愿意尝试努力一次。而她无论在司农寺有怎样的政绩,将来她若是往上走,没有出身,还是会被人攻讦。所以她与其再等三年的会试,倒不如借着这次的恩科让她了解一下自己的能力。邺婴之喜道:“善善你为了我而这么做的吗?”“不完全是。”温善逗她。邺婴之坐在温善的身上:“我不管,你就是为了我!”温善笑了,邺婴之在她的身上蹭着,道:“善善若是能通过恩科,那你就许诺我一件事可好?”“不是应该你许诺我一件事的吗?”“你答应不答应?”“……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