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钤冷眼扫过被他一箭射中手心的小商贩,阴沉沉的脸色直叫人打哆嗦。男人解开狐皮大氅搭在少年身上,也不管地上诚惶诚恐跪倒一片的人,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抱上马。狐裘上还余留着男人的体温,像进了暖炉一样热烘烘的。从冷风里骤然进入温暖的狐裘里,热气蒸红了燕泽玉的脸,白里透红的煞是好看。但他浑身打着摆子。他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也不知道辛钤是否已经知道……太子帐燃起的熊熊大火如在眼前。逆光而手持长弓的影子压迫感十足,像从黑夜里现身要取他性命的死神。脑中的那一根弦猛地绷紧,理智告诉他: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但下意识的恐惧之后,燕泽玉又突然很平静,像终年不会流动的一潭死水,里面脏乱不堪布满了浮虫污垢,散发着陈旧的异味。他想:就这样也挺好,身份暴露,被辛萨太子抓回去,他可能会被押上王帐面见可汗,如果真的如此,他会偷走辛钤的那把弯刀,尝试他这一生最惊天动地的一场刺杀。无论失败或成功,他都努力过了。他会死。死得其所。家人们都还在等他呢。燕泽玉直愣愣地缩在毛茸茸的披风里,手脚逐渐回暖,但四肢和脑子都僵硬得不听使唤。半晌,他后知后觉地抹了抹脸颊,粘腻而温热的**。殷红的,是血。无端端的,平静无波的死水突然卷起千层浪,狂风呼啸,风雨大作。燕泽玉在短暂迟钝后,瞳仁猛地收缩。深红的鲜血映在纯黑的瞳孔里,仿佛把眼白都染了一层血色。被他刻意回避不愿忆起的画面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城门上污黑干涸的血渍、畜栏地上粘稠湿哒哒的**、青色剑穗尾巴星星点点的黑血……沾了血的手开始颤抖,他控制不了,他想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可一开口便是牙齿相互磕碰的‘吱哒’怪声。浑身都在颤抖。喧闹的人声仿佛离他很遥远,唯有脸颊上温热**划过下颚线的触感清晰又粘腻。“血……”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燕泽玉愣住,辛钤俯身倾耳时垂落下来的鬓角碎发轻轻浅浅地蹭弄他的耳廓,痒意一直从耳边窜上头皮。“你说什么?”“血……好多血……”原来不怕死的人也会有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燕泽玉的嗓音已经带了一抹哭腔,耳边传来低沉的叹气,接着一张手帕盖在了他脸上。黑暗裹挟着恐惧袭来,不顺畅的呼吸间全是难闻的血腥味。他开始不管不顾地挣扎大喊,辛钤很轻易就把他按住了,男人很会找弱点,每一下都按在他的伤处,疼得他眼冒金星头冒冷汗,燕泽玉用尽全身力气也挣不开。后来痛够了,累够了,他只能像只跳出水面快要被太阳晒干死的鱼,徒劳地瘫软地竭力呼吸。帕子终于挪开了,带走了血和泪。铁锈味淡了很多,脸上粘稠的触感也没有了。夜幕里的华灯灯光变得很刺眼。他眯着眼从下往上仰视辛钤硬朗又完美的下颚线条,眼眶里慢慢蓄满了泪水,视线逐渐模糊得不成样子。他不想哭的,特别不想在辛钤面前哭。可他还是哭了,可能是狐裘里太暖和了,暖和得让他想起那天晚上母后的怀抱,也可能是辛钤给他擦脸的动作强势却轻柔,像他大哥每次给他擦眼泪时候的力道。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又一颗地不断滑落,想止也止不住。可父皇母后和哥哥都已经死了,没人在他噩梦后拥他入怀安慰了,也没人在他受委屈的时候擦眼泪了。燕泽玉小时候贪玩掉进过宫里的莲池,水冷又深,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刺骨的池水涌入口鼻,无边的黑暗包围他。就算他被救起来,很快痊愈,可他忘不了那样难受的死亡过程。所以自那以后他很惜命,说难听点就是贪生怕死。但现在他不怕了。死能有多难受?比如今这样苟活着还难受吗?视线透过辛钤的肩膀,燕泽玉看见男人背在身后的箭筒,灰白箭翎、笔直箭身和锋利到足以一箭封喉的箭头。燕泽玉垂下被眼泪粘糊在一起的眼睫,眼底一片晦暗,手指微动又停住。最后他只是低眉顺眼地往狐裘里缩了缩,然后轻轻靠在男人肩上。不管怎样,辛钤没跟他撕破脸,他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母后说得没错,蛰伏。他可能也就这么点用处了。作者有话说:打劫!留下海星!